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31、章二十九

　　章二十九　维罗
　　遗失两千年
　　银羽峡谷·空中大陆·遗失古城·囚塔

　　维罗赶到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水木爵夜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帮助尼诺逃出了囚塔；阻止他们的赛法琳娜也追着他们离开，留给维罗的就只有一个背影。
　　察觉到形势严峻，焦急的维罗也不忘提醒乔恩：“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或是现在就回黑羽骑士塔。”
　　“你在怕什么？”乔恩握紧自己腰间的黑凰翎，“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啧，”维罗皱起眉，又想到亚谢利欧有过安排，“那就随你吧。”说完转身便向赛法琳娜离开的方向赶去。
　　乔恩跟起来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不被丢下。最后两人追着赛法琳娜来到了一片空地。两方人已经对峙起来，维罗赶到亚伦与赛法琳娜的身边，立即看向对面。
　　“琉璃骑士水木琉璃、影骑琉璃水木爵夜、格林涅尔帝国第二骑士素和、第三骑士尤耳普涅、背叛骑士尼诺——竟然还有你，彩绯蕾姬。”维罗嘲讽道，“法塔好大的阵仗，看来格林涅尔也打算当法塔的走狗了。但是，彩绯蕾姬，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你。我只是听说你不见了，可没听说你和法塔的琉璃骑士在一起。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彩绯蕾姬也有些吃惊，但还是不甘示弱地妖艳一笑：“给你找麻烦？难道你是七海玉楼吗？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维罗你可是受人民信赖的堂堂的斯兰尔特帝国第一骑士，怎么会和银羽峡谷的人混在一起？你觉得这件事要是说出去，我们谁受到的损失更大？”
　　“我——”
　　“虽说如此，这样互相阻挠又对你们谁有好处呢？”旁观的亚伦竟先开了口，堵回了维罗的“我不在乎”，“倒不如你们就当作不曾看见对方，这样对双方都好。”
　　维罗意识到自己刚刚给亚伦添了麻烦，不仅如此还要她帮忙解决。他有些难过，懊恼起自己的莽撞来。
　　彩绯蕾姬一哼，没再与维罗争辩。
　　而后跟在维罗身后的乔恩也赶到了。他茫然地看着双方，无意识地握紧了黑凰翎。维罗心想糟糕，但其他人都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乔恩根本不存在一样。维罗起初还有些疑惑，很快就明白在这个场景中乔恩的存在其实无关紧要。他觉得有些可笑又笑不出来，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水木琉璃接下来的发言改变了他的想法。他看向乔恩，面带笑容地问他：“黑羽骑士大人，请问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乔恩一愣，犹豫了很久。维罗忍不住看向亚伦。亚伦面无表情，仿佛对此没有任何想法。或许是亚伦的态度刺激了乔恩，他做出了出乎维罗意料的回答：“我只是恰好路过罢了。”
　　维罗注意到亚伦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眉毛。他好像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大概刚刚亚伦让乔恩站到法塔的水木琉璃一方，而乔恩却选择了不够好的相对中立。但这不是最坏的情况。他放下一点心，水木琉璃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那就请您站在那里见证这一切吧。”
　　乔恩没说话，亚伦则仍旧是刻板的面容。维罗虽然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也清楚一切缘由，但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阵挫败感。乔恩说对了，他很胆小，他很害怕乔恩夺走亚伦。
　　不过现在的确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先开口的依旧是水木琉璃：“银羽骑士大人，你也不想一直持续这种状况吧。我们要不要解决一下问题？”
　　亚伦回答得漫不经心，仿佛自己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无关紧要：“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解决的。你还不够格，要解决也是和水木解魂。至于现在，你该把尼诺交出来。这是我们银羽骑士的问题，和法塔、水木解魂，以及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是银羽骑士你的不对了。”水木琉璃说得冠冕堂皇，“银羽骑士你率领着银羽峡谷这么庞大的势力，又怎么可能与世间的人无关呢？与世间人有关便是与我们法塔有关，法塔将事情交由我处理也没什么不好。”
