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103、章九十四

　　章九十四阿什福尔·埃切罗萨
　　源世四年四月十一日
　　绮尔赫拉·神都·埃切罗萨家据点

　　阿什福尔是近来才发现许多人都在避免与他谈话的。他坐在椅子上翻看着绮尔赫拉最近的情报，随后从纸张划过空气的频繁声响中意识到……他很烦躁。
　　这大概是从塔萝娅正式宣战那一日开始的。圣光骑士莱塔与他现在的影子骑士塔斯卡利斯·吉尔帕特也各自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心情上的波动，阿什福尔却是三人中最为明显的一个。
　　绮尔赫拉的戒严政策显然无法约束他们。他们先是通过节点前往艾斯法城一探，又到了下一个战场的所在地安切洛斯城一游——以埃切罗萨家商队的身份。艾斯法城有上位骑士现身坐镇倒也平和，城内各家闭门不出，只是物资难免被枪。上位骑士似乎默认了塔萝娅军一定程度的劫掠，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塔萝娅军也在作战目标与上位骑士的双重规制下无心作恶。
　　而安切洛斯城的情况，不得不说，对比之下更让阿什福尔感到难过。正如众人所知，源世八国实行征兵制，忙于备战的安切洛斯城自然也开始了紧急征兵。从城门到位于城内的埃切罗萨家据点，这短短一路已经让阿什福尔见识了太多。有老人哭着哀求安切洛斯城的私军不要带走他们的孩子，也有青壮年为了家庭“自愿应征”。因战争而喜的佣兵团也是存在的，他们为他们即将到手的酬劳与名誉兴奋不已——只是他们的满面容光更加衬托出两座城池不同意义上的压抑与死寂。那没有死亡却十分惨烈的画面刻印在阿什福尔的灵魂上，烧灼在他的心下，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当然，作为埃切罗萨家的一员，阿什福尔并不仅仅将眼光局限在他亲眼见过的场景上，埃切罗萨家捕获的各式消息也在他的考量之下。不过埃切罗萨家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与之相反，新鲜的情报一遍又一遍重复并放大着他曾经的决定，这让他感到痛苦极了。
　　那只是他当时的一个随意的决定。
　　他从未想过绮尔赫拉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照他的设想来看，外敌当前，绮尔赫拉原本流言四起的情况会逐渐变好，哪知各式“猜测”反倒因艾斯法城开城投降甚嚣尘上。法塔也在这时终于以一种令人无话可说的方式介入到原本便已牵扯不清的几方间——绮尔赫拉帝国第二骑士符信的法塔背景终于大白于天下，为绮尔赫拉的子民所知。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奇妙说法：“符信至今仍在为法塔卖命”、“绮尔赫拉全境戒严实为法塔控制绮尔赫拉的手段”、“绮尔赫拉王已被法塔囚禁”、“法塔终于决定对八国出手”，甚至是“法塔才是使捷家覆灭的幕后黑手”、“塔萝娅早已与法塔签订协议”、“安切洛斯家在法塔的逼迫下不得不囚禁绮尔赫拉王”，其中偶尔还混杂着“法塔太过强大，符信为了保护绮尔赫拉委曲求全”、“符信才是绮尔赫拉王真正的心腹”、“这一切都是维埃科迪的阴谋”……阿什福尔扔下手中的情报。这一切不是从他让埃切罗萨家公布真相开始的，但他公布的真相确实在当前乱局形成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哪怕他当初公布的确实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若绮尔赫拉现在的形势依旧，人们也只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不幸的是，在绮尔赫拉经历一系列来源不明的流言的洗礼后，“绮尔赫拉王无能”的观点也渗透进人们的心中。这不仅激化了支持绮尔赫拉王与支持安切洛斯家两派间的矛盾，大敌当前之时，上到贵族，下到平民，持有不同观点的人们还在绮尔赫拉逐渐开启了一场范围极广的内斗。传言中的当事人站出来就任何事项进行说明都无法再令人信服，绮尔赫拉的官方——绮尔赫拉王、王室安切洛斯家、帝国骑士、帝国骑士团、神坊、各大贵族等，也无一例外地失去了他们应有的公信力，就在他们从未重视过的流言缓慢发酵的过程中。随后所有人都明白了，到了现在，已经再没有哪个人能让绮尔赫拉这个庞然大物停下向混乱前进脚步了。
　　绮尔赫拉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实行着征兵与调配物资的备战政策，一些新的现象也随之诞生。许多人为了躲避战火向神恩塔求助，法塔的神恩塔自然拒绝了他们，于是老人怀念起教廷还在的时代，幼小的孩子们开始对早已逝去亦不可能再现的遗失纪元心驰神往；也有人为了逃避征兵潜入艾斯法森林，当然那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他们了；还有的人用尽手段离开艾斯法城与安切洛斯城，不过绮尔赫拉的其他领地对于接受他们都十分抗拒，其他国家的大多数城池——尤其是他们中的多数人视为目的地的界河沿岸——拒绝他们也就不足为奇了。
