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78、章七十二

　　章七十二红日流云
　　源世四年二月九十三日
　　绮尔赫拉·流云骑士塔

　　红日流云近几日可谓是被各种事情烦得吃不下睡不好。从先前见过的尸体会消失的人误闯骑士塔到尸体不会消失但显然处于发狂边缘的动物们在骑士塔附近横冲直撞，再到银羽卫上报的无数条疑似敌方斥候或是源师骑士留下的痕迹，甚至是无心之下碰触了塔内什么东西的图砚与图兰……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日子过久了后，红日流云疲惫的精神终于宣告了罢工。他叹了口气，甩甩手，将事情扔给了银羽卫，自己便不再管这些小事了。
　　这天他难得睡上一会就又被银羽卫的上报从床上拖了下来。红日流云被烦得皱起了眉，听了银羽卫的说明才诧异地发现这次是真的有人拜访。从未在骑士塔接待过不请自来的客人的红日流云不得不收拾好自己并打起精神来到塔外：“客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而无论为敌为友，红日流云都无法放着不管。毕竟，通常来说即使是上位骑士也不会在未受到邀约时随意拜访别人的骑士塔，甚至对于上位骑士来说，某种意义上，寻找他们的骑士塔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冒犯了。现在有人不顾这条隐秘规则找上门来，红日流云当然要见上一面，问问来人有何贵干。
　　而后红日流云见到了被银羽卫拦下、等在塔外的三人。看起来三人以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位为首，只是这三人他谁都不认识也是事实。红日流云示意银羽卫站到一旁，自己走上前，向年长的那位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您好，我是塔主，请问您此行所为何事？”
　　年长的男性也同样还了一个骑士礼：“冒昧前来真是抱歉，我是上位骑士、圣光骑士莱塔。我们九七年曾在奈罗见过一面，红日流云，你还记得吗？”
　　“奈罗？”被人叫出名字的红日流云模糊地回忆起什么，最后“啊”了一声，“您是那时的那位上位骑士……”可他还是十分疑惑，毕竟圣光骑士当年也识趣地选择了与蔷薇骑士在奈罗碰面，如今他怎么会直接找到骑士塔来？
　　莱塔点点头，没有因为红日流云的怀疑感到不悦。或者说正好相反，他看起来对红日流云抱有的警惕十分满意：“我身后的两人分别是阿什福尔·埃切罗萨与塔斯卡利斯·吉尔帕特。”他介绍过两人，这才阐明自己的来意，“这次突然拜访确实是我冒昧了，但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其他能够见到你的方法了——毕竟原本与我保有联系的是蔷薇骑士。与此相对，我也有不请自来的充足理由。同样身为上位骑士，我必须将当下情况告知于你：你已经被源世八王当成目标了。”
　　与捷陨、图砚与图兰前往捷家后便始终待在骑士塔内不曾离开的红日流云自然一愣：“我上次离开骑士塔还只听闻捷家灭族的消息，再有就是绮尔赫拉与维埃科迪好像出了点问题，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解的问，“我又没帮源世的哪个国家做什么，他们怨恨也应当怨恨不到我身上才是。”
　　“你果然还不清楚。”莱塔面露担忧地解释道，“自然同七海碧姬和龙绮千幻有关。”
　　红日流云想起捷家出事时已从法塔消失的七海碧姬有些头疼：“七海碧姬会吸引斯兰尔特的注意我还能理解，可这也扯不上全部八国……龙绮千幻又是怎么回事？话说回来您怎么这么清楚我的行踪？”
　　莱塔也为如何说明感到苦恼：“事情太复杂了……我长话短说。”
　　“首先是七海碧姬……”提到七海碧姬，莱塔也无奈了起来，“七海碧姬受关注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众多势力曾在一场秘密会议上达成共识：保护七海碧姬、使其免受迫害，这条共识的另一面便是对其进行不间断的监视。她在年幼时不曾离开斯兰尔特的神都，各大势力便只将人安插进去；她在源世二年时第一次离开斯兰尔特，这个‘共识’就在达成十余年后首次彻底活用起来。在她被安切洛斯·菲带到绮尔赫拉后，这种监视更是到达了巅峰。这时一名上位骑士出现在了各大势力的报告中，八王便多给了一分关注；不久他们逐渐壮大的旅行队伍又多出了龙绮千幻，八王便更加在意起来。”
　　“而后是龙绮千幻，她与千击骑士龙绮千击曾于遗失末年以背叛法塔的理由被法塔通缉，据法塔所说二人在逃亡途中绑架了维埃科迪王并杀死了当时的维埃科迪帝国第一骑士坎斯坦·莉莲。后来维埃科迪王被法塔的琉璃骑士救回，维埃科迪的坎斯坦家则在大陆南方折腾了很久。这件事情十分出名固然有牵扯众多的因素在，其中最不可忽视的一点却在千击骑士二人上位骑士的身份上。向来无比渴求骑士秘密的源世八王有了目标自然不会就此放过，当年追查千击骑士二人的一系列行为即使在二人死后也轰轰烈烈地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源世八王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一切也都因二人的死亡逐渐平息。”
