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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5章 华山之伤 ...

  •   裘千仞强笑道:“疯婆子,你儿子丧命,跟我有甚相干?”陈九阴见她逼得更近,伸出双手经过自己身边,随时要扑上去抱住裘千仞,一不做二不休,施展开擒拿手法闪电般拿住了那人手腕,另一只手扼住她咽喉。想不到那女子虽势如疯虎,身子竟滑溜异常,如泥鳅一般,不知怎么竟给她滑脱。但一交手陈九阴已感觉出来此女功夫虽然不差,可远不是裘千仞的对手,不知道裘千仞为何要那么怕她。那人竟也不与陈九阴纠缠,只向裘千仞奔去,发疯蛮打,似乎要抱着他同归于尽。
      裘千仞又退两步,身子微侧,右掌斜飞而出,直击那女子小腹。陈九阴惊疑略定,知这是铁掌十三绝之一的“阴阳归一”,最是猛恶无比,显然有立即解决她之意。瞧这模样倒也不用自己帮忙,暂时观战,但不由纳罕此女不问情由便如此疯狂,难不成真与裘千仞有杀子之仇么?
      只见那人如方才一般想用泥鳅功化开他这一掌,但裘千仞掌力极快,不等她脚步移动,招数已到身前。那女子眼见报仇无望,居然似乎要拼着受这一掌,纵上去抱住裘千仞身子与他同归于尽。此时明月高照,陈九阴见两人脚边便是悬崖,顷刻便要滚下山谷,失声道:“义父!”展动身法提鞭来救。
      忽然一股拳风从耳畔擦过,刮面生疼,比她更快。裘千仞掌未打实,急忙缩回手臂,架开这从旁袭来的一拳,怒道:“老顽童,你又来啦。”
      陈九阴忽见周伯通又好端端地站了起来,不由吃了一惊。又见他相救那女子,显然是与她一伙的,心中一沉,急忙上去拉住义父。却见周伯通背向那女子,不敢瞧她似的道:“瑛姑,你不是这老儿的对手,快快走吧,我去也!”
      瑛姑叫道:“周伯通,你怎不给你儿子报仇?”周伯通一怔,茫然道:“什么我的儿子?”瑛姑向裘千仞一指,目露怨毒,道:“害死你儿子的,就是这裘千仞!”
      几句话都清清楚楚听在众人耳里,陈九阴万分吃惊,转过头瞧着裘千仞,却见他面上发白,骇然变色,似乎瑛姑所言竟是事实。再一转头,见瑛姑身旁竟然多了许多人,除了郭靖黄蓉,竟还有一名老僧,和四名弟子模样的随从。

      方才陈九阴还觉如果真是义父的错,人家来报仇索命倒也理所应当。但见此时他们竟倚多为重来跟裘千仞为难,不由一怒,忽然想到昔年父母一定也没少如他们今日这般给人恃众围攻,心中更加激起一股恨意。虽然弄不清前因后果,却坚定地站在义父一面,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觉不容他有失。
      裘千仞心中也是一沉,此时自己与陈九阴身后离崖边不过三尺,眼见面前个个都是劲敌,形式之险生平未遇,双掌一拍,昂然道:“我上华山,为的是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号。你们竟想合力伤我,好先去了一个劲敌,这等奸恶行径,亏你们干得出来。”
      陈九阴也道:“不错,你们仗着人多,好不要脸!有种的和裘帮主单打独斗。”
      众人被她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一问,倒也都不禁有些沉吟。周伯通道:“好,那么待明日论剑之后,再取你狗命。”话一出口,却是一片反对之声,瑛姑厉声叫道:“死冤家,我怎能等到明日?”黄蓉也道:“老顽童,跟信义之人讲信义,跟奸诈之人就讲奸诈,现下是摆明了几个打他两个,瞧他又怎奈何咱们?”
