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1、Ⅰ-1

　　幽深的密林，一只松鼠顺着树干跑下来，拾起地上的榛果。
　　它的双耳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刺溜一下跃上了树梢，把自己掩藏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

　　片刻之后，两个人影拨开灌木丛，露出真容来。
　　其中一个有着一头银灰色短发的男人,披着深蓝色的法袍，前襟用银线绘成弯月，背后则是金线编成的太阳花纹——显而易见，他是一名炼金术师。
　　而另一个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长斗篷里，连性别都难以分辨。

　　黑斗篷慢悠悠地停下脚步，用沙哑的声音问向另一个人：“兰德尔，我们还要走多久？”
　　银灰色短发的男人听到问话，迟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
　　他慢里斯条地展开羊皮纸，那是一张颇为详细的地图，地图上某一点被重点标画出来，兰德尔用苍白细长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沿着那个方向画了一条短短的直线：“……方向正确，按照这个脚程，半个小时后我们就能到达目的地。”

　　黑斗篷将身体转了个方向，黑洞洞的兜帽正对着兰德尔。
　　在一片漆黑之中，兰德尔连一点眸光也不可窥见，但他却能想象到那双仿佛淬了毒的双眼，这让兰德尔不禁绷紧了身体。

　　黑斗篷哼笑了一声：“你似乎不太乐意和我一起去啊？”
　　兰德尔连忙低下头，装作恭敬的样子：“我愿永远追随阁下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
　　黑斗篷不置可否：“当然，我想你也不愿意承担背叛我的后果，对吗？”
　　兰德尔的目光彻底变冷，却怕被他发现，而更深地埋下了头。

　　在距离兰德尔两人几公里外的地方，还有一批人也同样身处这片密林之中。
　　这批人一行十四个，有剑士、有弓箭手，甚至还有一名法师。这些人的衣饰上并没有相同点，应该是并不正规的冒险小队。
　　他们此时正坐在空地上，暂作休整。

　　队伍中唯一的法师转动着手中的戒指，看向不远处身背重剑的男人：“赫格先生，我们还需要在这里等多久？你知道，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赫格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法师说话，立刻张开了眼睛，态度真诚而略带恭维地说道：“请在稍等一会儿，法师大人。只要乔治确定好位置，我们就开始行动，这回还要多仰仗您。”
　　法师冷哼了一声：“不必说好听的，我来是因为你们给得起请我来的价钱。”
　　赫格点了点头：“放心，我是绝不会让法师大人您吃亏的。”

　　法师再次得到保证，不再搭理剑士，靠在身后的树上安稳地休息起来。
　　赫格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位贪婪又多事的法师实在让他吃不消，但是为了这次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法师的协助是必不可少的，为此他不得不忍耐这家伙的傲慢。

　　——这一单做完以后，就有钱申请一个真正的佣兵团了，到时候可要好好考校入团法师的品行才行。
　　这样想着，赫格随后看到一个小个子少年从灌木的另一端走了回来。
　　“老大，找到合适的入口了。”

　　“就在这里停下。”
　　令人厌恶的沙哑声音响起，兰德尔抿紧了嘴唇，听从身后人的吩咐停了下来。
　　黑斗篷的兜帽动了动，他嘿嘿笑了一声，说道：“我已经闻到了灵魂的甜香……看来这一趟不会白来。”

　　他的声音里透着贪婪。
　　兰德尔只要一想到对方不辞辛苦地来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所贪求的东西究竟为何，就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黑斗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把细细的灰白色粉末。

　　他搓着那些粉末在地上画了个繁复的魔法阵，并低声念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咒语。
　　随着声音落下，魔法阵渐渐弥漫起黑色的雾气。
　　雾气四散开来，连站在阵外的兰德尔也笼罩进去。

　　兰德尔隐约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不是衣摆摩擦地面的声音，而是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扒着土壤。
　　过了大概十分钟，一只白色的东西从法阵的中央破开土壤，探出头来。
　　你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一根惨白的骷髅手掌。

　　随后越来越多的骷髅手掌破土而出，将魔法阵内的土地挖出了一个直径足有四米的大洞。
　　黑斗篷挥了一下手，那些还在使劲儿抠着土壤的骷髅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顿住了，随后散落成一节一节的骨头从洞中跌了下去。

　　黑斗篷回过头来，用他那黑黢黢的兜帽对着兰德尔，微微歪了下头：“你先下去。”
　　兰德尔听到这句话，顿时紧张地绷直了身体。

　　黑斗篷开口：“卓斯——”
　　兰德尔深吸了口气：“请原谅我的一时迟钝，阁下，我愿为您服务。”
　　他打断黑斗篷的话，快步走到洞边。

　　这个大洞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从上面往下看，什么也看不清。
　　兰德尔拿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球，将金属球往两边拉开，露出里面细长的白色条状物。在昏暗的环境中，可以明显看到这根白色棍子在微微发光，并且越来越亮。

