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茶茶里

14、第 14 章

　　郑侯同那舞姬一进门，众人便通通直了眼。

　　有权有势就是好，这艳福可真是通了天了。

　　郑侯入座，厅中早已有丝竹声响起，他一指桌上酒壶，道：“青姬，给众大人倒酒去罢。”

　　青姬浅笑应过，细手持了银壶下阶去，挨个席位盈盈漫酒，到近前时，所有人却一齐将方才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眼睛逮了回去，一副他人之妻不可欺的正人君子形容。

　　诸位人精面上客客气气，心里抖抖索索，谁不知郑侯名为倒酒，实是试探，敢露出觊觎他的东西的模样，那才是找死。

　　青姬挨着倒完美酒，把空银壶递给侍者，遥遥向郑侯点头示意，往厅后去了。

　　郑侯执起杯盏，端着佳肴的侍女鱼贯而入，就要开席。

　　觥筹交错间，后厅的青姬听见一句话，心下了然。

　　“如今朝中少司寇一位还空着，大公子即将入朝，侯爷可莫把大公子这等人才绕过刑部，我们上下都等着公子来填上这个空缺哪。”

　　郑侯遥遥望向自己的儿子，略一眯眼：“犬子初入朝中，岂能担此重任。”

　　“侯爷过谦了，我等考官批阅公子答卷时可是一致认定，大公子文采斐然，言辞之机辩犀利，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自叹不如，正是担任司寇的绝佳人选。”

　　郑大公子满面春风，起身拱手谢了两句，却听郑侯道：“若说少司寇，之前的赵文卿也是个人才，可惜了。”

　　众人皆一禀。

　　今天是他儿子的好日子，他扯这个事儿做什么？岂不自煞风景？

　　郑大公子也敛了笑，惑然坐下。

　　半晌，终于有人道：“此人空有才学，却心术不正，如何担地起这个位子？”

　　郑侯冷笑一声：“陈大人说的是，数日前赵文卿在流放途中出逃，现下还未缉拿归案，必有同伙替他掩饰，本侯必要细细查找，绝不容忍贼子猖獗。”

　　话甫出口，席上许多人皆微微变了颜色。

　　拔走赵文卿一家还不够，还要借他失踪这个事再搅风云？这样下去，整个朝廷都改姓郑罢了！

　　“你…”众人诺诺应是间，下首一个一直板着脸的老臣按捺不住，就要站起身来，眼前却有一段素纱拂过，水般轻软，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将他生生按回了座上，连才出口的一个字都被素纱掩盖无形。

　　原是席间歌女散去，该献舞了。

　　青姬一席白裳从后厅翩跹而至，迷乱了众人的眼。

　　她斜绾青丝，柳腰款摆，转足旋身面向郑侯时，眼中依然含笑，可郑侯却感觉和往常的青姬有些不同。

　　旋身带起的清风拂散鬓边碎发，这才发现她原本莹白如玉的脸上此刻描绘了一朵殷红花钿，萦萦蔓蔓，清冷而妖，美至逼人魂魄。

　　席上安静下来，众人都瞧的恍了神。

　　青姬两面水袖舞的洋洋洒洒，忽而轻身而跃，如春鸟惊花，衣袂中竟有一段柔软白练飞出，如在厅中带起一片月辉，众人蓦地回神，赞声叫绝。

　　郑侯微怔，先前青姬起舞时却从未露过这一手，想是为今晚夜宴苦练的绝技，不由心中悦然，抿了口酒。

　　柔而无骨的白练到了青姬手中，像是生了魂般，随着她的舞姿素手翩翩飞绕，如落月回雪，让人移不开眼。

　　郑侯痴痴瞧着那白练，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分出了一个又一个重重叠叠的影子，不管不顾地朝那飘扬白练去了，而后又变成许多光点，在白练末端随它起舞。

　　当真是美极了。

　　饮到腹中的琼浆此刻发出温柔的酒劲来，醺得他有些乏力，双目也愈加迷醉没有焦点。

　　身上仍不断分出重影，追随白练而去。

　　伴舞丝竹声绕起一个柔柔的调子，已至末处，青姬足下点地，两段白练尽数敛回袖中，一曲恰好舞毕，依依福礼，缓步退下。

　　厅堂内有片刻的静寂，随之热闹起来。

　　“此舞妙绝，不愧是侯爷的……”朝官堆笑看向郑侯，话才说到一半便咽进了肚子里。

　　郑侯仍保持着观舞时的坐姿，纹丝不动，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不见一丝神采，木头般僵硬呆滞。

　　众人慌了：“侯爷？”

　　上首的人没有一丝反应。

　　侍者白着脸想上前，不慎碰到了郑大公子的座位，只闻嘭的一声，直直倒了下去。

　　众人屏息上前，颤着手一探，顿时惊得魂飞。

　　父子俩皆全身僵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呼吸。

　　大夫很快到了府上，侯爷和他的大儿子却早就没得救了，细细查检宴上吃食，又无半分异样，朝官不敢散去，毫无头绪之时，突然有人想起来：“那个舞姬！她是宴上最后一个接近侯爷的人！”

　　众人如茅塞顿开，急命家仆拿人，可府中哪里还有青姬的影子。

　　. . .

