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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罗让盛情邀请,神情恳切,仿佛余希声不喝就是莫大的罪过。但后者并不动容,思路清晰,先是把目光从地上摆着的十瓶青岛啤酒上扫过,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耐,然后在罗让拿起酒瓶倒酒时,一把按住自己杯口,冷静而坚决地说:“我不能喝酒。”

      罗让身体前倾,皮笑肉不笑:“真不能喝?”余光瞥到余希声抖了一下的小拇指,他心里一乐,更是打定主意要把这杯酒劝下去。

      余希声一口咬定不能喝酒:“我是一杯倒。”

      “一杯倒。”罗让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怼,“砰”一声,磕出好大的声响,酒沫从瓶口涌出来,顺着瓶身流到了桌上,“没听说过。”他笑道,“余老师不肯喝,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不要紧,你不能看不起郭留连。”

      余希声道:“郭留连是我的学生,我没有看不起他。”

      罗让道:“你不喝,就是看不起他!”

      余希声不理解罗让的强盗逻辑,疑惑道:“你是不是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罗让哂笑两声,刚要说话,服务员过来上菜,连着上了六七盘,顿时把不大的桌面占满了。余希声趁机招呼罗让吃菜,还关心地问他:“饿坏了吧?”

      罗让就是看不惯他这副“拿乔”的模样,才逼着他喝酒的。本来服务员一打岔,罗让说不定就放过他了,谁知道他又拿这个表情看自己。你自找的,罗让想着,举起啤酒瓶就灌了小半瓶。

      余希声就不懂了,不是说好开车不喝酒的吗?他不知道罗让这是气性上来了。

      罗让以前被叫过“疯狗”,打架不要命,横下心就敢跟人拼个你死我活,这时也是犯倔了,心想你余老师这么爱教育我,我就看看你喝醉了还能不能教育人。于是罗让把剩下大半瓶酒往余希声跟前一撂,抹抹嘴,说:“你看着办吧。”

      余希声没声儿了。

      虽说他身份是老师,平日里大家都尊敬点,但该懂的人情世故他也得懂。罗让已经喝了小半瓶了,酒就放这了,他要真一口不喝,太不像回事。

      余希声抬头看了罗让一眼,只见后者面无表情,眼中毫无笑意。不过下一秒的一个酒嗝,似乎让罗让的气势弱了三分。

      余希声叹了口气,抽了张桌上摆着的餐巾纸,把啤酒瓶身上的酒液擦干净了,又把自己的餐具都用热水烫了一遍,才倒了一杯酒,看着杯中金黄的液体说:“我没喝过酒,要是醉了出洋相,不要见怪。”

      罗让这才露出一丝微笑,道:“不见怪。”

      余希声点点头,微微皱着眉,就像喝中药似的,端起酒杯闭着眼睛一股脑灌进喉咙里去了。

      罗让见状,心里也有点没底了。还真有人二十来岁了酒都没喝过一口?不会出事吧?有的人酒精过敏,别说一杯,一滴都能去了半条命,这他是知道的。他观察着余希声的表情,心说只要余老师有一丁点不对劲,他就立刻把人抗去县医院。

      谁知道,剧本不按常理来。看着斯斯文文的余老师喝完了平生所喝的第一杯酒,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回味了一番,然后就在罗让震惊的注视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罗让见他立马就要喝第二杯,小心翼翼道:“你还好吗?”

      “好呀。”余希声道,双手捧着酒杯,用和第一杯时完全不同的享受表情喝完了第二杯,眼神都开始发亮了,“酒,”他倒第三杯时,评价说,“挺好喝的。”

      罗让:“……”

      罗让看见他一杯一杯的喝酒,都快以为这青岛啤酒突然变成琼浆玉液了,好奇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仔细品品,还是那个味,一点没变。

      再看对面,余老师把杯子倒得满满的,先凑到杯沿,轻轻啜一口,再用双手举起杯子,抵在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罗让狐疑道:“好喝吗?”

      余希声肯定地点点头:“真的好喝。”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难不成他那杯子抹了蜜?罗让想,瞅瞅自己的杯子,再瞅瞅余希声的杯子,手在两个杯子间比划了一下,说:“我们换换?”