　　察觉到情况不妙的绮尔赫拉终于开始试图安抚他的子民。遗憾的是，无论哪一个官方的拙劣安抚都与他的情报管制同样失败。绮尔赫拉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根本不明白这些平日忙于生计的人们究竟在意些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那套漂亮说辞早已被人厌烦。相较之下，看上去情况最好的反倒成了离绮尔赫拉神都各种意义上都足够远的艾斯法城，至少上位骑士与新任城主还拥有着民众的信任，当然，也只是相较而已。
　　——没有人知道被绮尔赫拉这个庞大旋涡牵扯其中的究竟有几方势力，连格林涅尔的立场也因艾斯法城的沦陷变成了未知，相较之下捷家覆灭带给整个源世大陆的冲击倒算不上什么了。阿什福尔抓了一把头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现实是如此地“精彩”。
　　“神啊，”阿什福尔哀叹道，“绮尔赫拉该怎么办啊。”
　　“嗯？”有人回应他，“你是绮尔赫拉人？”
　　“我不是。”阿什福尔抬起头，看向推门而入的吉尔帕特，“我只是……很难过。”
　　吉尔帕特点点头：“我能理解。我也与圣光骑士谈过这个问题，最后发现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甚至还考虑过像赤雪骑士一样前往安切洛斯城控制局面，但很不幸的是，安切洛斯城与艾斯法城不同，我们也无法说服安切洛斯家听从我们的建议。一国王室需要依靠上位骑士守城——虽然我们不介意，但对于视上位骑士为敌的源世八国来说未免太魔幻了些。”他平静地叙述着，“绮尔赫拉的情况太棘手了，哪怕我以所谓‘神之使者’的身份出现也改变不了大局。更何况这是绮尔赫拉自己的麻烦，说实话，我们也不好多管。”
　　“绮尔赫拉人为什么不自己站出来？”阿什福尔随口抱怨。
　　吉尔帕特摊开手，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因为战争还没有正式开始，塔萝娅还没有触及到绮尔赫拉人的底线。”
　　阿什福尔摇摇头：“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有的人总是等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开始后悔呢？就像这次，但凡有一个绮尔赫拉的官方，或是绮尔赫拉王，或是安切洛斯家，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早点介入，绮尔赫拉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流言满天飞的程度。”
　　吉尔帕特忽然又变成了不感兴趣的样子：“大概这就是人性吧。”
　　阿什福尔略带茫然地看着他。如果是平常的阿什福尔，他是不会主动探听友人不愿多说的秘密的，尽管他是埃切罗萨家的一员。但现在的阿什福尔真的对吉尔帕特的态度有些好奇，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嗯……不喜欢源世八国？”
　　吉尔帕特惊讶地看向他：“不愧是埃切罗萨家。”他这样称赞，而后委婉地承认，“我确实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喜欢源世八国。”
　　“源世之光”这样说确实非常讽刺。阿什福尔点点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就没再多问。吉尔帕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反应，随后给出了一个有趣的承诺。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含糊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清楚的事情，“阿什福尔，我可以满足你埃切罗萨的好奇心。”
　　听起来这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阿什福尔回了一句“我很期待”，又拿起一份其他国家的情报。他大致看了看上面对“原斯兰尔特帝国第二骑士彩绯蕾姬及其骑士团在源世四年二月末的艾斯法城攻防战时期现身”一事的描述就打算把它放回去，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看漏了什么。他又仔细地确认了一下情报上的措辞，句子中的“格林涅尔”不是指塔萝娅的“流寇”所在的地理上的界河－艾斯法河东岸，而是指彩绯蕾姬及其骑士团各种意义上的驻扎地就在格林涅尔。这可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他看着纸上加密过的文字，向还未离开的吉尔帕特确认道：“吉尔帕特，我有没有提过彩绯蕾姬与格林涅尔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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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些错别字和病句　不是６月份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