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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份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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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安十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还不到三月,柳絮已开始四处飘荡,沈家的亭台楼阁无不是一片雪白,连累的仆妇们一天三四遍地打扫。
云溪院后院的窗下,沈云萝随手捉住一缕透进银红窗纱的柳絮,目光看向了门外,派去取份例的大丫鬟木棉该回来了吧?
果然便听见木棉在院里说:“二姑娘,份例领回来了。”跟着脚步声细碎,纤瘦娇小的木棉转过六幅的素纱屏风,捧着清漆鸡翅木捧盒向她回禀,“香粉、胭脂、口脂、牙粉、头油、澡豆、细纸,一共七样。”
沈云萝瞧了一眼,问她:“能用?还是不能用?”
木棉低头道:“牙粉能用,其他的……有些怪味儿。”
也就是说,连着三个月,三婶分给二房的份例都是坏的。
沈云萝拿起香粉,见是一个白色描梨花的瓷盒,看去倒也雅致,只是一揭开盖子立刻有股刺鼻的浓香扑面而来,熏得她不由地偏过了头。用手指轻捻盒中泛黄的粉末,触感涩滞,轻轻一捏便在指尖粘成一团,全然没有香粉应有的服帖和细腻。
就连分给下人的东西都比这个强些。她从木香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手,问木棉道:“带上东西,随我去三太太那里走一趟。”
两人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出了二房所在的云溪院,到了沈老太太万年堂的东侧院墙外。此处有大门可以进万年堂再去内院,也可以走夹道穿角门去内院,此时沈云萝不想惊动老太太,遂走了夹道。
内院的西边是三太太张彩儿的清露院,张彩儿带着三房的姨娘和子女住在一起。东边是大太太姚淑宜的松风院,因长房的儿子均已超过十岁搬去了外院,如今只是姚淑宜带着几个姨娘和两个姑娘住着。
小花厅紧挨着内院穿堂,乃是两间打通的敞厅,一向是管家太太与管事娘子们议事的所在。沈家的内宅事务此前是姚淑宜掌管,去年姚淑宜生病,断断续续吃了一阵子药,沈老太太遂命自家侄女张彩儿接过了管家权。此时是辰时光景,张彩儿正在小花厅内听管事娘子回禀各项事务。
眼看便到小花厅门口,木棉紧走几步,向门口的丫头说:“烦妹妹回三太太一声,二姑娘来了。”
那丫头进去之后,半晌不见出来,沈云萝也没理会,径自到门前,木棉见另一个丫头并没有打帘子,便伸手去掀,那丫头慌地拦住她,说:“三太太还没有传,你且等一会儿。”
木棉变了脸色,道:“二姑娘在自己家里见婶婶,怎么还要等通传?平日去老太太院里也没这样,不知是何时定下的新规矩?”
那丫头虽然害怕,却还强撑着说:“三太太吩咐过,里头商议的都是大事,万万不能让旁人听了去,凭谁来了都要等着,没她的通传不得进去。”
沈云萝哂笑,是要给一个下马威么?她慢悠悠道:“好,我等着。”
小花厅内,张彩儿啜了一口香薷饮,向陪房张胜家的说:“过阵子天气就热了,这汤饮还是得加些冰味道才好,城里冰库太少,每年买冰都是抢破头,倒不如自家挖个冰窖,省钱又省事。”
张胜家的笑说:“还是太太看的长远,光是这几年买冰的钱就够挖几个冰窖了,每年一到那时,银子花的淌水似的,也就是咱们这样人家才有这等富贵,听说连齐云大街姚家如今都用不起冰了。”
张彩儿抿嘴一笑:“姚家么,不过是吃老本罢了,要不然怎么能让他家的小姐嫁到咱们家?”
张胜家的听她直接点出了姚淑宜,便没敢接茬,只是笑道:“亏得太太好大的精神,家里的大事一件件料理清楚不说,连挖冰窖这样的小事都能想到,阿弥陀佛,有太太坐镇,我们这些人做梦都要笑哩!”
张彩儿见她不接茬,情知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得罪姚淑宜,便也只是笑笑,闲闲地又说起了冰窖的事情。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觉又过了一阵子。那些等着回事的管事娘子只得继续站在两边等着,谁也不敢打扰。
张彩儿慢慢喝完了半碗汤饮,这才问那个守门的丫头:“你刚说什么?”
守门丫头忙说:“二姑娘来了。”
张彩儿笑说:“你也看见了,我这里这么多管事娘子等着报账,哪里顾得上她?”
一语未完,就听得外面一阵热闹,张彩儿笑容一冷,厉声道:“早说过不准在我这里吵闹,是谁在外头生事?”
张胜家早跑出去看了一回,此时忙回道:“是二姑娘在等太太通传呢。”
“等通传?等通传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二姑娘她……她……太太您还是去看看吧。”张胜家的嗫嚅了半天也没明说。
张彩儿见她神色古怪,不由得冷哼一声说:“等会子罢了,闹出这么大动静给谁看呢!我去瞧瞧。”
张胜家的忙上来扶着她,几个大管事娘子抢着去打起帘子,张彩儿一只脚踏出门槛,不由得愣了。只见廊下多出了一张编花藤椅,旁边还放了一张黑漆小几,摆着茶盘果盒,沈云萝坐在藤椅上,正文文雅雅地品茶。
沈云萝见她出来,忙放下茶杯见礼,说:“见过三婶。”
张彩儿不由地指着茶盘说:“你这是做什么?”
沈云萝笑说:“三婶大概是忙起来把我忘了吧,丫头没你的话也不放我进去,我原该依婶子的规矩在外头等着的,谁知被太阳一晒,登时头晕眼花,只好去大伯母那里讨了桌椅茶水,坐了一会儿方才觉得好些。三婶不会怪我吧?”
张彩儿只觉得怒气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顶门,好个狡诈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