      陈九阴目光一凛,厉声道:“你们丐帮势大,却以为我铁掌帮也是好惹的么?”她在铁掌帮中呆得久了,身上不知觉间也有了些匪气。黄蓉被她一瞧,心中也微微一抖,住口不言。
      裘千仞眼见今日显然凶多吉少,面色惨白,到此时却也镇定下来,反而笑道:“若论动武,今日你们恃众欺寡,我独个不是对手。可是说到是非善恶,裘千仞孤身在此,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错事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戮,皱一皱眉头也不算好汉。”陈九阴见他神情自若,颇为倨傲,终究不失一帮帮主的身份,虽在苦涩之中,心中也隐感骄傲。
      那名老僧忽然长叹一声,首先退后,盘膝而坐。众人也都被裘千仞一番话挤兑住了,一时各自低头,无人上前。陈九阴心中一喜,低声道:“义父,我们走。”
      裘千仞略一点头,两人从郭靖身边走过。正要加快脚步离开,突然从山后飞出一根竹棒迎面劈来。这一棒来得突兀之极,裘千仞大惊,一把将陈九阴推在一边。两人动作太快,裘千仞又似乎太过紧张,这一下竟推得极重。陈九阴被他推倒在边,只见裘千仞左掌飞起,正待翻腕带住棒端,竹棒连戳三下,竟霎时间分别点向他胸口三处大穴。裘千仞见他来势如风,挡无可挡,一手捉住陈九阴肩头提起,只得又掠回崖边。山石后一条黑影随棒而至,站在当路。郭靖黄蓉齐声叫道:“师父!”
      方才差一点便可逃出生天,此时却又落入敌手。陈九阴见此人居然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心中凄然,只觉今日义父再难活命。他们若要杀裘千仞,自己必要死在他身前。打定主意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倒也不害怕了,心中只是一阵悲然。
      裘千仞骂道:“臭叫花,你也来多事,论剑之期还没到呢。”
      洪七公道:“我乃前来锄奸,谁要跟你论剑?”
      裘千仞冷笑道:“好,大英雄大豪杰,我是奸人,你是从来没做过坏事的好人。”
      洪七公凛然道:“不错。老叫花生平杀过许多人,个个都是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大奸大恶、薄幸负义之辈,证据确实,绝无冤枉。老叫花一生贪饮贪食,小事糊涂,却敢说生平从没杀错过一个好人。一共杀过二百三十一人,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
      这一番话正气凛然,威若神明,陈九阴在旁听得也不由惊呆,哑口无言。洪七公又道:“裘千仞,你铁掌帮上代帮主上官剑南何等英雄,一生精忠报国,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你接替你师父当了帮主,却勾结金人,通敌卖国,死了有何面目去见你师父?你妄想争夺那天下第一的名号,莫说你武功未必能独魁群雄,纵然当世无敌,天下英雄又怎能服你这个卖国奸徒?”
      陈九阴想替义父辩解,但望着洪七公凛然生威的神情,话到嘴边,竟一句都说不出来。裘千仞如痴如呆,数十年来的往事一一涌向心头,但觉一生行事不少皆为伤天害理,更有负于恩师生前谆谆教诲。抬头只见明月在天,一低头,见洪七公一对眸子紧紧盯住自己,无所遁形。想起一生诸事,不由羞愤难当,冷汗涔涔,道:“洪帮主,你教训的是。”凄然望了陈九阴一眼,道:“我死有余辜,只求你们莫要为难这孩子。”一句说完,竟忽然踊身向崖下跃去。
      陈九阴嘶声叫道:“义父!”也奔到崖边,却哪里抓得住他?裘千仞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委实对自己有再造之恩,见众人逼死义父,心中又悲又恨,一纵身也往崖下跳去。
      陈九阴闭了眼睛,足已离地方刚下坠,忽然只觉一股大力,随即感觉身子复又向上,一见竟是有人揽住自己左脚,硬生生将自己拉回。陈九阴回到崖上,惊魂未定,见裘千仞也已被拉了回来,扑过去流泪道:“义父,你无事吧。”却见拉回自己与裘千仞的人,居然是那自始至终盘膝而坐的老僧。
      陈九阴流着泪道:“义父你怎样了?千万莫再寻死了!”这一番由生到死由又由死到生,终是她心性坚强,也不由失声痛哭。
      那老僧道:“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方才你死前一刻犹在惦念这女孩安危,说明你心中仍有善念。既能痛改前非,重新为人,尚且不迟。”裘千仞放声大哭,向那老僧跪倒,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九阴瞥见瑛姑眼中忽露凶光,从怀中取出利刃往裘千仞背心插落。大惊一声,伸手去夺她手中匕首。周伯通叫道:“且慢!”伸手在瑛姑腕上一架,同时匕首已给陈九阴夺走,“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瑛姑大怒,厉声道:“你干什么!”
