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鬼传》候已

10、第八节

　　爱情，这个词对滢汐而言其实并不陌生。
　　虽然居于海底，虽然从未近过男色，可这深宫中并未杜绝这群年轻女子好奇之心。对恋爱，大家都有憧憬。总听别的神女提到什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滢汐听是听了，可从未向往过。她也并非鄙视那种为爱奉献一切的女子，只是她和其他有非份之想的普通神女不同，她是特别的，她是完美的，她不会有任何不应该有的念头。这就是滢汐，下任南海娘娘继承人。
　　或许也有许多神女嫉妒她，只是滢汐从未放进眼里。出众意味着惹人眼光，这是她必须承受的。她可以尽力到完美，但她仍只是人类不是神仙，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她，正如她也未必喜欢每个人。她是未来的南海娘娘，出于畏敬心理怕得罪她，大部分神女即使心有不满也不表露出来。偶尔有不智者冒犯到，她也从不把这些事告诉娘娘。说了又何用，这些连现下情势都看不清仅来发泄自己不满的愚昧者，她只可怜她们。法力不如人，气度不如人，不招人喜爱，便来泼妇骂街一通，难道可以改变自己处境？滢汐不反驳，她只打从心底同情。
　　这就是她全部的生活，忠诚而非愚忠、内敛而非不展露、温柔而非任人欺凌、恬静而非不善言辞。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过，她深信未来也该是如此过。
　　直到那个晨曦，那不可思议的金色沾染上她的海域，整个世界开始截然不同。
　　原来自己也是有追求的，原来自己也可以那般轻易掉下眼泪，原来自己也是有名为热情的情感，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她尚未理解到自己为何而感动已把整颗心拱手奉上。不为别的，就为那个美到无法想象的鬼，她想看到他的心，却在不知不觉间先把自己的心赔上。
　　原来，除了娘娘和龙王陛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一个有璟夜相伴的世界。
　　从未想过自己的选择，她要做的事便是遵从娘娘和龙王陛下的旨意，完美得完成任务，这就是她要做的。选择？她不需要选择。选择什么？她要做的是遵从，除此而外还是遵从。遵从就是对的，得到娘娘和龙王陛下称赞是对的。她不可以像其他神女般，一颗心总悬在宫外是非，那是错的，被娘娘谴责就是错的。
　　世界，何其简单，直到遇到见璟夜。那个庸闲懒散悠然自得的鬼，那个外表冷漠内心寂寞的鬼，那个无欲无求随遇而安的鬼，在她同样自持冷静的心中击起涟漪！打搅别人憩息后又全然不在乎得离开，世间岂能有这种事。只不知道，被打搅得是她，还是他？或者他们彼此都踏入了对方向来不对人敞开的心扉，所以他们都迷惘得看着对方，直到不得不反复告诫自己，对方是自己碰不得的人？
　　原来，自己也是有情有爱之人，只是，造物弄人！世间那么多人，偏偏恋上一只鬼……
　　她又有什么资格受人羡慕与嫉妒，她也是被命运玩弄得死死地，过往的不屑与傲意此刻全凝聚为一种讽刺。她为什么了？她又求过什么了？
　　璟夜，从今以后，你就是滢汐的全部。
　　
　　现下状况依然不算明朗。璟夜一身伤势仍在，更甚有加重趋势；金镰刀虽然不弱，可一触及对方光华体肤便滑将过去，且璟夜似乎也未能发挥它真正威力；加上璟夜法力未恢复，即使想吟咒文，也迫于法力不足使不出什么高级咒术。滢汐想帮忙，一方面担心出了保护圈反惹璟夜担心，另一方面她的法力与蛇妖同宗，使出来也没有什么大危害，且不说她法力远不如人。
　　璟夜数次避开蛇尾攻击，几度奔走又回到滢汐身边。
　　“璟夜！” 滢汐慌得不知该说什么。
　　璟夜喘口气，故作轻松：“你们坎族与她相处这般久没有人发觉她是妖怪吗？”语毕又对蛇妖喊：“喂！假龙王！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啊！我知道你有暴露倾向也不要光顾着甩尾巴展露身材！”
　　蛇妖口吐红杏，继续肆意破坏：“死吧！死吧！通通都死吧！”无视璟夜问话。
　　璟夜朝滢汐吐吐舌：“你们是怎么和这个怪物相处了几千年的？真是佩服啊！”也不容他多言，蛇妖又把尾巴扫过来，璟夜纵身避开攻击，滢汐有金圈护体，无法伤她半分。