      “嗯(↗)~嗯(→)~”余希声摇了摇头,微笑着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罗让一愣,觉得余希声不太对劲,试探道:“余老师,你醉了吗?”

      “没……”余希声捂住嘴巴,打了个酒嗝,然后放下手,又紧紧握着自己的杯子,生怕罗让过来抢走似的,微笑着说,“我没醉。”

      很好,罗让百分百确定了,余老师醉了。

      看了看桌上还没见底的一瓶酒,和地上纹丝未动的九瓶,罗让决定给余老师记下了,不是一杯倒,是三杯。

      罗让就高兴了,看着余希声想,你还装得挺像,看我怎么揭穿你的真面目。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嘛。

      不过罗让也不敢莽撞,先凑余希声面前,试试他:“余老师,你看我是谁?”

      余希声端端正正坐着,眼睛亮亮的,除了带点儿水雾,一点看不出喝醉的模样。见到面前有人,他有模有样地打量了一番,认真思考了片刻,微笑道:“你是狗子。”

      罗让怀疑自己听错了。醉得再厉害,你是人是狗分得清吧?于是他不甘心地继续问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余希声很听话,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确定地说:“没错,是狗子。”

      罗让:“……”

      罗让开始觉得,把余希声灌醉不是个好主意了。可他看看那一瓶仍有剩余的青岛啤酒,又觉得自己很冤。他都没来得及开始灌,余希声就把自己喝晕了,这能怪他吗?

      罗让告诉自己,别跟醉汉一般见识,于是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了。但是醉汉都是没有醉汉的自觉的,余老师握着酒杯,微笑着打完酒嗝,肚子空了,也要吃东西了。

      “我要吃茄子。”余希声对罗让说。

      罗让道:“想吃就吃,没人拦着你。”说着夹了个茄子,准备自己吃。

      余希声却适时地张开嘴:“啊——”

      罗让:“……”

      余希声闭上嘴,问罗让道:“怎么了?”

      罗让跟他讲道理:“你不是小孩了,想吃什么自己夹,不要让我喂。”

      余希声“哦”了一声,看着挺乖的,好像也把话听进去了,可“哦”完就没下文了,就垂着脑袋,手里玩着杯子,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罗让一口茄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筷子在空中僵了半晌,见余希声是没有抬头的意思了,没办法,只好说:“好了,这个茄子给你吃。”余老师喝醉酒了就这脾气?小孩似的。

      果不其然,如罗让所料,听到这句话余希声就抬起了头,微笑着张开了嘴,伸出红艳艳的舌尖,卷走了罗让筷子上的茄子,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罗让看了看余希声沾上酒液后显得亮晶晶的嘴唇,再看看被余希声舌尖舔过的筷子尖,心思就不在吃饭上了。都说要灯下看美人,从前他不懂,今晚,在这小饭店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余老师唇红齿白的模样,他突然懂了。老一辈的说法是不错,有经验。

      “余老师,”罗让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沙哑,赶紧咳嗽两声,自觉恢复正常了,才继续说,“你还想吃什么?”

      余希声看着桌上的菜,舔了舔嘴唇,罗让忍不住也跟着他舔了舔嘴唇,可舔完,却觉得嘴唇更干了,连带着喉咙,也干了起来。

      余希声想了想,说:“还要吃山药。”

      罗让便夹了一筷子山药给他吃。

      接下来余希声又要吃豆腐、竹笋、小青菜,罗让都一一夹给他吃了。这么吃了几轮,余希声有点口渴,又倒了杯酒喝。罗让本来想拦着他,给他倒杯水解解酒,在看到他手伸向酒瓶子的时候,动作却慢了一拍,不知是出于主观因素还是客观因素地,竟然没拦得住。

      眼睁睁看着余希声又喝了一杯酒,罗让收回了阻止的手,心想,这是你自己要喝的。

      最后余希声吃饱了,也喝够了,拉着罗让的手说:“我困了。”

      罗让手被他拉住的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赶忙抽回手,说:“你光吃菜了,再吃几块肉。”