      周伯通“啊哟”一声,转身急向山下奔去。瑛姑叫道:“你到哪里去!”随后追赶,两人一追一逃,转过山崖,越奔越远。陈九阴泪痕未干,跌坐一旁,呆呆望着那老僧在裘千仞耳边低声说话。裘千仞不住点头,那老僧低低说了良久,携着裘千仞,一同站起身来,道:“走吧。”
      郭靖黄蓉上前与那老僧见礼,陈九阴也站起身道:“义父!”
      裘千仞转过身来,望着面前的陈九阴,目露不忍,但神情已比方才平静了许多。轻轻抬起手,擦去她面上泪痕道:“别哭了丫头,义父去了。”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令牌,放在陈九阴手里,道:“拿着这枚铁掌令。铁掌帮以后便交给你,解散也好,不散也好,一切全由你做主。”
      陈九阴大惊道:“义父你去哪?”
      那老僧此时也已与众人行礼告别,走到裘千仞身边。陈九阴仍咬着嘴唇,轻轻颤抖,握住义父的手不肯松开。裘千仞见那老僧走到身边,对陈九阴叹道:“这位是南帝一灯大师,孩子你见见吧。”
      陈九阴一呆,松开义父的手,不知那老僧居然就是南帝。见他两道长长白眉从眼角垂下,面容万分慈祥,不由也低下头,合礼道:“多谢大师……谢谢大师救我义父。”语声仍有些发颤。
      一灯向她微微一笑,亦合十一礼,携着裘千仞下山去了。四名弟子在身后向洪七公躬身一拜,也随一灯而去。陈九阴瞧这架势,义父竟是要随一灯皈依佛门,身子一冷,追道:“义父,义父……”
      裘千仞身子一顿,道:“孩子,好好回家去,莫要再报仇了。”面上不忍,却始终强忍没有回头,一行人渐渐走远。陈九阴跟了几步,心中一阵茫然,今日方与义父重逢竟又是如此,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再见,呆呆地又要落下泪来。黄蓉也走到她身边,望着一灯大师远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陈九阴闻见黄蓉声音,忽然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要再在这些人面前落泪。如今自己已代表铁掌帮,更加不能在她丐帮帮主面前堕了威严。不再瞧黄蓉,举步下山。
      黄蓉叫了她两声,奇道:“陈姑娘,你不等明日见见我爹爹么?”陈九阴什么也不想理,一人向山下走去,勉强镇定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终于跌跌撞撞地扶在山石上坐倒,望着黑夜中的山峰,竟已不见了一灯裘千仞一行人踪影。
      陈九阴神情恍惚,茫然想起方才裘千仞与洪七公的对答,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竟都活得一片糊涂。一心想着为父母报仇,可是自己父母实也作恶太多。他们被别人杀死,也一定杀死过别人的父母子女,若是那些被爹爹妈妈杀死的无辜之人都来找自己报仇又当如何?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杀人报仇?杨康惨死名裂,也都是自己所做的孽障,与人无尤,义父更因年轻时做了难以弥补的恶事而才有今日。这人世间的打打杀杀,冤冤相报,当真何时才是了结?纵然此刻就将欧阳锋与郭靖放在面前让她杀了,父母又怎么能死而复生?莫说自己如今报不成仇,难道报了仇,便当真有趣快活么?