　　“然而旋涡中心之一的龙绮千幻去年在艾斯法森林显露了踪迹——银羽卫遍布大陆，这件事自然也就此传开。这样一来，八王会认为上位骑士在那场风波中运用了某种强大的手段、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或是更加夸张的死去的上位骑士能够复活都不奇怪。”他停顿了一下，“艾斯法森林十分神秘不是什么秘密，上位骑士可能拥有骑士塔也因黑羽骑士塔众所周知。曾经确实也有过艾斯法森林的神秘是上位骑士塔的威能的传言——虽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无论如何，你的行踪不够隐秘，你的身份也并不难查，只要有一个人怀疑艾斯法森林内有你的骑士塔，他就可能出现在这里。”
　　“作为一名上位骑士，你的神秘感已经丝毫不剩了，骑士塔成为了你的致命之处却也是你最后的倚仗。无论起因为何，你的时间都不多了。你该做好准备了，流云骑士。”
　　红日流云的大脑却自莱塔开口起便一瞬间变得空白。他想到按圣光骑士所说自己应该立刻开始准备防御，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准备；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可他也是真的冷静不下来。他甚至完全没有一切即将到来的实感，直至从骑士塔传来的轰隆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他与莱塔对视一眼，莱塔立刻转过身，在塔外帮他守卫起来。红日流云也以塔主的权限将一部分银羽卫交给了他，自己则带上图砚、图兰与另一些银羽卫。他闭上双眼，在找不到敌人后立刻前往了曾关押龙绮千幻的骑士塔最下层。最下层已是一片混乱，红日流云让身为普通人的图砚与图兰先不要插手，同时命令银羽卫上前阻拦。被敌人围困的两人腾出手、冲出包围后红日流云才看见面前两人的样子：其中一位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另一位站在青年身后，看装束像青年带来的银羽卫。
　　“发生了什么？”红日流云在吵闹的空间中费力地问他，“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骑士塔里？”
　　“我是斯兰尔特帝国第一骑士维罗，这是我带来的银羽卫。”维罗自我介绍道，也让红日流云确认了他身后的银羽卫的来历，“长话短说，七海碧姬受你照顾了。我原本是来提醒你注意源世八王的，七海碧姬与龙绮千幻是一方面，绮尔赫拉与安切洛斯·荻最近的行动令人起疑又是一方面。但现在看来你又有了另一个大麻烦。我带来的银羽卫会留在这指挥，这些人暂时应该足够应付这些傀儡了。”维罗指了指仍在嚎叫的、最近已多次打扰红日流云的“傀儡”，“接下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红日流云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一切莫名奇妙了。维罗带来的银羽卫果真迅速接过了部分银羽卫的指挥权，看起来在骑士塔墙壁上的破损不再扩大的情况下守住缺口已没有问题。图砚与图兰先是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但图兰很快又缠上去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什么“维罗大人我很崇拜您”，“您真的与大陆舞姬在一起了吗”，“您对现今大陆形势有何想法”……她问得太流畅太快，以至于红日流云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事先知道维罗会来并在背地里偷偷练习了几百遍。维罗被问得有些懵，图砚竟然也沉浸在喜悦中忘记了阻止图兰。最后还是红日流云拦住了图兰，让图兰记起他们还有事要做。
　　“抱歉。”红日流云面对初次见面的维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关系。”维罗摆摆手，示意没什么。
　　红日流云暂且放下心，带着维罗、图砚与图兰回到了地面。
　　谁料地面上的情况不容乐观，红日流云也没有再与维罗闲聊些什么的机会。在银羽卫上报骑士塔附近似乎出现了一支身份不明的骑士团的同时，大陆的东北方、流云骑士塔的东侧很快传来了诡异的震动与巨大的不间断的声响，高高在上的上位骑士们看着眼前奔腾而来的、毫无秩序的、被惊动的动物们及数量逐渐增多的疯狂的傀儡们，心中均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即将被洪流淹没的恐惧。好在银羽卫们并不慌乱，莱塔与维罗也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拿出各自的礼装，迎着庞大的潮流站在那，如尖刀一般守护住骑士塔、撕裂了一切。
　　令人震惊事实一个接着一个，面对这场无妄之灾，红日流云彻底陷入了混乱，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出判断。他拿出塔盾挡在身前：“银羽卫，放弃追击骑士团！构筑防御工事，守卫骑士塔！”
　　回援的银羽卫越来越多，傀儡大军的攻势也越来越强。尸体很快阻碍起几人的步伐，图砚、图兰及塔斯卡利斯·吉尔帕特也开始帮忙整理战场、加固防御，偶尔则帮忙解决落单的敌人。圣光骑士带来的那名叫做阿什福尔·埃切罗萨的青年则愣了一会，抿起唇，也沉默地帮起忙来。