　　大半夜的，青客骑着纤乘马回来了。

　　井魅才爬出水面，没去吓扶黎，坐在井边理着湿发纳月光，见她到了近前，优哉游哉道：“呦，姐姐还知道回来，出去也不说一声，我担心坏了，还以为跟那小狐狸似的，凭空消失了呢。”

　　青客挑眉：“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小狐狸，”她眄她一眼，“你这个担心的模样表现得还挺内敛。”

　　井魅老神在在往井栏上一靠：“姐姐何需我担心？也不知道是谁，发现园子里没了人，魂不守舍的，这话他不说，就只能我替他说了。”

　　青客一愣，抬眼望去，对面房间的窗牖里果然透出些微灯光。

　　青客眸色微动，朝他的房间走去。

　　喀拉一声，房门被推开，青客道：“扶黎。”

　　扶黎坐在窗边，应声转头，站起身道：“姑娘回来了。”

　　青客颔首，目光落到他手边打开的书册上，道：“怎么还没睡？”

　　扶黎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想是前些日子歇的多了，今晚无法入睡，是以起来看会儿书打发时间。”

　　他的眸子若古井无波，看向她的神色客气而疏离，同以往相比没有半分异常。

　　井魅果然在胡说。

　　青客点头道：“好，我去睡了。”

　　她说完，退了出来。

　　“你身上有人的生气，”井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悄然响起，“姐姐，你今日偷偷出门，莫不是为了修行，吸了谁的魂魄罢？”

　　青客掰开她凑上来的脸，往阶下走：“心情不好，自然要找些东西弥补一下。”

　　井魅一把扣住她的腕，察觉到袖口有更浓重的生魂气息弥漫，瞳孔微缩：“你真去了？谁？”

　　井魅在青客身边的百十年，从未见过她用那邪术惹是生非，害人性命，可扶黎来到十三月园的头一晚，她就跑去和黑白鬼差打了一架，现在又去杀人了。

　　青客不会平白无故吸食魂魄殃及旁人，除非她害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旁人。

　　井魅捉着她的手，突然上前一步，紧挨着她：“你找到他了？”

　　她极黑的眼珠里毫无预兆的泛出水光，怔怔摇头：“姐姐！你不能…”

　　青客被她蹭了一身水，看她这般反应，明白过来，凉声道：“不是方绍清。”

　　井魅眉间神色一松，放开了她，闭眼舒了口气。

　　青客真诚道：“我忙着呢，又得经营嗣音坊，又得养男人，外头鬼差还在到处找我，哪有那个闲心去找他寻仇？”

　　井魅抹了把额角，也不知抹走的是水还是汗：“那姐姐纳了何人魂魄？”

　　青客摆摆手，忍着胸腔中翻滚的感觉往自己房中走，抛下一句：“郑侯爷和他儿子，是不是为民除害？”

　　井魅微愣，旋即笑出了声音：“说的还挺高义大善。”不过就是为死而复生的赵文卿除去后顾之忧罢了。

　　青客不搭理她，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邪妖中确实有干如井魅所说为了修行吸人魂魄那等缺德事的，不过既然作为食物，魂魄也分三六九等。

　　那些或才高八斗或冰清玉洁的人，魂魄才最精粹，纳来才最有用，像郑侯父子那样血腥巴拉的魂，实属最末等，落魄小妖都看不上眼。

　　今天却叫自己给纳了。

　　青客压着胸口，一点点将摄入体内的两副魂魄强行逼了出来。

　　凡人历经生老病死，□□消弭，魂魄忘却前尘，轮回往生，陨灭人的生魂，无异于断了他们的轮回之机，是有违天道之事，道行不够的妖反而会遭到反噬，说不定还得遭雷劈。

　　何况是青客这种从未刻意修行过的妖。

　　青客冷着脸将手边还泛着微光的两团生魂捏了个粉碎，末了，咳出一口黑血，扑倒在榻上。

　　. . .

　　扶黎的目光始终落不到书页上，直到窗外两个人影各自走开，才合上那本册子，闭了闭眼。

　　他于十三月园而言，不过是个外来者，谈不上什么感情，况且和一鬼一妖住在一起，他作为一个凡人始终无法放下戒备，可今天清晨眼睁睁瞧着幼狐跑走，下午青客负气消失，他心底就一直空洞洞的，好像被凭空挖去了一块。

　　这种怪异的感觉直到青客在露面才消弭了些，他当然不敢显露出来，万一这妖怪会错了意，拉着自己双修怎么办？

　　只是方才青客来时，脸色发黄，好像不大舒服的模样。

　　跟馋嘴小孩吃坏肚子似的。

　　扶黎敛眉，起身推开房门，走到树下的那口石井前，唤道：“井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