      但转念一想,曾经自己以为父母报仇为唯一目标,可杨康临终、裘千仞临行前,却都叮嘱自己莫要再去报仇。可若是不报,自己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动力?而那些仇怨报与不报,自己都不可能真正的开心快乐。爹爹、妈妈、杨康、义父,至亲至爱一个一个都已离她远去。她命运坎坷,虽从不自怜自卑,但也不禁想问难道自己一生便真是无亲无爱,命中注定么?
      陈九阴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子,扶着山崖,顺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此时仍是半夜,身旁就是万丈高崖,她就那般直直行路,似也不在乎会不会粉身碎骨。若真是一脚踏空,就这么坠下深渊倒也舒服自在。天可怜见,一路下来竟也平平安安。她感觉自己似乎流了很多眼泪,也觉得好像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双目空洞,到天明之时,已下到山下。
      陈九阴仰起头,呆呆望着晨雾之中的华山,一切仍是那样巍峨耸立。忽然只觉不论是山上还是世间一切都再与自己无关,望着茫茫天地,不知还要为何而活,人生在世便是无尽的悲苦无趣。就这样四处飘荡,走到何时撑不住了,随处躺下便就死了倒也不错。

      陈九阴一路向西,恍恍惚惚,也不知走了几天,这一日,竟又进了一座山林。但见此处风景秀美,不如华山那般高峨险峻,颇有道家出尘之意。也不似华山那样人烟稀少,山路上偶有道士模样的人出没行走。山中隐约见此有座极大道观,赫然是全真教的观宇。
      陈九阴已数日不饮不食,此时周身无力,只觉似乎要再也走不动了,心中倒也安然。但见此处都是男子,又是道家清净之地,不想这样死在此处路上。她已无什么力气,走了很久,才勉强绕过了道观。行至山后,也不知又走了多远,见黑压压一片树林,只觉正合心意。往密林深处走了一阵,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软软倒在一片青草斜坡之上。望着树林上方透出来的青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只觉自己死在这个清幽地方极好,很快爹爹妈妈便要来接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口中一股冰凉甜香的蜜液缓缓灌入咽喉。昏昏沉沉地吞入腹内,只觉说不出的舒服。又缓缓喝了几口,微微睁眼,见面前竟然不是爹爹妈妈,而是一张其丑无比的老妇之脸,心中一骇。但那老妇一张脸上虽生满青紫疙瘩,一双眼睛之中却极为和善关切,见她醒了,面上一喜。她身后另一名女子也靠了过来,相貌平平,却看不出多大年纪,神情举止沉静成熟,好像与自己母亲一般年岁,但面容却极为年轻,又像只有二三十岁。
      那老妇道:“姑娘,你好些了么?”
      陈九阴觉自己似乎的确没死,茫然点了点头,道:“这是哪里?”
      那老妇柔声道:“你别害怕,这是终南山后活死人墓。”
      陈九阴听见“活死人墓”四字,心中一阵寒冷,难道此处竟是一座巨大坟墓么?
      只听那婆婆又道:“我姓孙,这位是我家主人。”望向另一名女子。陈九阴见她向自己微一点头,也忙向主人家点头回应。孙婆婆又喂她喝了两口蜂蜜,心疼道:“你这姑娘真是可怜,怎么饿成这样,一个人昏倒在山中?”
      陈九阴已经明白是这主仆二人救了自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也不好说自己本是有意寻死。如此一番死而复生,她舍生之念已经淡了许多,望着面前两个女子,想起这数日种种,忽然觉得甚是羞愧。
      孙婆婆只一脸关切,缓缓喂她喝蜂蜜水,身后那女子忽然道:“生命可贵,人的命是父母给的。人生在世,是应求生,不该求死。无论你遇到何事,都不该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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