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文》景潜

1、【童话】相依为命

　　初一是个流浪的少年。
　　他无父无母，一开始跟着一个瞎了双眼的老奶奶一起生活，后来老奶奶去世了，他便开始流浪。
　　冬天来临的时候，初一来到了一片森林。他在冷风和单薄的衣物中瑟瑟发抖，看到一个几乎要被暴风雪掩埋掉的山洞时，他小跑着钻了进去。

　　山洞里仍然寒冷，但是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要好很多。初一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正想要看看四周的情况，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后有一片巨大的阴影，吓了他一大跳。
　　是头熊！

　　它的毛发浓密，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山洞中闪着幽幽的光。
　　初一浑身发抖，却又迈不开脚步逃走，直接僵在了原地。
　　那头熊看了他一眼，退后了两步，然后趴在了初一生的火堆旁。
　　一人一熊僵持了一阵，初一看出这头熊对自己没有恶意，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
　　熊看了他一眼，什么动静也没再发出。

　　过了一阵，初一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他看了看外面下得愈发大的雪，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吃到食物。
　　就在这时，熊突然站起身，慢慢地爬出了洞口。少了一个大块头，初一突然觉得身边变得空落落了。

　　又过了一阵，那头熊回来了，嘴里叼着已经死掉的雪兔，走到初一面前，将兔子放在他的身前。
　　初一愣了愣，他隐约猜到了熊的意思，可又不大敢相信。
　　熊偏了偏头，然后从粗大的手掌将食物撕成两半，将一半放在了初一的面前。

　　初一不再怀疑，他小心翼翼地将食物捧了起来，冲着熊翘起嘴角笑了笑，说：“谢谢。”
　　他不能像熊一样吃生肉，因此就插在棍子上放在火上烤，熊似乎不大理解他的行为，呼噜噜地出声，初一就对熊解释了一遍，即便对方根本听不懂。

　　冬天还长，初一在森林里的山洞里住了下来，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那头熊。
　　他们渐渐熟稔起来，初一甚至能够凑到熊身边靠着它取暖了，而熊也喜欢跟他在一起，让初一摸自己丰厚的毛发，每当这时它就会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两个人捱过了寒冬，春天很快到了。
　　以往的这个时候，初一都会待在大城市里，他没有受过教育，会做的事情就是跟死去的老奶奶一眼乞讨，混口饭吃。
　　可是越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初一便越发不忍。他越来越喜欢和熊一起生活，再也不想一个人。

　　有时候初一会觉得有一点点寂寞，会低声碎碎念，熊呆呆地坐在他身边，听他跟自己说话，偶尔挠挠头，有些话它确实不懂啊。
　　但是熊还是最喜欢呆在初一身边，让他揉自己软软的肉垫。
　　而如果回到城市，初一还是那个孤独的初一。

　　初一最终没有走，他想继续和熊一起生活。

　　就这样，初一和熊一起度过了三年，深冬的某一天，初一发现熊不见了，他四处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初一很焦急，但又没有办法，森林里大雪如鹅毛，他冻得瑟瑟发抖，根本无法继续找下去。
　　初一在他和熊的家里裹紧被子，脑子乱乱的，很害怕，熊怎么会不在呢？没有熊，他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什么东西失去了。

　　过了一阵，初一听到了敲门声，忙惊喜地跳下床，打开门。
　　外面不是熊。
　　他一眼望去，是白茫茫一片的雪。
　　而初一的脚底下放着一只被咬断脖子的白狐狸。

　　初一猜测送食物的是熊，可如果是，为什么要躲着他？
　　就这样，初一吃了几天陌生者带来的食物，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悄悄地藏在门后，在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没有再出门察看。
　　终于，外面响起了充满犹豫的脚步声，似乎是疑惑没有人出来取食。
　　他轻声轻脚地站在门后，屏息，而后将门猛地拉开。
　　外面站着一个几乎赤|裸的高大男人，他的头发长长的，一直披到了肩上，肤色是厚重的古铜色，身形健硕，那么具有侵略性，可眼睛却不含一丝杂质。

