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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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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回到客栈,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场关于前世的大梦。
方绍清大婚那天格外热闹,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服,襟佩喜庆绸花,意气风发地到国公府,迎娶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每个看热闹的百姓都热情洋溢春风满面,他们拊掌而笑,看着太子爷打马从长路走过,喜气沸腾,人人皆知太子爷仁德又俊朗,国公贵女美貌识大义,今天是佳偶成双的好日子。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到了夏府,高门前国公和陈氏面露微笑,将盖着红盖头的姑娘交到他手中,姑娘低着头,似有羞赧,扶着他的手上了花轿。
方绍清放下轿帘时,还微微捏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其实自己一颗因期待和欣喜而狂跳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京城的长街上红妆逶迤数里,云端里喜鹊结队齐鸣,那样吉利喜庆的好日子呵,他生怕错过,喜宴上都没敢喝太多酒。
夜幕降临,他便冒着玄境里璀璨的万点繁星,推门进了新房。
新房方绍清月前就开始准备,却一直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是了,人生百年仅有这一晚,他不知把它布置成什么样才能配的起自己和子衿的昏礼,任凭喜悦像初凿开的泉水喷薄蓄积,着人挂上了洒金红帐,摆上龙凤高烛,窗牖漆红,连墙壁都不漏下,以椒泥涂满,丹色暖香宠娇颜。
似乎只有这样喜庆而热烈的颜色能将他的心绪勉强诉说二三分,便也顾不得什么俗雅高下之别了。
新娘就在房间的另一端,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
方绍清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还盖着红盖头,身着喜服,只露出一点细白如玉的颈,如红梅中雪,明艳十分。
察觉到交叠的双手被握住,她略一低头,轻轻唤了句:“夫君。”
她一开口,方绍清的心神就软软的一荡,几乎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温声道:“子衿,能娶到你,我何其欢喜。”
他说着,捞过了案上鸾凤和鸣的金喜秤,一端握在指间,一端探进盖头下,将遮住面庞的盖头挑起,凝神去端详她的脸。
目光触及到她眉眼的那一瞬,手却猛然一抖,沉甸甸的金秤便跌落到了地上,砰地一声脆响。
方绍清怔了,狠狠闭眼,又睁开,不可置信道:“怎么是你!”
阿姚!
子衿呢?!
阿姚此刻盛妆,同她原本只是清秀的相貌并不相宜,看着他因极度惊骇而发白的脸,红唇却勾出一抹笑来:“一直是奴婢呀,殿下。”
方绍清瞳孔紧缩,往后退了两步,阿姚却站起身来,一步步朝他走近:“殿下亲手将奴婢扶上花轿,怎么现在却不认了?”
一股寒意自脊梁蜿蜒而上,方绍清呼吸都变得艰难:“子衿…子衿呢?”
“哪里有子衿?”那个李代桃僵的女人笃定微笑,“只有阿姚。”
“子衿!”林昭猛地翻身而起,已然惊出一身冷汗。
客房中寒冷而空荡,炭盆已熄,夜风不时吹打到窗牖上,噼啪作响。
林昭在黑暗中抬起头,额上透出涔涔水光,他大口喘着粗气,又仰倒在被衾里。
那些真真假假的往事,掺着自己撒的弥天大谎,不断涌到脑海里来,文帝明君,慕生佞将,百十年来世人无一不是这般评说,所有人都认为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包括帝后恩爱,至死不渝。
林昭伸出手,在黑暗中轻轻握起,微微地笑了。
只要是她,不管是人是鬼,都是他的。没有归入酆都的鬼魂必定记得前生事,可他已经不是前生的人,他轮回往生,肉身数易,身世变化,容貌已改,成了林昭。只要子衿…不,只要青客不知林昭曾经是方邵清就好。
至于那个扶黎,必须离开青客身边。
林昭缓缓舒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 . .
酆都鬼殿。
鬼君在案后来回徘徊,指着殿下两个长跪不起的人厉声呵斥:“你们两个办的好事!”
黑衣白衣面色不安而惶惑,一个凡人生魂丢失虽是麻烦,只要假以时日,却也不至于不能处理,鬼君却像摊上大事了似的比他们还害怕,这是什么情况?
白衣叩道:“君上,赵文卿一事确因属下疏忽,才让它被狐妖掳走,还望君上能给属下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寻找赵文卿魂魄下落,倘若…倘若狐妖已将其魂魄吸食,属下想去找司命星君调整与赵文卿有关之人的命盘,误因此番变故影响了其他人的命数…”
鬼君闻言,威目怒睁,蹬蹬下了长阶,险些啐他一脸:“说得轻巧,你们上的去九重天么?见星君?最后还不是得交给本君收拾烂摊子!何况…”他揉揉眉心,烦恼道:“赵文卿乃是被放下人界历劫赎罪的罪仙,同凡人生魂不可同日而语,现下被狐妖掳走,劫数中断,如何是好?”