　　不能再靠躲了！虽然璟夜表现得轻松，可滢汐听见他喘息之声，如果真是容易对付，怎会久久未能完战！时间不断流逝，怕是天一亮，且不论这蛇妖真面目怎见人，只是璟夜如何离开！
　　滢汐心惊胆战，努力让自己冷静，只有冷静才可以想出应对方法。为了璟夜，她必须想到，不论敌人是多么厉害可怕的妖魔。
　　“陛下！龙王陛下！”
　　滢汐姑且尝试，用一向尊敬的口气呼唤蛇妖，若能让她恢复心志该好对付些。果不其然，蛇妖眨下眼睛，看向滢汐。
　　“为何？知道了我的真面目还这样叫我？”
　　见蛇妖几分疑惑，停止攻击，璟夜忙去到滢汐身边低语：“问她究竟是什么妖怪？”
　　“不论您是什么外表，您都是这水晶宫中的龙王陛下。滢汐所言，并无不对。”
　　“可是我是个妖怪。”
　　“是的。但您是不是妖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龙王陛下。陛下，请告诉滢汐，为何您会来到这水晶宫，为何您会成为龙王？”
　　“啊……为何……是为何呢？”蛇妖捂住自己脑袋，苦苦回想，可仍是只能吐出“为何”两字。
　　“恕我天生孺钝，请教一下前坎族神女，你们家龙王陛下说的是哪国语言？”
　　滢汐瞪璟夜一眼，都什么时候，她紧张得快昏倒，还有空开玩笑。璟夜假装不见，自顾自检查伤势。
　　“陛下，请您慢慢回想，您到底是谁？为何来到这水晶宫？原本水晶宫龙王现身在何处？”
　　“原来的龙王？原来的？哈哈哈哈……那个老太婆吗？那个丑陋的老太婆？她也配称为龙王？那这个龙王早被我吃掉了！”蛇妖狂妄大笑。
　　见滢汐震惊中，璟夜往下问：“为什么说她是丑陋的老太婆？我听闻坎族龙王是唯一不老不死的人类。”
　　“什么不老不死？那老太婆明明丑得比我更像个妖怪，她靠那些法力恢复成年轻美女，可一切都是假的。长期靠法力维持下，面孔已经扭曲变形，变得完全不似人类。哈哈！就为了美貌，她自甘堕落为妖怪，落为和我一样！”
　　原来……根本就没有仙人一般的人类。在欲望驱使下，人类即使超越自己也只有变为妖魔的同类，无法成为神仙。
　　大家都瞻仰天国，天国又能容忍多少人来熙熙攘攘。
　　璟夜大致理出头绪：“是你遇到那个原坎族龙王、拥有水之力的女人，把她吃了，得到她的力量，然后来占用她的位子，自己当龙王。”
　　“是的！那个被欲望迷失自己的人类如果也能被人尊称为坎族最强的龙王，为何我不能？！我也拥有力量，我也想被人崇拜，我也想成正果啊！事实也证明，我也能做到，这一千多年来，没有任何神女发现到我其实不是原来的龙王啊！”蛇妖继续发泄着。
　　怎么会这样……那她们这几千来的守候，全坎族几千名神女耗费一生的付出，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什么最强称号，连龙王早被易主都不知道！滢汐秉持最后一点理智，问出一直以来最想知道的：“那么……湘漓……她的死是否和此有关？那个请求恢复人类身份的神女？”
　　“哈哈哈哈……那个神女……她也死了！死了，都死了！因为她来找我时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我赐了她一死！啊哈哈哈哈……！！”
　　“不……不可能的！” 滢汐慌乱得抓住璟夜手臂，乞求他能给她一个否定答案。璟夜轻轻提开她青葱玉手：“滢汐，这就是事实，不管你是否承认。你看得还太晚，我早在六百年前已对人类彻底绝望。只要你不对人类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不论是拥有神之力的八族后裔还是那些人类群体中的领导者，都只是些被欲望腐蚀心智的家伙。”
　　六百年前……
　　“六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滢汐带着她晶莹酝酿下的泪光注视着璟夜。她有预感，六百年前事情的真相是个关键，是个解开她心锁的钥匙。她的依赖、她的信仰、她的崇拜都在一瞬间垮台。以往种种不过是层一挥即散的云雾，多年来她被外表迷惑，现下她必须得到答案，一个真正的答案，即便是在否定她过往人生，她也必须知道。
　　璟夜盯着她双眼，久久，突然侵袭过来，掠夺她的唇。不同于以往温柔得蜻蜓点水，他第一次尽显霸气，以强硬姿态给了她一个销魂锁骨的深吻。他抬起滢汐害羞也惊讶的小脸，仔细端详过她每一寸细腻，微笑道：“等我们安全离开这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如一道誓言，璟夜随即离开滢汐，回到蛇妖面前，举起金镰刀：“妖怪，我本与你没怨没仇，你要做你的春秋大梦，想当龙王也好、蛇王也好，都与我无关，不过你想伤害滢汐，我就不能放过来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像遗言般的话？为什么要在这时露出你向来吝啬的笑容？