　　男人见到初一，竟然往后退了一步，好像被发现了秘密似的，但退后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眼神有些眷恋地看着初一。
　　初一抱起地上死掉的兔子，眼睛轻眨，小声地问：“你不冷吗？”他几乎没穿衣服。
　　男人摇了摇头。
　　初一舔舔干涩的嘴唇，说：“你要和我一起来吃吗？”
　　男人黑浓的眉峰皱起，似乎在犹豫什么，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没有让吃烤兔子的意思，他揪下来一点生肉，初一这才注意到他的指甲长长的，里面藏了些污垢。
　　他偏过头：“手是要洗干净才能吃东西的，否则不干净。”
　　男人停下了动作看着初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些呆呆的。
　　初一弄来干净的雪水，让他洗了手，又用冬松的针叶挑干净他指甲里的污垢，才放心地笑了。
　　男人盯着他脸上温暖如太阳的笑，好半天才回神。
　　吃完后，男人起身要走，初一送他出门，说：“下次还来吃吧？”
　　男人身子僵硬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露出了一个笨拙的笑容。

　　第二天，第三天，两个人都会一起用餐，男人吃生肉，初一吃熟肉。
　　第四天的时候，男人来迟了。初一打开门，男人右手拿着一只狸猫，左手却有些无力地垂下。有血滴在白白的雪地上，很刺眼。
　　初一将男人迎进屋，将以前帮熊包扎的小药箱拿出来。想到以前和熊在一起的日子，他有些失落地闭了闭眼。
　　细心地帮男人包扎好，两个人一起用了食物，男人又要走了。
　　初一送他到门口，男人快要消失在雪地的尽头时，他迈开步子，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阿熊！”

　　初一怎么会认不得他的熊呢？
　　熊吃饭的样子，睡觉的样子，注视着自己的样子，都那么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认错。
　　男人身体微僵，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落荒而逃，却被初一抱住了腰。
　　“你怎么……不再跟我一起了？是讨厌了吗？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初一难过地吸吸鼻子。
　　男人有些艰难地转过身，初一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粗粗的胳膊，怕他又走掉。
　　男人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他的头上，尝试着摸了摸，见初一没有抗拒，紧绷着的身子才放松了下来。

　　在相处的三年多里，初一和熊早就懂得了彼此的语言。男人艰难地用人类的语言开口。
　　原来，熊是属于远方森林里的一个族群，他们成年后便能够化成人形，以熊的姿态存在的几率会小很多，而年岁越长，越容易控制这样的变化。
　　熊是被作为异类赶出来的，因为它直到成年也未能化形，它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以熊的姿态生活下去，却没想到会遇到初一。
　　发现自己化形后，它害怕地逃跑了，害怕初一觉得自己是怪物。
　　它无法忍受再一次的抛弃。
　　所以只敢默默地送来食物，趁着夜色，长久地在屋外守候，偷偷注视着自己无法舍弃下的少年。

　　初一抱着男人的腰，蹭了蹭他坚实的胸膛，和熊厚实柔软的毛发不一样了，变得硬邦邦的，可里面的那颗心却是一样柔软。
　　他爱他的熊，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姿态。
　　在初一的笑容里，男人渐渐放下了心结。他还是愿意背着初一去看日出，一起看雪景，一起堆雪人，会捉初一爱吃的肉类动物。
　　初一会坐在男人的腿上，教他写字，男人笨笨的，大手抓不好细细的树枝，写得歪七扭八的，初一却很耐心，一笔一划地教他，男人只好挠挠鬓角，继续写下去。

　　森林里的动物很多，男人会捉来当作他们的食物，毛皮则交给初一拿到镇上卖钱，帮他们的家置办些东西，最后钱够多了，便在小镇边上买了一个房子。
　　他们这下子算是有了两个家，一个在森林里，一个在小镇上。住在小镇上时，初一会牵着男人的手逛街，看庙会，过人世间的生活。腻了，便回到森林住。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论怎样，日出日落，春去秋来，有一点却永远不会变——
　　他们会一直，一直，始终陪在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