      余希声摇摇头,抱紧了他的宝贝杯子,说:“我不喜欢吃肉。”

      “不喜欢也得吃。”罗让板下脸来,夹起一块肉送到余希声嘴边,“吃。”

      余希声被吓了一跳,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罗让,很可怜的样子。

      罗让心尖颤了一下,反复几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心软,然后严肃道:“你这么瘦,就是不吃肉导致的,一定要吃几块。”

      余希声皱了皱眉,有理有据地说:“但是我吃肉会吐。”说着还转头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罗让想他们俩角色是反过来了,这下变成他来教育余希声了。可他对上余希声求饶的眼神,坚持不久就败退下来,语气变得要多软有多软,不说教育了,都跟哄祖宗似的了:“乖,就吃一块。”

      余希声依然摇头,还偏过头躲着罗让筷子上夹着的肉,罗让追着他让他吃,手上一个不稳,肉从筷子上掉下来,掉在了余希声的裤子上。

      余希声低头看了看裤子上的肉,头就没再抬起来。罗让心里一咯噔,赶紧坐到他身边去,刚低下头想看他的表情,就见到他眼中一滴泪落了下来。

      余希声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哭了,一点没发出声音,但是泪水却很汹涌,没一会儿就淌满了整张脸。

      罗让真的被他吓到了,声音轻柔得像在唱摇篮曲,小心翼翼地说:“余老师,你怎么了?”

      余希声道:“我裤子脏了。”

      罗让伸到他余希声手臂下方,捡起他膝盖上的肉,拿起一张餐巾纸包好,放在桌上另一头,确保他看不见了,才说:“不脏了。”

      余希声摇摇头:“沾到油了。”

      罗让安慰他说:“回家就能洗了。”说着又抽了几张餐巾纸,给余希声抹眼泪,还说,“你把头抬起来一点,不然我擦不到。”

      余希声便乖乖抬起头,让他擦眼泪,虽然止住了哭泣,情绪仍然十分低落。

      余希声说:“我鼻子堵住了。”

      “你等着。”罗让拿了一张餐巾纸,隔着餐巾纸捏住余希声的鼻子,说,“用力。”

      余希声摇摇头,接过餐巾纸,推开罗让的手,背过身去,自己擤了鼻涕,然后把脏了的纸巾团作一团,扔到垃圾桶里。

      罗让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一点也不嫌弃,反而觉得……觉得……唉,不说了。

      罗让继续问余希声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能跟我说吗?”

      余希声带着鼻音说:“我不想洗裤子。”

      罗让道:“你就为了这个哭的?”

      余希声点点头:“我买不起洗衣机,天天洗衣服,洗得好累。我再也不想洗衣服了。”

      找到原因就好,罗让想。奇特的是他此时已经忘了“让余老师酒后吐真言”的目的,面对“余老师懒得洗衣服”这么个大料竟然无动于衷,反而沉浸在疑似奶爸的职业中无法自拔,顺口就接道:“以后我帮你洗。”

      余希声道:“真的?”

      罗让点头担保:“真的。”

      余希声亮晶晶的眼睛便看向罗让,由衷地说:“狗子,你真好。”

      罗让:“……”

      罗让感觉复杂地夹了块肉,自己吃了,问余希声道:“你为什么叫我狗子?”

      余希声回忆道:“村口有条狗,叫大黄。”

      罗让吃着菜,应道:“所以?”

      “你们真像。”余希声道。

      罗让:“……”

      罗让很有几分不甘心,想说那蠢狗死肥死肥,能跟帅气逼人的他比?于是忍不住道:“你再仔细看看。”

      余希声摇摇头:“我已经仔细看过了。”他看着正吃肉的罗让,说,“狗子,你多吃点,反正大黄不在。”

      罗让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不是滋味了。原来在余老师眼里,他是个跟大黄抢食的?

      罗让瞥了眼余希声,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后者浓密而翘的睫毛,随着主人的动作一颤一颤,仿佛蝴蝶振翅一般。于是罗让没了脾气,多大的怒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是被蝴蝶翅膀扇走的吧。

      余希声往边上坐了坐,说:“你吃吧,我等你,我吃饱了。”

      罗让招呼服务员把剩下九瓶酒都退了,再要了碗米饭,决定速战速决。听到余希声这句话,他不抱希望地问了句:“是谁喂饱的你?”

