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雪白的蔷薇 ...
-
邹韵最终还是跟着吕墨回家了。如果没有面对面,她是完全可以狠心的拒绝的;可是当他坐在对面,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时,邹韵只能妥协。
其实真的是很久没有回去了,久到不记得家门口有这么一大片的蔷薇。那么枝繁叶茂的样子,让沮丧的人瞬时就有了奋斗下去的欲望。吕墨注意到邹韵的目光,有一丝得意的笑着:“没想到吧,当初我们俩亲手种的蔷薇,现在已经这样的茂密了。怎么样,是你想象中的感觉吗?”邹韵这才如梦初醒,这竟然是那时种下的。
自从妈妈离开以后,邹韵开始讨厌栀子花,莫名其妙的讨厌。所以当吕墨兴高采烈的拿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邹韵失控的把它扔出窗外,却仍然对着屋子里残留的香气泪流不止。她对手足无措的吕墨解释说,她只是对这种香味过敏。
松了一口气的吕墨赶紧帮着扇风去味,末了看着眼睛红红的邹韵略一沉思,终究还是拉着她去了花鸟市场。“女孩子嘛,有花相伴可以培养性情的。”他是这样解释的,心里想的却是要找一种花来转移她对于栀子花的厌恶。可是两人转遍了都没有找到合意的,那些花或过于浓郁或过于娇艳,都不是心目中的那个样子。还是在回家的路上,邹韵突然对着一旁爬了满墙的蔷薇有了兴趣。
“种那个怎么样?如果非要有一种花的话,其实蔷薇也不错。”邹韵的话刚说完,就吃惊的发现吕墨竟然跑去敲陌生人家的门。对于外人一直少言寡语的吕墨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可到底还是满脸通红的帮她把花移植了一些回来。他们把花种在墙边,邹韵站起来拍拍手,望着还空空的墙壁突然有些期待。
可是不久以后她就接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开始了寄宿的生活。想想自那以后一年一次的回家也只在冬天,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它开花的样子。
“很漂亮。”邹韵最后说。“和想象中的一样。”花藤缠绕在门边,让这处原本有些阴冷的住宅都有了值得留恋的地方,迈进去的动作也就不那么困难了。
“进去吧。”吕墨说,“他们都在等你呢。”
邹韵应了一声,把目光从蔷薇上移开,吕墨的手就那么自然的停在自己的面前。像是每天都在重复的动作一般,熟悉的都可以闭上眼睛去做。邹韵微笑着拉住他的手,向来手脚冰凉的她却被吕墨手心的温度迅速的暖了过来。已经被冻僵的感情,开始裂缝并伺机迸发。
他们走的很慢,因为邹韵仍然需要时间调节。有一刹那,她甚至想调头离开,不想去打破那维持了将近七年的惯例。可是吕墨的手,力度不大却挣脱不开,望过去的时候只看得到他鼓励的笑容。而那扇门的后面,另一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恨了这么久也爱了那么久的人。
还是亲手推开门,闻声迎出来的是那个女人。“你们回来了?”她好像很激动,开心的看看吕墨,又欣慰的看看邹韵,似乎他们的回来就是对她的认同。
邹韵知道对于她的恨其实很不公平,可还是不由自主的记恨了这许多年。印象中苏瑾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在任何适宜的场合做最恰当的事情,这一点是邹韵和她的妈妈永远都学不来的。可是这样的人,却让邹韵打心眼里戒备,总觉得她的任何举动都太完美了,以至于无法让人辨清她是否出于真心。邹韵是属于先入为主的人,一旦对某人下了定论就很难改观。所以这么多年很少回家,一方面是对父亲的疏远,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苏瑾的存在。
邹韵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苏瑾看向客厅。端坐在那里的男人有着与她相似的眉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装作看报纸来掩饰,只是那么毫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久未谋面的亲生女儿。邹韵在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她永远比不过父亲的冷静,在这种聚少离多的父女关系中其实邹安泰的态度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邹韵低下头,慢条斯理的把鞋换好,然后拎着东西径直上了二楼。楼下还隐约听到苏瑾的声音:“你们父女俩,这么久没见连个招呼都不打。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邹韵想要笑的无所谓一些,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就干涩了起来。自己的房间倒是老样子,收拾的依然很干净,比自己在这住的时候还要整洁。她把东西都扔到地上,然后坐到了梳妆台前。
苏瑾嫁进来以后,她就要求把妈妈的梳妆台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时小小的她只觉得这是妈妈的东西,别的女人就算是嫁给了爸爸也没有资格用它。可是现在,看着那面擦的一尘不染的镜子,邹韵忽然看不清自己的样子。朦胧中只有妈妈温柔的笑,还有自己梳着麻花辫得意的翘起的嘴角。
“眼睛本来就细,再哭的话就剩一条缝了。”不知过了多久,吕墨的玩笑近在耳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擦干眼泪以后邹韵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一束蔷薇,嫩红的花朵,墨绿的叶子,配着一个精致的花瓶。
“好啦。”吕墨拍拍邹韵的脑袋,“他只是要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你要真在意的话,就主动一点啊。”