　　“也就是说，你不肯将她交出来？”亚伦从腰间抽出长剑银翎与带有护手的短剑，从她身上释放出的势亦节节攀升。赛法琳娜握紧了自己的细剑，维罗也跟着抽出两柄银翎。水木琉璃没什么动作，水木爵夜倒是拿出了他的长枪雷利。素和的是一柄迅捷剑，尼诺的是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尤耳普涅则右手拿着单手剑，左手紧握自己轻巧的短剑。最为惹人注目的是彩绯蕾姬。她的礼装是一根精致的不知材料的锁链。维罗知道那个，那是彩绯蕾姬特意请人打造的，但也只是知道，从未见她使用过。
　　“银羽骑士，有话好说。”水木琉璃仍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这么轻易就动武，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你这样说仿佛我曾与你商谈过一样。”亚伦回答水木琉璃的话，视线却不曾离开尼诺，连剑尖也对准了她，“别做梦了，我说过，你还不够格。”
　　“看来是没办法了。”他后退一步，盯着他的赛法琳娜也前进一步。水木琉璃毫不在意，用手指沾了些琉璃制的瓶子中的液体在空中画了起来。赛法琳娜执剑前冲，半途下意识地躲过不知从何处来到的锁链。她看向彩绯蕾姬。彩绯蕾姬的锁链已然拆成了单节悬于空中，而试图绊住赛法琳娜的锁链正是从那些单节锁链延伸开来的。赛法琳娜瞥了一眼水木琉璃，打算速战速决。
　　“玩锁链？你还嫩得很。”赛法琳娜左手从腰间熟练地抽出一个细长的瓶子，挥手间便向空中洒光了其中的神之泪，凭空招出无数晶莹的锁链向彩绯蕾姬打去。她本人则持着细剑，毫不停歇地冲向水木琉璃。正在保护水木琉璃的水木爵夜几步上前，试图发挥他长枪雷利对细剑的优势，与赛法琳娜缠斗起来。不得不说，雷利是一柄好枪，只是水木爵夜的枪术还有待提高。维罗正打算上前帮助赛法琳娜却被亚伦低声阻止：“维罗你留下来保护乔恩。绯骑士赶到了，让绯骑士去。”
　　维罗不情愿地答了声“是”。而后绯骑士真的赶到了。她的手中亦是一柄长枪，同她的通称一样泛着少许红色。绯骑士拿着它，气势凛然。那大概是枪术经验的积累所造成的压迫感。维罗莫名同情起水木爵夜来。面对的武器变成了与自己相同的长枪，水木爵夜的武器优势就要小很多。他的枪术更称不上优秀，想要阻止绯骑士恐怕很难。
　　“别以为你要比他出色多少。”亚伦没有看向维罗，却对他说，“你是见识了很多实力强大的人，可这就意味着你变强大了吗？”
　　“是。抱歉。”
　　亚伦沉默。维罗记起亚伦不喜欢他这样说，就又补充：“我会继续努力的。”
　　可亚伦没有变得高兴。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忧郁。绯骑士架着长枪，在赛法琳娜将水木爵夜的长枪压向身体左侧时从她的身后将水木爵夜的长枪压得更开，成功地切入了他们之间的战斗，代替赛法琳娜与水木爵夜对打起来，还不忘记时不时骚扰一下守卫在水木琉璃身前的素和与尤耳普涅。而处理完敌方锁链的彩绯蕾姬见水木爵夜没能拦住赛法琳娜，就控制自己的礼装放出更多锁链缠向两个人。赛法琳娜用细剑砍碎或挥开了一部分，但还是被剩余的绊住了脚步。她看了一眼绯骑士，二人达成共识，各自同时拿出一个装有神之泪的细长瓶子，同时左手在瓶身上用力一握。随着微弱的银光闪烁，两人的步伐同时加快，赛法琳娜在大幅提高速度的同时还不忘记再给彩绯蕾姬添一些麻烦。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水木爵夜、素和与尤耳普涅被绯骑士一下子打乱了节奏。尽管他们之后逐渐适应了绯骑士几乎毫无间断的攻击，也使用了神之泪给绯骑士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赛法琳娜还是趁机冲向了水木琉璃，无论如何都要先阻止他。
　　就在这关键时刻，亚伦瞥向乔恩。维罗也看了过去，吃惊地发现乔恩拔出了他的黑凰翎。维罗刚想去阻止，却被亚伦一把抓住手腕。
　　维罗是在很后来才明白那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和那时相同的感觉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来了，穿着猩红的血衣，恣意地散发着龙绮腥叶的甜腻。他的出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同属于法塔的水木琉璃及水木爵夜也是。随着他的出现，地面开始了轻微的崩塌。亚伦毫不犹豫地放开维罗，一语不发地侧提着剑向尼诺的方向奔去。天罚骑士西卡里显然不可能得知现在的局势，但他也跑向尼诺，伸出巨剑以阻止亚伦。水木琉璃加快了手中描绘式的速度，而维罗的身边也同样开始泛起了淡淡的银光。维罗吃惊地看向四周，最后终于发现了正保护着茫然的乔恩的瞬杀骑士法尔。他离开法尔控制的传送范围想要赶到亚伦身边，却被得到亚伦指示的赛法琳娜拦了回去。绯骑士向着法尔跑来，水木琉璃也做好了准备，即将带着尼诺等人离开。
　　维罗看着亚伦用着与平时的双银翎不同的剑艰难地招架西卡里与尼诺的身影，心中充满了不甘。他不想再体会亚伦推开他时他那可笑的无力感了，他也不想再离开亚伦了。他用还没有收回剑鞘的银翎指向赛法琳娜，赛法琳娜只一瞬间犹豫了一下，而后真的放开了他，哀求道：“请你保护好亚伦。”