　　语毕，璟夜横握金镰刀闭眼开始吟咒文：“来自黑洞的圣王，拥有开启暗夜的资格，翩翩羽翼揭开孤独的黑纱，为我盛起闪耀黑珍珠的血液，洒向我面前的敌人……”
　　从璟夜身边强烈气流，滢汐感觉到这分明是高级咒文！使用高级咒文除了需要极高法力，还会损耗很大体力，两方面都是璟夜此刻状态欠缺的，而后果，便是陪上自己性命！
　　不要！璟夜！滢汐不是为了这般结局才助你离开囚牢的！
　　璟夜现在如何了？为什么视线这般模糊？她已经看不见璟夜了！不，不要这样！为什么泪水要在这时不断涌出？她要怎么看她的璟夜？怎样确定他是否平安无恙？
　　……
　　“看什么？坎族人没见过鬼族吗？”
　　“如果你是想来消灭我的，劝你还是放弃吧，我不是你一个小神女能灭的。”
　　“现在你该知道鬼是什么吧！我和所有鬼族没有什么不同，你少自以为是了！我肚子饿时，也会吃了你的！”
　　“人类的饮料，若不嫌弃，和我聊聊。”
　　“我是璟夜，你要记住。”
　　“不是我们啊！我和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族人，只有跟和我一样躲于黑暗中的他们才可以称为‘我们’，而不是和你！”
　　“真想有一天，把那些鸟神仙都干掉！”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给你添麻烦。可是，至少，这个是给你的。”
　　……
　　璟夜，你活了六百年又如何？你还不一样是个笨蛋！为了滢汐，为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和你作对又伤害拒绝你的人类女子，两次陪上自己性命！
　　你看不起人类，偏偏也鄙视自己，自卑又装作不在乎，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在一个无用人类女子身上，用你的方式，表达出你不能说出口的誓言！你以为这就能得到满足吗？你何尝不该耻笑自己的天真！如果人类卑微，你又瞧不起自己，你还为何而活？或者你用这种方式取得你要的答案，却让滢汐一颗心结束在半调子尾声中！
　　你又何其残忍！也许你会说，是的，你是鬼，鬼天生便该是残忍的，这才是人类给予你们的定位！你是鬼，所以总要配合自己身份！而滢汐是人类，也该注定走上一条凄凉路来成全你的伟大？璟夜，你也是说谎者！你难道不是希望在滢汐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人类？又为何要逼滢汐恢复成个人类该完成的使命……
　　璟夜……
　　谁……是谁……
　　滢汐泪眼婆娑得趴在地上，却被一只手轻轻托起脸颊，恍惚间，看到那张熟悉的完美面庞。
　　“为什么哭？”
　　滢汐没有回话，双手紧紧环住他颈项，依然无声哭泣。他收起武器，抬起未废的手臂，温柔得抱住她：“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哪里还有滢汐栖身之所？
　　走吧！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在他身边，哪里都是她的家，只要离开这里……
　　泪水没有停滞趋势，只是她轻抹开，绽放出最美花样笑容。
　　
　　下了几天的浠漓小雨，终于放晴，反射出晴空阳光明媚景致。
　　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吗？滢汐抬起手挡住刺眼光芒，想揭开回忆中的景致，才发觉她已许久没有看过外面世界，是这样还不是这样？她只剩模糊影响。他们只是离开两天，却似一个世纪般遥远。
　　璟夜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璟夜，我们去哪里？”
　　璟夜不回话，滢汐也不再问。
　　有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好。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幻想世界依然美丽、自己依然纯净，一旦知道，便如掉落地上的玻璃球，破碎容易，恢复却不可能。