是啊,父亲永远不可能像妈妈一样,能猜得到女儿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他从来都不知道女儿越是不理他,越是希望他来哄。可是,过了这么久,这所大屋子里的人已经换了一半,邹韵也早已不记得跟父亲撒娇的方式了。
当初到底有多生爸爸的气,谁还记得清楚呢?事到如今,沉淀下来的那种感情已经复杂的无法用单纯的爱与恨来判断,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冷漠的相处方式。父女两人都是蓄势的火山,不管内心多么波涛汹涌,表面上都是稳稳的甚至冰封的样子。
没有了妈妈,就失去了与爸爸沟通的桥梁。邹韵看着桌上的蔷薇,看的久了,突然觉得花的颜色开始变淡,终于成了一片雪白。
一餐沉闷的晚饭过后,邹韵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有些自嘲的想着不知明天的中秋之夜会不会也是这样死寂的度过。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宁檬说她已经回到宿舍了。邹韵合衣躺在床上,觉得天花板好像都在微微的晃动。
宁檬说她和吕墨都不在,一个人闲得无聊就答应陪苏子青出去玩。她说让邹韵放心自己有男朋友了会把小青留给她。可是邹韵的直觉告诉自己就算宁檬无意也不代表苏子青是无心的。苏子青在大学里的风流史邹韵都是知道的,他一直喜欢的就是像宁檬这样活泼可爱的女生,虽然他的每段恋情都很短,可是邹韵知道他身边的人换的再频繁也不会换到自己的身上。
如果他这次的目标真的是宁檬,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应该袖手旁观吧,这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可是万一宁檬意志不坚定,岂不是白白成了苏子青的牺牲品。所以她应该阻止,邹韵告诉自己,如果放任发展大家都会受伤的。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苏瑾站在门外,手中的那杯牛奶格外刺眼。
“喝杯牛奶吧,有助于睡眠。”苏瑾笑的很温柔,让邹韵分不清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也许是在这个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连苏瑾这么小心谨慎的人都有疏忽。
“谢谢,我不喝牛奶。”邹韵冷冷的说着,有些用力的把门关上。
她对于牛奶的恐惧更甚于栀子花。
没喝牛奶的邹韵彻底失眠了。躺在熟悉的床上,一扭头便可以看到那面闪闪发光的镜子,夜间的它看起来格外的灵异。有些记忆,在清醒的时候是被刻意压制的。可是在这样幽静的光下,邹韵放纵了自己一次。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邹韵无论如何都不肯喝妈妈为她准备好的牛奶,趁妈妈不注意偷偷溜走的她甚至在跑远后还对着追出来满脸无奈的妈妈做了一个鬼脸。妈妈被逗笑的样子是留给邹韵最后的记忆。
到了学校以后,最喜欢的语文课竟然出奇的无聊,让邹韵开起了小差。等她被老师叫到的时候,正想着妈妈早上的样子开心的笑出声来。原以为是上课走神被抓到了,可是老师沉重的表情让她开始害怕。
等在教室外面的是爸爸的司机,他曾经送自己和妈妈去过外婆家。邹韵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她不敢说话,怕自己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一说出来就变成了事实。司机没有带她回家,他们来到了医院,走廊那头是爸爸孤单的身影。
邹韵没有扑过去抱着爸爸哭泣,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爸爸不在的日子妈妈会偷偷的哭。现在爸爸来了,妈妈却不愿意再醒过来看他一眼了。邹韵有些恶毒的想,爸爸真是活该!那是邹韵十多年来第一次这样痛快的开始憎恨一个人。
当医生一脸遗憾的走出手术室的时候,邹韵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她要记住的是早上妈妈充满笑意的样子,她不要看到妈妈没有生气的面容。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两杯牛奶,被喝光的那个杯子躺在地上,另一个原本满满的杯子也被打翻。外面议论纷纷的邻居说,妈妈是服毒自杀,毒就下在杯子里。当时邹韵看着地上那些乳白色的液体,开始忍不住的颤抖。
妈妈,你给我准备的那一杯里,也有可以解脱的毒药吗?对不起,我没有喝,我没有资格陪在你的身边。可是妈妈,我怎么能相信你真那么狠心,舍得离开爸爸,明明早上你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
后来验尸的结果出来:妈妈是服毒自尽。那是一种化学药品,只用一点点剂量就可以让人当场毙命。没有人知道几乎足不出户的妈妈是从哪里搞到那些被国家严格限制的药品,他们只是叹息着说妈妈没有福气,只能与爸爸更患难却享不了福。
“妈妈不会自杀的。”邹韵对满脸憔悴的爸爸说。她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爸爸悲伤的摇摇头,想要把她揽进怀里。可是邹韵挣脱了,连爸爸都不相信,还有谁会信她?
隔壁的玉清跑来说:“我偷听爸爸妈妈说话,他们说你妈妈是因为你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所以才自杀的。”邹韵没有说话,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留下来。从此以后,活泼开朗的邹韵随着妈妈一起走了,留下的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女孩。
她不喜欢栀子花,更加讨厌牛奶。她没有妈妈,几乎也失去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