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照归人》叁胖吾

1、楔子

　　南方的清晨，空气里总会携着湿冷的雾汽，遇阳光才会消散些许。荒无人烟的郊区墓园，树木秀拔，郁郁森森，一扫初春萧条气息。燕苒站在一块墓碑前，双手抄黑色大衣兜里，伫立许久，静默地望着上面的碑文。

　　谢晟站在入口不远处，环顾四周，镜片下的目光落在消瘦的身影上，心头百感交集。他烦闷地跺了跺脚，想驱散一身寒冷，忍不住伸手掏出烟盒，抽一支咬住，浑身搜摸打火机，最终在外衣口袋里摸到一块凸起物，是个首饰盒。他的手指触碰到时，拢住盒身握紧，又朝女孩方向望去，眼神滑过失落，随即抽出手将嘴里的香烟塞回原处，动作稍显烦躁。

　　直到园子里雾气皆散，有细密的阳光穿过高高的树林投射过来，鲜花上的水珠沾地立即晕染蒸发。燕苒眯眼迎着刺目的光芒仰望，心里想该离开了。

　　谢晟见燕苒下来，上前几步，托住她的手臂顺其自然地搀扶着，两人一同往外走。

　　“回去了？”他问。

　　“嗯。”

　　到了陵园外面，谢晟从停车场将车开过来，燕苒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车子在小路行驶一段时间，路过大片芦苇荡时，她透过窗外，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路边草丛中，背影孤单萧索。骄阳悬空，芦苇摇曳。她试图想看清那人容貌，却一晃消失。

　　“怎么了？”谢晟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燕苒回道，继而又转过头对他说，“师兄，送我去趟医院。”

　　谢晟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刚出声询问被她打断，“金医生打电话过来了。”

　　他的心安定下来，最近她过于操劳，心里揣着难过，一直挺着佯装没事，但他了解燕苒，坚硬带刺的盔甲下藏匿着一颗柔软缺乏安全感的心。

　　燕苒说完这句话，又回到无精打采的状态，头贴着窗，心底空荡荡，没有多余的悲伤或者其他，只是迷茫，巨大的迷茫填满她整个躯壳。

　　进入市区后，刚好赶上早高峰，路上很堵。两旁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钢筋水泥的丛林铺展延伸，纵横交错的高架上车流涌动，这个城市才刚刚开始忙碌运作。

　　庆幸的是驶离主干道路后，拐进僻静点的街道，堵车的情况终于好点了，十分钟后就顺利抵达医院。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两人乘电梯上楼，轻车熟路地找到金医生办公室。

　　燕苒扣了扣门，里面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请进。”

　　她推门进去，一位中年男人穿着白大褂，端坐在办公桌那头，电脑遮住他的大半身子。

　　那人抬头看见她，露出熟稔的笑颜：“你们来了，坐吧。”

　　燕苒与谢晟同坐在另一边，她的面色不太好，或者说从踏入医院开始，她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脚步有些漂浮，每一步像踩在棉花上，找不到重心。面对熟人，却也是不想见的熟人，不得不露出礼貌的笑容回应：“金医生。”

　　“估计你这几日都很忙，所以直到今天才让你过来。”金医生说。

　　“有什么事吗？”燕苒询问。

　　金医生敛起笑容，双手十指相抵，朝她点点头：“关于你母亲的。”

　　燕苒猜到了，但听到对方说出口时还是心里一紧。

　　金医生看了眼谢晟，考虑现在说是否妥当时，谢晟却主动提出想去趟洗手间，礼貌地将空间让给二人，轻合上办公室门。

　　“燕女士生前有一段时间没有正常服药，送来医院时检出服用大量三环类抗抑郁药，导致中毒过久抢救无效。”金医生每句话之间都有一小段停顿，字里行间都透着严肃沉重的口气。

　　燕苒身体僵住，她的脑海里又涌现出那幕可怕的场景，肩膀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状，骨关节发白，半天才缓缓吐字：“我知道。”

　　“请节哀。”金医生安慰道。

　　“谢谢你，金医生。”燕苒凝视着他的双眼回答，这是她的真心话。自从母亲确诊到离开，他一直都是主治医师，对母亲也格外照顾。

　　“没什么，对了，还有一样东西需要转交给你。”金医生弯下身子拉开旁边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红棕色牛皮封面，没有多余的修饰。

　　燕苒疑惑地看向他：“这是？”

　　金医生递给她回答：“是你母亲的。”

　　她接过来，看着它怔怔出神。

　　“放在医院很久了，直到上周你母亲出事才记起它。”金医生记得上次燕兰欣出院时落下的，以为会很快联系他，但一直迟迟没有音讯，后来出国参加学术研讨会回来又忘记这茬，这才耽搁至今。

　　“我从来没见过它。”燕苒疑惑道。她摸着光滑的封面，似乎能想象到母亲曾经一遍一遍地翻开或者合上，她突然忍住不敢翻看。

　　“东西给到你我也安心了。”他叹了一口气。

　　“谢谢。”

　　聊了几句后燕苒告别金医生，走出办公室时，看见谢晟坐在走廊的候诊椅上等她，强打起精神对他说：“走吧。”

　　谢晟站起身随她离开，面色如常。

　　车子又路过医院正门，燕苒从车内打量这幢大楼，这么多年，她时常往返于医院，早已经习惯为了另一个人奔碌，可是现在，生命里最爱的人也离她而去，留她在原地孑然一身。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腿上的笔记本上，哑然无声。

　　陵园里，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怀抱满天星，站在半小时前燕苒离开的墓碑跟前，蹲下身子，将花束放在百合旁。男人摘掉黑色手套，露出关节修长的手，指尖饱满微微泛红，捏住百合的花瓣，轻轻揉搓几下。嘴角勾起笑容，低沉的声音自薄唇发出：“我终于来看你了。”

　　开坑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