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丽庄园疗养院》潭禹轩

7、第7根骨头

　　劫后余生前，慧星从未相信过颁亚，但颁亚却未有过半分虚言。他说警车和救护车会很快到，果真很快就到了。

　　慧星一手扶着贴在额头的医用冰袋，有些恍惚的问身边的颁亚：“我们安全了吧？”

　　“嗯，”颁亚点了下头，看着还在不觉颤抖的慧星，问道：“后悔了吧？”

　　颁亚说着，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慧星接过水，喝了一小口道，却是摇了摇头：“我害怕，但不后悔。过街的时候不后悔，现在也不后悔。如果非要说后悔的话，绝望的时候后悔过。”

　　“为什么不后悔？”颁亚边问，边拧开了一瓶水。

　　“过街的时候，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谈不上后悔。现在不后悔，是因为事情圆满解决了。因为我们都安然无事，又阻止了另一个人的人生悲剧，所以就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还不错。”

　　听着慧星的诉说，颁亚本来拧开的水瓶，却是停在了嘴边。

　　不多时，他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般的冷笑，“一个路人的人生悲剧和你有什么关系？即便有什么惨无人道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那也是她倒霉，不是么？”

　　“诶？”慧星没想到颁亚会这么说，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刚刚不也是为了救她们，而舍身出手么？现在这是．．．．．．啊！也许是因为他后悔了吧？！

　　慧星不再去看颁亚。

　　她不怪颁亚会后悔，任何人经过这一遭生死劫难，总会学到些教训的。

　　——后悔，也正常。

　　慧星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咬了咬下唇，才开口去回答颁亚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慧星解释道：“因为不了解这个国家，所以会犯愚蠢而致命的错误。她就那样无知地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然后遇到了坏人。可能因为处境相似，所以就会有这种想法：如果受伤的是我，我会多么希望有人能向我伸出援手，只是拉我一把，我就不至于掉入无尽的深渊。”

　　颁亚听着慧星的话，却是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颁亚又开口问道：“当你决定用电棒击晕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慧星攥紧了手里的水瓶，回想着自己当时的计算，犹豫之下终是大大方方地开了口，“那个情形下，你挣脱不开的话，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我把你和歹徒一起击晕，让你有机会躲过刀子；二是我什么都不做，眼看你被捅刀子。如果我们俩对换立场，你肯定也不会让我的身上多出个窟窿吧？”

　　“会的，”颁亚说道：“我会拿着电击棒自保，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歹徒捅出个窟窿。如果你幸运，能够躲过刀子，那是万幸；如果你没有，那也不关我的事，反正捅你的人也不是我。”

　　“诶？”慧星没想到颁亚会这么说。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倒下的速度没那么快，还是没能躲过那一刀呢？如果是这样，这个责任你要怎么负？”

　　“不是，”慧星想不通颁亚的逻辑，“难道急救员因为怕救不活人，所以就不做急救了么？我也是一样啊！哪怕有那么一丝不会让你死的机会，我也要去试试啊！”

　　颁亚长久地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正常的女人该会有这样的想法吧？！‘这种事和我无关，只要等着男人来做就好。如果男人都不行，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女人啊！’”

　　颁亚实在想不通，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周慧星这样的女人。

　　“．．．．．．”慧星看着颁亚，眼中带着不解，“你对于‘正常女人’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自少，慧星的女性朋友都很独立，从来不会以“我只是个女人”为借口，去逃避什么。说起来，她们这帮女留学生，从洗衣、做饭、换灯泡，到拆装家具、修电脑，什么不会做？

　　一个人出门在外，总会慢慢独立起来，这和男人、女人无关，只是人类强大的适应力罢了。

　　颁亚想了想那些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个个美得像个瓷娃娃，再看看慧星，忽然有种见到外星物种的感觉。

　　“没有误会，你就是不正常的。”颁亚说。

　　慧星：“．．．．．．”

　　过去，颁亚只以为慧星这种女人是糙，如果勉强算女人的话，也属于女人中的低等物种。现在，他觉得慧星这种女人不但糙，还相当奇怪。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对这种‘低等’女人，生出了一丝敬意。

　　而这丝若有似无的敬意，竟然让他产生了生|理冲|动。

　　他看着慧星早就脱了妆的脸，却忽然觉得那般有吸引力，让他想靠近，一亲芳泽。

　　就在他不知不觉缓慢地靠向慧星的时候，他的司机忽然在车外弯下身来。

　　“颁亚大人，警察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颁亚猛得拉开了和慧星的距离，尴尬地“嗯”了一声。

