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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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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很多,人们互相推搡着,奔跑着,有人看见了汽车,都疯了一样想要爬上来。车门都锁得严严实实,流民见状,竟纷纷拦在车的前面。
“这是大官的车,他们要跑,拦住他们……”
“横竖是一死,现在说不定还有活路!”
纪云的额头冒出了汗,他侧过头看着沈令迩,眼中充满着无奈:“他们想让咱们打开车门带他们一起,可是一旦打开车门,他们会把咱们拖出去,到最后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们拦在前面,咱们寸步难行。”沈令迩静静地说,她的眼睛很平静,“咱们不能带他们走,但在这里耽搁,咱们迟早要被捉住,咱们开着车,目标太大。”
人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已经把车团团围住,沈令迩清楚地听见,枪声已经越来越近,而人群也越发疯狂。
“都是他们,咱们吃不饱穿不暖,现在他们想跑!”
“想都别想!”
沈令迩眼中有悲凉:“这就是在北洋政府治理下的平民吗?”她转头看向纪云,纪云垂下头没有说话。
“啪”不知道是谁,把一块石头砸向了车窗,玻璃瞬间就被砸出了碎裂的纹路,沈令迩突然低下头,把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裹打开,在翻找什么,她的动作停下了,纪云看着她掏出一把精致的手木仓,拉开了保险。
“我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沈令迩的眼睛很倔强,手却在颤抖,“我一旦落入敌手,他们要么以我为要挟,要么侮辱于我,我不是善男信女,我要活着。”话音刚落,她摇下车窗,对着那个举着石头的那个人开了一枪。
沈令迩从没听过这样惊天动地的响声,弹壳迸了出来,那个人一脸惊愕地跪倒在地,鲜血喷涌。
“不躲开,现在就死。”沈令迩透过缝隙大声说,尖锐的嗓音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凄厉。说完这句话她把车窗摇了上去,剧烈地喘息着:“走!”
流民似乎没有从刚才的一切中反应过来,直到汽车的轰鸣声响起,他们看着倒在地上已经不再抽搐的人,一哄而散,前面的路果然开阔了很多。
纪云把油门踩到底,普利茅斯如同离弦的箭,在黑夜中向东开去。沈令迩的手一松,枪掉在地上。她的嘴唇翕动着,手也抖得厉害,她紧紧抓住座椅的垫子,浑身都开始战栗。
已经开出了二十公里,纪云把车停在路边,捡起地上的枪,把弹夹退了出来。沈令迩的眼睛紧紧闭着,始终没有出声。
“沈小姐不用怕,已经没事了。”纪云不敢拍她,只能轻声安慰,有点笨拙。
“我杀了一个人,”沈令迩把眼睛睁开,怔怔地轻声说,“人活着,永远都是先考虑自己。”她转过头,看着纪云。
纪云没有见过这样的沈令迩,她可以是温柔的,可以是慧黠的,可此时此刻,她睁着美丽的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是这样倔强,有这样勇敢,她的恐惧只在一瞬间就隐去了,她此刻依然冷静,在一片漆黑如墨的天空下,在这样只有两个人的狭小空间里,他恍惚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似乎微微闪着光。
“我也杀过人,”纪云笑了笑,重新发动了汽车,这次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我以前是跟着张先生上前线的,后来负伤了,先生就让我跟着他。”
沈令迩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这些,看着纪云问:“负伤?”
纪云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离心脏不到四公分,医生也不建议我再去前线了。”他想了想又说,“先生对我们很好,张管家死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愿意为先生而死。”他微微一笑,牙齿洁白,整个人看上去阳光明朗。
沈令迩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张劭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把他当做依靠的对象,而此刻,她是以看待男人的方式看待他。
不可否认,盲婚哑嫁的夫妻,很难做到情深意笃,她努力在张劭溥面前保持温柔贤淑,她的目的无非是依靠张劭溥,让她不至于在乱世里颠沛流离,沈令迩相信,以张劭溥的敏锐,他应该完全明白她的企图。
沈令迩有时候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可悲的,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在乱世中求真心,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现在,抛开利益关系。沈令迩想,张劭溥真的是一个很出色的将领。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张戎也好、纪云也罢,他们别无他物,只愿为张劭溥奉献生命,这何尝不是一个男人的魅力,他的谋略与威仪,让他的手下义无反顾。
车子又开了半个小时,停在了一座高大建筑外,有葱茏的树木阻挡,难以看清全貌。
“这里离岳阳五十公里,张管家让我把你托付到这里。”纪云看着沈令迩,轻声说,“这是一座天主教教堂,小姐进去以后,从侧面的角门下到地下,神父在等你。”
沈令迩轻轻点点头,然后说:“你呢?”
“我要回去,”纪云笑了笑,“虽然我只是先生的司机,但是我不能忘了我还是一个士兵,我不能临阵脱逃。”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看着他毫无畏惧的眼睛,沈令迩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轻声说:“如果可以,请帮我照顾好折兰和阿福。”
纪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折兰怕是已经不在了。”
沈令迩的眼睛霍地睁大,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你说什么?”
“张管家的计划是,等小姐走了以后,让折兰换上小姐的衣服,她陪小姐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小姐,谭延闿的士兵都不是傻子,只有这样才能给小姐争取时间。所以,”纪云一字一句地说,“小姐,你必须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沈令迩觉得自己应该哭,折兰是陪她一起长大的丫头,在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在这数年来的颠沛辗转中,她们俩人相依为命,她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一半,没有流血,但是痛得彻骨。
可是沈令迩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眼睛干涸酸痛,但是没有涌出一滴泪,她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正常人,她静静地说:“我会的。”说完这句话,她拉开了车门,天空隐隐已经有些发亮,冰冷的风从她的衣领钻入,她的长发在夜空中被吹得四散。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教堂的庭院,眼泪和汗水很快被风干,她微微打了个哆嗦,不过她的脚步依然很快。最后,她的身影完全被葱茏的树木掩盖,纪云抬起头,看着这座高大的天主教堂,尖尖的屋顶上,屹立着的十字架,砖红色的墙壁,五彩的琉璃窗,此刻就如同一个阴森的洞窟。
吞没了那个白色衣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