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文》景潜

16、【宫廷】不二臣

　　萧喆神情蓦然怔愣，一时之间没能说出话来。
　　滕湛回来后突然作出的对面不识是因为什么，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是因为不得不遵从父母之命，或许是因为没了那份心意，或许是因为明白两人之间这样的地位差异只能是无果，所以狠心决断。
　　他想了许多，却独独没能猜到真正的缘由。

　　晚风起，裹挟着早春极淡的花香吹在萧喆的面颊上，他在那一刻体会到何谓悲喜交加，如果非要细分，喜是更多的那一部分——
　　原来他没有被舍弃，只是被忘记了。

　　他此时此刻才醒悟过来，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似哭似笑地回：“是，但是你都忘记了。”
　　即便他的神情在夜色中不那么清切，滕湛也感受到了那话语中的情绪，悲伤又惶惑——怕他想不起来，将错就错不回头。
　　他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我忘了许多事，但心还有感觉，那些事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萧喆张了张口，无声地点了头。

　　*
　　近来，朝臣们陆陆续续发觉，天子似乎对滕湛这位新晋龙虎将军有些偏宠。
　　下朝后时常召人去御书房谈话，两人又数次被撞见在御花园中一同散步，为赞许滕湛的战场功绩，新帝还对他追封了“龙虎将军”的称号，赐下不少珠宝，总之是面子里子都优待得很，这样的待遇使得滕湛受到了一些人的羡慕。
　　也有心怀嫉妒的，有人恶意揣测这龙虎将军可能是做了委身于新帝的男宠，能出入沙场，床上功夫又了得，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这么一想心里头才稍稍安慰了些。

　　那些如阴沟恶水般的揣度萧喆猜得到几分，但这种东西总归是没法直接传到他的耳里。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下了朝，将自己的人留下，回到寝殿后匆匆换了身骑装，两人一同去了练武场。
　　侍卫牵了马过来，萧喆看到滕湛利落地翻身上马，抿了抿嘴唇，扯住缰绳拽紧跃起，也稳稳地坐在了马上。

　　滕湛骑在马背上，视线落在萧喆那身金丝龙袍上，金丝龙袍配着一条镶玉的腰带，将萧喆的腰身束得很实，滕湛的心头隐约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士兵为两人呈上萧喆吩咐的弓箭后退到一边，萧喆牵马在原地转了一圈，马鞭快速地甩在马臀上，马儿四蹄顿扬，飞快地朝前方竖的靶冲去。滕湛微微眯了下眼，双腿一夹马肚跟了上去。

　　他看到驰于前方的少年身体前倾，整个人几乎完全贴在马背上，恰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温煦的日光铺在那乌发和那白皙的脖颈上，反射出耀人的光泽，仿若世间最纯粹美好又最不可及的存在。
　　骑于马上的少年举弓，手臂高高扬起，箭弦充满张力地延展开，蓄力——
　　嗖的一声，箭离弦了。
　　片刻后，那支箭稳稳地扎在了箭靶上，箭羽在惯性和冲力的作用下瑟瑟抖动，簌簌落了几片白羽，打着旋儿飘在空中。

　　萧喆勒住缰绳，往前奔冲的骏马被牵制住，两只前蹄高高抬起，萧喆攥着缰绳让马转过头，他于旭日中朝滕湛看过来。
　　后者近乎有些失神。
　　他察觉到萧喆射箭时的姿势：拇指与食指勾住箭羽，中指和无名指朝里扣，小指抵在弦上——
　　这与他自己射箭的姿势一般无二。

　　恍神间，萧喆已经策马回到他身边。
　　他看了眼手里的弓箭，又看向滕湛，漆黑的眼里碎光浮动。
　　“我射的第一支箭，是你教我的，可惜你不记得了。”

　　*
　　正午的日头毒辣，在南门外等着的小厮不断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所幸没等太久，看到自家主子走出来时小厮忙迎了上去。
　　“滕将军留步！”
　　滕湛正准备上车，身后有人叫他。
　　滕湛转过头，一位宫女急急行到他面前，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滕将军。”
　　滕湛问：“什么事？”
　　宫女恭谨回答：“奴婢是裕亲王身边伺候的宫人，亲王命我前来，请将军去光明殿坐一坐，叙叙旧，不知将军是否有空？”
　　虽然失了一部分记忆，但滕湛知晓他和萧旻的私交甚好，萧旻醒来之后他们也见过一两面，说了些两人经历的旧事。
　　不知萧旻此时邀他过去所为何事。

　　宫女领着滕湛重新入宫，不一阵便到了光明殿。
　　按照国法，亲王不可长期留住宫中，但萧喆特许萧旻可住在光明殿里，能常陪太后身边。这里除了萧喆拨来的宫人，还有太后送过来的一些奴才。
　　滕湛很快见到了萧旻，他的身子还没好全，脸上带点病气，穿了件狐绒袍，但是精神不错，双眼有神，请滕湛入席后与他寒暄了几句。

　　说到滕湛的记忆，萧旻面露迟疑，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忘了哪些事？可还记得……与新帝的往事？”
　　滕湛望着茶壶上方冒着的袅袅热气，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若非他……天子同我说起，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萧旻低喃，垂着眼抿了口茶水，将茶杯在指间转了转，蓦地抬起头，看着滕湛道，“那你知道你们确有一番断袖情了？”
　　滕湛回望着萧旻，眸光微动，最后点了下头：“他是这么说的，既然亲王也这么说，那想必是没有错了。”
　　萧旻却连连摇起头来，握住茶杯的手攥紧：“非也非也。”
　　滕湛扬眉，不甚明了他的意思：“什么？”

　　萧旻勾唇，带起一抹运筹帷幄的笑容，他倾过身，锐利的视线锁住滕湛的双眼，将自己的声音压低道：“阿湛，你确与他纠缠过，不过此事乃你我共同筹划的计谋，当时我们想的是若能达成目的，便能将人收为我们所用，虽然九弟他不受宠，但到底是这皇宫中的贵人，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他后来真的倾心于你，入了圈套，可惜的是事未完全做成，我便出了事，你也去了边地御敌，这一回来，已是天翻地覆。”

　　萧旻眼看着滕湛神色变了，便坐直身体，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声音喑哑着说：“世事难料，或许真的是我命数太差，敌不过无常，筹划了那么久也没能顺利地坐在那个位子上，不过……”
　　他握紧双拳，面目凛然：“我不甘心，我还想再试一试，阿湛，我们情同手足，你可愿意再帮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