　　“你没事吧？”慧星关切地问他，“我看你刚刚好像要晕倒了呢？”

　　颁亚靠近她时，垂眼去瞧着她的唇。从慧星的角度看去，倒有点像是因为意识昏沉而半闭了眼去。

　　“咳，”颁亚尴尬地咳了一声，“刚才是有点晕，现在好了。”

　　年轻的司机上了车，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恭敬地问颁亚：“请问去哪里呢？”

　　“先送她回酒店吧！”颁亚说着，扭头去瞧窗外的风景。

　　他决意忽略掉身边这个‘低等’女人。这种糙得不像话的女人，他在过去可是完全不会瞧上一眼的。

　　然而，车开了还不到五分钟，颁亚的注意力就又在不知不觉间，落到了身边的慧星身上。

　　不光如此，本来打算不再和慧星说话的他，竟然在见到慧星沉默不语后，自己先开了话头，“你虽然有点不正常，却很善良。”

　　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慧星产生生理冲动的颁亚，决定努力去开发慧星身上的隐藏魅力，以此来安抚自己那躁动抗议着的理智。

　　“善良？”慧星木讷地摇了摇头，“不是善良，是私心。”

　　颁亚的眼中透出些许失望。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他好不容易想出一点来说服自己，就又被她给否定了。

　　这时，却听慧星解释道：“我救她不是因为‘善良’或者‘正义’这些美好的词汇，只是因为私心想着，如果这么做，将来或许也会有人来帮我罢了。”

　　颁亚静静地看着慧星，不无认真地问道：“如果未来没人去帮你呢？”

　　慧星的视线因思索而迷茫，迷茫不多时，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那不是我现在该考虑的事。”

　　慧星解释道：“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需要在现在得到心安。帮她会让现在的我对未来抱有希望，仅此而已。”

　　颁亚的豪华轿车停在了慧星入住的酒店门口，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慧星，木讷地开了车门。她下车时随手拽起落在座椅上的宽大布包，将包袋挂在肩上，不曾留意自己惯用的小本子早已从包里滑落出来，掉在了座椅上。

　　颁亚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慧星身上。毫无疑问，此时的他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充满了担忧与不舍。

　　下车后的慧星迟疑些许，终是在关上车门前对颁亚说了声“谢谢”。

　　这次的谢谢与之前的那次不同。这一次，慧星是带着真心在感谢他。

　　她虽然对这个一见面就很无礼的家伙没有好感，并不想与这个和自己身处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扯上一点点关系，但不得不承认，他救了那个女人，也救了自己。

　　颁亚目送慧星消失在酒店门口，又对着那空空的酒店转门呆望了些许。直到收回视线时，他才发现慧星掉落的本子。

　　颁亚一边摆摆手示意司机开车，一边拿起那个本子翻看起来。

　　他见那上面是一条条被划掉的地址，自言自语道，“这个傻瓜原来在找房子．．．．．．”

　　傍晚十分，四名被关进警局的歹徒，被缴纳了大笔保释金的律师带了出去。

　　“谢谢律师，谢谢律师．．．．．．”

　　四名凶徒都在点头哈腰地谢着这个不知姓名的律师。这律师穿着打扮不俗，一看就是那种只会为达官贵人服务的等级。

　　“律师大人，”其中一个习惯歪着脖子说话的凶徒，点头哈腰地问道：“是大哥请您来捞我们的么？”

　　那名带着黑框眼镜的律师却不答话，而是指着停在前方路口的一辆面包车说道：“看见那辆车了么？你们四个上去，会有人带你们去见捞你们出来的人。”

　　四人点头哈腰地小跑过去，一上车就有人丢给他们四个黑色的布袋，正好能罩住四人的脑袋。

　　“戴上。”车上的人说。

　　四人听话的戴上，然后便在颠簸中，往那未知的地方去。

　　一个废弃的大型仓库里，一名身穿黑皮衣裤的男子，正坐在一把与残破的现场极不匹配的高档皮椅里。

　　他的短发凌乱却不失美感，俊朗的五官被一支黑色的墨镜遮挡大半，手上还带着一副皮手套。

　　如果借着月光的余晖仔细分辨的话，从那端正挺拔的鼻峰，饱满却不失刚劲的嘴唇，方正又棱角锋劲的下颚轮廓可以看出，此人像极了尹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