      余希声老实道:“狗子。”

      果然。罗让闷头吃饭,算是认了这个倒霉称呼。

      可让他纳闷的是,郁闷的同时,他怎么还有点窃喜呢?做个饲养员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

      罗让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擦擦嘴,准备带余希声走人。但是余希声拿着杯子不肯松手,硬是以“下次还要喝酒”的理由死死霸着杯子。罗让说家里也有杯子,也能喝酒,说了几十遍,就是说不通。

      好吧,罗让想,要带就带着吧。罗让认命地多付了一只杯子的钱。

      余希声并没有就此消停,临走的时候,又坐在凳子上不肯起来。虽然坐姿很端正,但这里不是教室,你就是老师,也不能让你赖着不走啊。

      罗让头都大了,在余希声面前蹲下,快要向他求饶了:“这回又怎么了?”

      余希声微笑着看罗让,不说话。

      罗让说:“你别笑,你一笑我就害怕,你直接说,什么事?”

      余希声道:“我不想自己走路。”

      “不想自己走?”罗让道,“难不成你还想让人抱着你走啊?”

      余希声眼睛亮亮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罗让:“操。”他站起身,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才低下头,小声道,“再不走我就把你丢这儿了。”

      余希声听到“丢”这个字,眼眶就湿了:“不要丢下我。”

      罗让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希声,余希声就半垂着头,也不动,但是眼角渐渐红了。罗让盯着余希声的眼角,半晌一捶胸口,气道:“我怎么就这么心软呢。”

      余希声小声道:“我还是不想走,我也不想一个人在这。”

      罗让再一次认命了,转身蹲下,说:“上来。”抱是不可能的,大庭广众,影响不好。就背吧。

      余希声爬上罗让的背,一只手拿着一玻璃杯,一只手勾着罗让脖子,脸贴在罗让后颈上。肌肤与肌肤接触的一瞬间,罗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稳了稳心神才站起来,两手伸到余希声大腿下方托住,往前走了几步,皱了皱眉,心想余老师也太瘦了,回头要好好补补。脑中才冒出这个想法,罗让就想扇自己,这是成受虐狂了吗?看他这一晚上被折腾的,以后还想继续啊。

      看了眼店外停着的面包车,再掂掂后背上的人,罗让觉得今晚是回不了家了。他走出芙蓉饭店,左右看看,朝旁边开着的小旅馆走去,边走边对背上的人说:“小祖宗,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添乱了。”

      小旅馆前台就一老大爷,戴着个老花镜,见罗让背着个人进来,见怪不怪地说:“标准间六十,大床房八十,押金二十,身份证看一眼。”

      罗让道:“怎么大床房还贵二十?”

      老大爷说:“你要标准间还是大床房?”

      罗让道貌岸然地想,他要照顾喝醉的余老师,当然要订大床房了,就说道:“要大床房。”

      老大爷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道:“大床房就八十,住不住?”

      罗让说:“便宜点儿。”

      老大爷乜了眼他背上的余希声,说:“就八十。”

      余希声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感觉到罗让这里僵持住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罗让说,心想要是自己一个人,在哪儿窝一晚都行,但现在背着个余老师,再出去找旅馆不现实,只好道,“好好好,就八十,你赶紧给我们开房吧。”

      老大爷露出了然之色,一边找房门钥匙,一边说道:“钱和身份证拿来,加上押金,一共一百啊。”

      “知道了。”罗让说,然后低声对余希声道,“余老师,你在我内兜里找找,我钱夹在里面。”

      余希声“哦”了一声,勾着罗让脖子的那只手伸进他衣服里摸来摸去。罗让被余希声摸得痒了,忍笑说:“别乱动,就在胸口。”

      “好的。”余希声说着,抓住了罗让的胸肌,问道,“是这个吗?”

      罗让:“……”

      罗让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心说不能再让余希声这么乱摸下去了,再把他摸硬了他哪儿说理去?