罪仙,历劫,赎罪?
黑衣白衣面面相觑,良久才道:“怪不得狐妖追到酆都也要将其掳走,莫不是想窃取仙元以增己修?”
鬼君黑着脸,想抽刀劈了这两个拎不清重点的,吐出胸中一口闷气道:“那狐妖踪迹不定,你们既寻不到,便通知各地鬼差一起找,只是切记莫扰了凡人生计。”
二人慌忙应是,鬼君又道:“本君上天庭一趟,去寻丹夙仙君禀明此事,派人好好看着酆都,不要再生事端。”
司命是掌管下界凡人命格的仙,丹夙仙君不才,稍微比他高那么一丢,是掌管下界历劫的仙人命格的仙。
近来天庭下凡历劫已经不成风尚,须知仙者们历劫不是凡人过日子,须得将西天梵界老大总结出来的人生八苦通通尝遍了参透了,还能保持仙人心性才算完。倘将此苦比作黄连,一般凡人不过将其舔一口,下界仙者却要把它嚼的稀烂咽下肚去,那滋味儿能一样么?
于是乎即便下界历劫有利飞升,比起体验更上一层楼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五蕴盛,众仙宁愿选择痛快且不墨迹的遭雷劈。
千儿八百年来愿意下界历劫的仙人寥寥无几,丹夙几乎成了天庭最清闲的官,每日提笼架鸟好不自在,天帝却不大乐意——自古以来头头脑脑的都是这样,每日嫌事多烦操心,一旦手下人真没事干了,他反倒不高兴,是以天帝一琢磨,把下界尝八苦定成了犯罪的刑罚,大约堪比凡间流放。
犯了大事儿的,一世不够,便多轮回上几辈子,倒也方便。
三界之主的天帝大佬丝毫没考虑到这么一折腾把天人鬼全扯了进去,曰:“既是受罚,也是历练,赎罪修行两不误,甚好,甚好。”
丹夙和赵文卿的仙身便成了“甚好”的牺牲品。
百十年来冥界一直太平,鬼君已经很久没去过九重天,兜了许多圈子,终于拨云散雾,摸到了丹夙仙君所在的辰机殿。
辰机殿前瑞气腾腾,云雾缭绕,端的气派。据说丹夙是个最爱自在逍遥的仙,此时未约前来,不知他在不在府邸中。
鬼君拍拍袍子上沾的云气,走上前去,却见大白日的殿门关的严严实实,不由诧异,上前叫门。
敲了半晌,殿门缓缓开了一条缝儿,从中露出一张仙童稚气的脸:“仙君正在清修,近来无法见客。”
鬼君一愣,见仙童就要退回,忙上前一步,道:“小友留步,吾乃酆都鬼君,此次前来,确然是有要事相商,劳烦小友通报一声。”
仙童听他自称鬼君,抬起又大又圆的瞳子,瞧了他一眼,道:“请君稍等,我再去问问。”
说完转身退了回去。
殿中烟雾袅袅,满室萦绕着丹药香气,案后斜倚着一个身着黛色衣袍的男子,以手之颐,似在小憩,听见仙童说是鬼君前来,才睁开眼,拢一拢略敞开的衣襟,坐起了身:“请进来,奉茶吧。”
鬼君被仙童引到案前,拱了拱手:“见过上仙,冒昧前来扰了上仙清修,还望勿怪。”
丹夙回了礼,道是无妨,给他看座,边道:“鬼君此次前来,可是罪仙扶黎在下界轮回时出了岔子?”
这是两人唯一的交集,除此之外他还真想不出别的。
这声音颇清越好听,只是其间带了些虚弱的味道,鬼君闻言,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方才只顾低头见礼,现下才瞧清样貌,对面的上仙生的十分俊美,修眉凤目,眼角处微微上挑,隐含几分凌厉之气,只是脸色却有些苍白,坐在那里也似没多少力气,竟像重伤初愈之人,不由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只将原委说来。
“上仙睿智,扶黎今生转世赵文卿,本该三十五岁寿终,不知为何未及弱冠便逝了,鬼差前去将魂领入酆都之时却被狐妖青客所劫,那狐妖厉害,鬼差不敌负伤,赵文卿的生魂为她所掳,现下不知所踪,遍寻不得,只得前来告知上仙。”
丹夙闻言,摇头笑了一声:“又是她,桀骜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