　　兰德尔把金属球扔了下去。被拉开的金属球两边变作翅膀，在下降的过程中飞了起来。
　　莹白色的光亮照亮了洞底不过两米的方寸之地。
　　其他地方仍是一片沉寂的黑暗，这黑暗在光明的对比下更显得危险诡谲。

　　这洞直通通的往下伸，少说也要数十米。
　　兰德尔讨厌这种幽闭的环境，但他能感受到黑斗篷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后背。
　　他皱着眉，拿出一个风系的炼金阵盘，咬着牙跳了下去。

　　刚刚挖通的洞底铺满了潮湿的土壤，兰德尔几乎是在把脚踩进土里的一刹那，就情不自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是见鬼！
　　他在心里咒骂着，以羸弱身体难得的矫健跳出了那片区域，站在一边拍打着头发和衣服上的浮灰。

　　黑斗篷随后也跳了下来。
　　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几点幽幽的暗蓝色火焰——那是灵魂碎片燃烧时特有的颜色。
　　将目之所及的空间都染上了诡异而扭曲的色泽。

　　不知是不是错觉，兰德尔感到了一阵冷风从耳边吹过。
　　虽然跟随在一个黑法师的身边，注定要和这些亡灵打交道，但是兰德尔仍然适应不良。
　　为了摆脱掉浑身发毛的不自在，他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个空间本身上。

　　不知道黑斗篷是如何判断位置的，但他驱使骷髅打通的这个大洞显然和一条狭长的甬道缀连在一起。
　　兰德尔伸手摸了摸甬道的侧壁，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上面凿刻的痕迹——很明显，这条甬道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工开凿而成。
　　他收回手，捏了捏手指，黏腻湿滑的感觉让他恶心地皱紧了眉头。

　　就在兰德尔观察周围的时候，黑斗篷也在用自己的方法探寻所求。
　　很快，黑斗篷发出桀桀的笑声，他转了个身，面向光芒所不及的黑暗，低声说道：“强有力的灵魂……就在这里。”

　　那几点魂光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渐渐聚集在一起，练成一条直线，指向幽深而不知尽头的黑暗。
　　“兰德尔，我忠诚的仆人，你会为了我去探路吧？”
　　黑斗篷恶意地说。

　　赫格带着一行人下到地底。
　　他们这一回的任务并非来自佣兵工会，而是个“黑活儿”。
　　机缘巧合之下，他们从一个商队手中得到了一块儿墓穴的位置。经过充分的求证，他们已经确定这块墓地属于皇冠时代的一位领主，那时远非如今群雄割据，王权高度统一之下经济空前发展，连陪葬品都十足奢华，里面必定盛满宝藏。

　　经过探勘，他们选定的挖掘点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一行人从洞口跃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三十多平的房间，悬挂在棚顶的魔法灯至今仍在发挥作用，却也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闪烁不停。
　　人们借着明明灭灭的昏暗光线打量房间。

　　这里应该是作为书房来装扮的。
　　三面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书籍，而在房间的正中央则摆放着一张书桌，桌子上面放着墨水和羽毛笔，还有一张牛皮纸，纸上已经被写了两行字。
　　——这样子，就像是书房的主人不久前还在这里工作，却因为临时有事而离开了一样。

　　但赫格他们心知自己所抵达的地方其实只是墓室的一部分，所以这样的联想不会让他们有丝毫放松，反而更为紧张起来。
　　在场之中唯一一个还没有受到诡异气氛所影响的，却是那位娇气又多事的法师。

　　无论脾性如何，只要他是一名法师，就难以抵挡得了古籍的诱惑。
　　在其他人还在上下打量这间屋子的时候，法师已经走向书架，细细打量起书脊上的名字来。

　　“《大陆起源说》初版……《屠龙的十种秘技》……《精灵起居录》……”法师的手指划过书架上那些泛黄的书籍。
　　这里的不少书如今也只能在各大皇家图书馆里得以一见，但是他却越发失落。

　　“居然没有一本和魔法相关——看来这个古墓的主人也只是个不懂得探求奥秘的莽夫而已……”
　　法师一面低声抱怨，一面仍不甘放弃地搜寻着书架。
　　他这时已经到了正对房门的这一面书架，再往前走，就是房间墙壁的夹角处。

　　头顶的魔法灯还在明明灭灭的扰人视线。
　　法师不快地揉了揉眼睛，转过身。
　　等到他放下手，出现在面前的却不是木料的纹理。
　　——一个面目狰狞的半透明灵体倒映在法师的瞳孔里。

　　“啊——！”
　　法师的惊叫打破了人们下意识保持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