　　数千年来，坎族几千甚至上万名神女，一直忠心耿耿。而这些忠心，竟然从未发现到龙王陛下根本不是之前真正的龙王。什么忠心，倒成了可笑的闹剧。蛇妖说的又何尝不对，这龙王谁也能做，世间没有任何人是无可取代的，没有唯一。连贵为坎族最强的龙王也可被替换，那么她小小的滢汐，还有何非她不可的？即使今天离开坎族，也自会有其他神女取代她位子，那她又为何要为这些牺牲她的璟夜。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需要尊从任何人旨意，全凭自己，和璟夜一起，过她想过的生活。
　　“璟夜，你把……那个蛇妖杀死了吗？”
　　好半天，璟夜才回话：“没有。”
　　“为何？”
　　璟夜停下步伐，低头看着滢汐：“如果把她毁了，坎族断不会放过我们。我不喜欢惹事。况且，这龙王谁做与我无关。因为她是妖怪就杀她？别忘了，我也是鬼呢。或者你希望我取她性命？”
　　滢汐征征望向他，被闪烁金眸光迷住：“不，我觉得这样正好。从此以后，坎族如何与我无关。”
　　璟夜邪笑：“我就知道你会这般说。”
　　没有独一无二，除了璟夜，没有任何人视她为独一无二。
　　
　　“闭上眼。”
　　在璟夜嘱咐下，滢汐慢慢合起双目。对普通人而言，黑暗是一种毒素，滢汐有法力，自不比常人。可眼睛是最直接接触黑暗的脆弱体，为以防万一，她还该谨慎以对。
　　突然脚下地面一空，滢汐只觉四周突然一片虚无，仿佛要坠落无尽虚空中，所幸璟夜紧握她双手，是唯一感觉到的真实，给予她坚持的力量。过些时候，听到璟夜声音：“到了。”
　　滢汐睁眼，可眼前一片黑暗，连璟夜都不见，慌起来：“璟夜，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对不起，我忘了给我的公主解除咒语。”话语间，滢汐感觉到他的轻吻，一道气息流进体内。再定睛一看，他的脸浮现了，四周景致浮现了。
　　“欢迎光临，我的小公主。”
　　这里是鬼族一个村落，出乎滢汐意料之外，和人类乡村之屋倒无太大区别。许多鬼来往路上谈天说地，和书中所言全然不同，他们悠然自得，看似生活简单快乐，除了头顶鬼角发色瞳孔色泽不同外，怎么看都与人类无半点儿异样。
　　“你觉得怎样？” 璟夜温柔得低下头。
　　“我……”
　　滢汐尚未搭话，旁边一只鬼回头见到两人，大呼出声：“璟夜？是璟夜！喂，是璟夜回来了！”霎时，所有鬼都围过来，大家笑嘻嘻得轮流搂住璟夜，问候与嘻笑声此起彼伏。璟夜也一改冷峻的保护色，以淡淡微笑回应他们。滢汐惊讶发现，冰冷的璟夜和这些如斯热情的鬼在一起，意外得那么和谐，仿佛他正是出于他们之间。
　　不是仿佛吧，他本来就是来自这个团体中。
　　“璟夜！你这混蛋！”
　　鬼群外一个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飞腿，哦，不对，是一只飞鬼从鬼群上方踢将进来，目标是璟夜。滢汐轻捂嘴看着这以非常帅气姿势踢过来银绿发色的鬼却以相当狼狈姿态和地面来个热吻，原因是他的目标——璟夜稍稍，就那么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来者马上爬起来，怒气冲冲朝向目标：“可恶！璟夜，你是故意的！”
　　璟夜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冷淡如初：“墨熙，看来我不在这些时日，你的智力又有严重下降趋势，真可怜了月荆，要照顾这么个智障哥哥。”作哀痛状。
　　“好意思说，还不都是你！莫名其妙得突然离开，去哪里干什么都不说，害得我们几个日夜找你，真是折寿！”
　　墨熙气愤得一拳轻打在璟夜身上，本该对他不痛不痒，璟夜竟皱了眉。一直不作声的滢汐忙站到璟夜面前：“不要这样，他受了伤！”
　　墨熙一听忙掀开璟夜身上外套，又气又急：“混蛋！你在哪里惹来这么重的伤？干嘛不出声？”
　　璟夜缓回口气，才慢慢道来：“我本想等只有我们几个时才让你看的……呣……”
　　“算了，别说话了！先到我研究所来吧！”
　　墨熙扶着璟夜正欲离开，发觉围观的鬼都带着奇怪眼神看向他们：“你们怎么了？”仔细看发觉目光皆向着滢汐，墨熙才明白：“忘了请教，小姐，请问您是？”
　　滢汐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目光，还是坦然得答到：“我叫滢汐，是……”话未说完，璟夜突然一把拉住她看向众鬼：“她是我未来的妻子，你们有异议吗？”