　　局面就此陷入了短暂的胶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莱塔与维罗的体力都在不断地下降。从远处森林的动静判断傀儡大军的真正主力仍在向他们行进，现今的平衡局势终有一刻会止不住地崩盘。莱塔与维罗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他们都动作迅速地准备好了神之泪以备不时之需。不久水木爵夜、捷陨与一位女性的到来略微缓解了战场上紧张的气氛。这三人亦从南北上，他们没多说什么，先替下了维罗，也暂时减轻了莱塔的负担。维罗从前方撤回后便坐到地上抓紧时间休息，同时让一名银羽卫叫了红日流云。
　　“暂时是没问题了，可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维罗疲惫地问，“你的骑士塔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能不能想到什么？”
　　红日流云被维罗问得无比茫然：“我不知道。”
　　维罗想了想，向他提议道：“我去问问住在你塔里的银羽卫，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红日流云没拒绝。维罗便用着神之泪回到了骑士塔，去找他需要的银羽卫去了。
　　很快骑士塔真的发生了令红日流云也无比吃惊的变化：骑士塔的威慑愈来愈重，傀儡的动作则随之迟缓。己方的骑士却没有被影响，反倒有所感应般纷纷拿出了神之泪。随后的一切更是惊人，以骑士塔为圆心的稍远一些的土地开始急速下陷，最后在骑士塔四周硬生生变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环形深坑。没有神志的傀儡就这样冲进深坑中，掉下去，消失在深邃的黑暗里，再无法凭借任何手段爬上来。
　　红日流云自己也愣在了那，而后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荒谬的不现实感。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骑士塔充满了秘密，只是他不知道会有这种秘密；他也不是不知道上位骑士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可他还是只能对眼前下陷的大地发呆。更何况这可只是一名熟悉骑士塔情况的银羽卫做到的……他苦笑着收回塔盾，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时莱塔与水木爵夜一行三人带着银羽卫清理掉深坑内侧剩下的傀儡后向骑士塔靠近了些，也同先前的维罗一样坐在地上休息起来。四个普通人则帮忙跑前跟后、清理战场，红日流云也顾不得同那四人客气，同样疲惫地瘫坐在地上。
　　随后那个名叫阿什福尔·埃切罗萨的青年看着就在不远处无意识地前仆后继、“试图”以己身填满深坑的傀儡最先低语：“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骑士，这才是骑士真正的力量。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如果流云骑士塔没有这种能力，现在被踩踏成肉酱的尸体就是我们了。”捷陨比划了一下，而后生动形象地回复道。
　　也许是捷陨的描述确实够形象，阿什福尔·埃切罗萨隐隐发白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更加不舒服的表情，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问了——也希望捷陨能别再说了。水木爵夜见状看了捷陨一眼，捷陨这才意识到阿什福尔作为一个初次见到源师与骑士大开杀戒的普通人是很难接受眼前这种满是鲜血的场景的，他会有那种想法也只是自然的反应。于是捷陨乖乖闭上嘴，也接着休息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就此沉默下来，可傀儡向深坑坠落的声音与从傀儡们口中发出的意味不明的呼喊却并未停止。几人都被扰得疲惫不已，红日流云想了想，决定将几人带进自己的骑士塔，只留下一些银羽卫轮值观察情况。情势所迫，莱塔没有多提保密的事情；其他几人也接受了红日流云的好意。红日流云也就不再拖延，有条不紊地将事情一一安排好。最后红日流云也打算稍加休息，但他又记起进入骑士塔后便再未出现的维罗，还有那个了解骑士塔情况的银羽卫的事情——他闭上双眼找到维罗的位置，用塔内的式赶了过去，又在消散的银芒中睁开双眼，而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维罗当然安然无恙，他收回了那两柄银色的长剑，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缩在他怀中的银羽帝皇鸟；他身旁的应该就是那个他带来的银羽卫。那是一个黑发上映出漂亮的深金色的穿着银羽卫服饰的女性，她同维罗一样十分疲惫，为了让自己轻松些便将解下的铠甲同长－枪一起放到了一旁，连面具也被她摘了下来、放到了别处。她正沉默地看着那只银色的鸟，背影中透着无数的纷杂的思绪。红日流云的到来被她察觉，她也只是站起身，转过来，对红日流云笑了笑，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你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上位骑士了，流云——上位骑士、蔷薇骑士绯蔷薇向您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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