　　维罗离开了式的范围。他拼命跑向亚伦，不料反倒让亚伦分了心。尽管她用左手的短剑与右手的银翎一同架开了西卡里的巨剑，但她还是被与亚伦相貌相同的尼诺趁机一剑捅入腹中。只是尼诺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忽然十分痛苦地向地面倒去。亚伦没打算放过她，右手高举，用力扔出了银翎。急于接住尼诺的西卡里匆忙间只用巨剑打偏了银翎，银翎最终擦过了尼诺的肩膀，稳稳地扎在了地面上。
　　西卡里几步冲过去抱住尼诺。两人眨眼间便从原地离开，水木琉璃一行人也在水木琉璃不知为何露出的惊愕的神色中回到了法塔。被法尔带走的人们清楚地看见了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虽然没有看到已然注定的最后的结局也离开了银羽峡谷。维罗赶过去，从地上抱起亚伦，试图从开始崩塌的银羽峡谷离开。
　　“放开我。”亚伦的声音十分冷淡，“我还有事要做。”
　　维罗不肯让步：“你受伤了。”
　　亚伦用没有放手的左手短剑抵住维罗的喉结：“放开我。”
　　维罗不由得放开手。
　　地面的崩塌愈加剧烈。亚伦试图从腹中拔出尼诺刺入的剑却没有足够的力气，于是她对维罗说：“过来。”
　　维罗震惊地看着她：“什么？”
　　“快点，这是命令。你不是总想为我做些什么吗？现在该你做了。还是说，你对我宣誓效忠的心情是假的？”
　　维罗忍不住露出恐怖的表情向后退了两步。亚伦见状也不再对他说什么，自己再度尝试起来。维罗痛苦地闭上眼睛，却更加清晰地听见了亚伦在大地的轰鸣中隐忍的低哼。他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走到亚伦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左手扶住她的肩膀，右手僵硬地拿开亚伦的双手，换成自己紧紧地握在剑柄上。
　　亚伦没有丝毫畏惧，更没有闭上双眼。
　　维罗手腕用力，将剑迅速地抽了出来，而后趁机蛮不讲理地紧紧地抱住她。
　　亚伦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喘息了一会。维罗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此时的亚伦已经连威胁他、让他放手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或是带亚伦立即离开，却在下一刻被亚伦推了开来。
　　“差不多了。”亚伦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太多感情，“你来帮我准备。”
　　亚伦指挥维罗去拿回插在地上的银翎，而后带着他通过节点移动到了银羽骑士塔的顶层。她还让他拿着银翎在地面上用神之泪画出某个他并不知晓的十分复杂的式，神之泪不够时就用了亚伦从伤口处流出的血。最后式几乎布满了整个塔顶，亚伦终于撑不住，拄着银翎坐在了地上。
　　“维罗，”亚伦说，“你站到式的外面。”
　　维罗听从亚伦的指示后退了几步。
　　“替我保护好乔恩。”
　　维罗点点头。
　　亚伦放松了神情。
　　而后数不清的银树枝从式中生长而出，又都无一例外地全部刺穿了亚伦的身体。维罗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疯了一般试图用长剑斩断那些银树树枝。可即使用银翎斩断了一枝也会立即生出两枝。无数银树穿过亚伦的身体，而后在空中紧紧交缠盘旋。
　　由这些枝条构建起的足够将整个银羽峡谷遮蔽起来的巨大又过于茂盛的银树逐渐停了下来，仿佛这树撑住了峡谷的大地与天空一样。峡谷的地面不再摇晃，只是在银树过于快速的生长过程中，亚伦早已变得不成人形，最后连尸体也没能留下来，彻彻底底地灰飞烟灭。
　　维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然而一切还未结束，从树上爆发出巨大的势直冲云霄，向即将正式成为源世大陆的中心的法塔压去。那是维罗从未见过也不敢想象的威能，只是法塔竟也释放了极其强大的力量与之对抗。
　　最后一切都沉寂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维罗茫然地跪在那，又向前爬了点，轻轻靠在树上。他开始回想起自己与亚伦的过去，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他的脸颊上划过透明的液体。他像个孩子一样抽泣。他哀伤又绝望地哭喊起来。
　　仿佛被他的哭喊惊动般，无数的银羽帝皇鸟从枝桠飞向天空，最后飞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一只在向下飞，轻轻地站在维罗的大腿上，用自己的头去拱维罗的手，又蹭蹭维罗的脖子。而后它也打算飞离这里，只是维罗摸上它的修长的脖颈，谦卑又无助地哀求它：“不要走。”
　　银羽帝皇鸟仿佛听懂了维罗的话一般，再不向遥远的天空飞翔。

　　章二十九　维罗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