　　众鬼包括墨熙皆震惊，好半会儿墨熙才勉强笑道：“那不是很好吗？你这个冷面家伙居然也能得到这么漂亮小姐的青昧，只可惜了滢汐小姐，要对着你这么个冷冬瓜。”可回过头，其他鬼仍低着头，面有难色。“喂！你们怎么了？璟夜找到自己心仪之人不是很好吗？”依然没鬼转为笑颜，恐惧的气氛在众鬼上空盘旋不去，终于有一只鬼忍耐不住：“可是，如果又发生了六百年前那样的事……”
　　墨熙正准备凭三寸不烂之舌再战一把，还未发言已被璟夜一手拉开：“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放心，不会发生六百年前那事的，我和滢汐不会留在族中。”转头向墨熙：“我们走吧。”
　　墨熙看众鬼一眼，无奈得和滢汐一起扶璟夜离开。六百年前那场悲剧深深刻印在大家记忆中，即使现在想对人类相信，也怀有极大恐惧，害怕旧事重现。大家的心理墨熙也明白，可如果一直被过往束缚住，便无法前进一步。毕竟，大家都明白人类并非是全然如此，可这六百年过去了，恐怖过往依旧不断在脑海重播，威胁着每个鬼。
　　滢汐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又是六百年前一事，不过没关系，璟夜承诺过，不论结局是好是坏，她总会知道。
　　回到墨熙住所，直到屋内无其他鬼，璟夜才放心脱去外套和上衣，但见血迹般般，景象十分可怖。墨熙性格和璟夜完全相反，喜怒哀乐全形于色，动不动就大喊大叫，没有半点城府之心。现下一见此情景，气璟夜不懂爱惜自己身体：“天啊……你这简直就不叫肉了！哎呀，我要昏了……恕我没法给你治疗啊！”
　　“堂堂御医说没办法，你本事下降了吗？”
　　“这伤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啊！”
　　“身为御医不尽点责任吗？”
　　“你也知道我是御医，你不是我的责任……”
　　“所以我就是你的责任了！” 璟夜指指自己：“不要忘记，我是王子！”
　　墨熙愣看半响，才反应过来璟夜所指为何。长时间和他们这些平民混在一起，又没半点架子，没有任何鬼意识到每天和他们吃喝玩乐这个赖赖的家伙是第一王位继承者。
　　“你……！”墨熙气得牙痒痒，“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承认自己是王子了！”
　　璟夜转向滢汐：“你先到门外等一会儿。”
　　滢汐不解：“为何？我想留在你身边。”
　　璟夜浅笑道：“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只是接下来怕是我也忍受不了的痛，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滢汐本想说不介意，还是依言出去了。二十多分钟，她没听到他半句呻吟，是为她着想，怕她担心吗？滢汐不知。当她进入房间，璟夜身上已捆上层层纱布。他还是他洒脱的浅笑，给予滢汐放心的证明，只是滢汐心中酸酸地。
　　“墨熙，你借套便装给滢汐，她这一身纱裙装束太累赘了。”转过脸，又回到冷峻态度。
　　“你这不是开我玩笑吗？我这里哪有女孩子的衣服！”
　　“月荆的衣服也可以。”
　　“那个野丫头的衣服跟男装没什么区别。”
　　“无妨。”
　　滢汐依然不发一言跟墨熙进入旁房，临进前回头望璟夜一眼。
　　“怎么了？”
　　可滢汐没有回话，收回视线，尾随墨熙离开。
　　滢汐不得不承认，她对璟夜根本没半点儿了解。
　　本以为他跟她一样，孤独，才会在海边停滞脚步，才会和她彼此互相吸引。在冰冷海底，没有了解滢汐的人，即使是知她如娘娘，情同姐妹如湘漓，也未真正看透她内心。但和璟夜相依偎时，是什么酝酿在两人间，将两个孤独想暂时告别过往自己的人联系到一起。可是她错了，比起水晶宫中虚伪掩饰自身的滢汐，璟夜在这里得到同伴与朋友的关怀。
　　有吗？在滢汐过往二十多年生涯中，何曾有此荣幸，得到些许真心关怀？都是她的身份，为她带来仅有点滴虚伪应对，而璟夜则彻底相反——璟夜的朋友都因他是璟夜而接近他，甚至忘却他背后刻画着王子身份。
　　在看到璟夜被其他鬼围住嘘寒问暖时，她心胸竟有一丝被璟夜欺骗的怨恨感，以及重重的恐惧，弥散在心中，久久无法驱除。是的，她彻底舍弃了自己的过往，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什么神女，不再是坎族一员，她只有璟夜，他是自己的唯一。
　　可是，滢汐并不是璟夜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