      “别动了。”罗让道,深觉还是自力更生好,把余希声往背上提了提,就用一只手托着余希声的大腿,另一只手伸到怀里取钱包,途中和余希声的手相遇了,便轻轻拍一下,低斥道,“别抓了,放我脖子上。”

      余希声便收回抓着罗让胸肌的手,重新勾住他的脖子。

      罗让取出钱夹,单手打开,再要单手取钱实在为难,便递到老大爷面前,道:“你看着取。”他钱夹里钱不多,不担心露财。

      老大爷把他俩上下好生打量了一通,才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抽走了一百块钱,然后身份证也没看,就把钥匙交到他手里了。

      “三楼最里面一间。”老大爷说,“安静,吵不着人。”

      罗让一开始没明白老大爷后一句话的意思,直到他背着余希声、拿着钱夹和钥匙转身上楼前,老大爷又叫住他,多嘱咐了一句。

      老大爷说:“注意安全啊,马路对面就有卖避-孕-套的。”

      罗让:“……”

      罗让严肃道:“我们不是。”

      老大爷笑道:“我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没见过呀?”

      罗让扬起声音:“真不是。”

      这时余希声打了个哈欠,问罗让说:“什么时候能睡觉?”

      罗让声音立马小了下去,温柔回答:“马上。”说完,他就知道不好了,转头一看那老大爷,果然——

      老大爷“哼”了一声,小声嘟哝:“还想骗我?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罗让:“我们——”

      老大爷笑呵呵道:“知道知道,保证不说出去。”

      罗让:“……”

      这是说不通了,罗让想,算了,反正误会再怎么着,也不能成真了。

      罗让这么想着,却觉得背负的重量沉了许多,心情十分复杂地上了楼。

      楼道里没灯,很黑,余希声显得有些不安,搂紧了罗让的脖子,说:“你能不能抱着我?”

      罗让问他:“害怕?”

      余希声道:“嗯。”

      罗让说:“别怕,一会儿就到了。”

      余希声在罗让耳边说话,还是那一句:“你能不能抱着我?”

      他和罗让贴得太近了,口中热气就呼在罗让耳廓上。罗让全身都热了起来。他有点受不住了。再这么玩他真得硬了。

      “好。”罗让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让余希声站在台阶上,自己站在下一级,等余希声站稳了,才放开手,转过身,把钱夹塞回内兜里,钥匙塞余希声手心,嘱咐道,“待会儿你开门。”

      余希声点了点头。

      罗让就把他抱了起来,打横抱那种。

      余希声满足了愿望就乖得不得了,一只手握着钥匙,另一只手搭在他后颈上,脑袋贴他胸口。

      罗让上楼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第一次抱这个人完全出于无奈,只想着抱个男人真倒霉,第二次抱他却在这种情况下,他醉了,黑灯瞎火,四周无人,只有他们两个,他老老实实窝在自己怀里,仿佛把自己当作了他的依靠。再想到这个人平日里总喜欢对自己充长辈,罗让心中一动,一股幽幽的火从心底燃烧起来。他走到了三楼,继续往里走,往黑暗深处走,身体变得滚烫,大脑也混沌了。

      “到了。”余希声突然说话,打断了罗让的一切遐想。他如梦初醒般,茫然抬头,在黑暗中隐约看见门板上房间号冰冷的金属光泽,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罗让哑声道:“开门吧。”

      余希声用藏在手心的钥匙打开了门。

      一开门,罗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灯,将余希声安置在灯光最亮的床上。灯火煌煌,照亮了黑暗。他松了口气,这才敢把门关上。灯光仿佛给了他胆子,让他驱除心中的邪念。

      余希声坐在床边,双脚自然垂在地上,昏昏欲睡地低着头,然后猛地往下一点,差点栽到地上。罗让赶紧过来扶住他。

      罗让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温柔,他几乎是怜爱地问道:“困了?”

      余希声点点头。

      罗让不动声色地取下他抓在手里的玻璃杯,无声无息地放在床头柜上,又推远了点,让它尽量别再出现在余老师视线中,才说道:“困了就睡觉,已经到床上了。”

      余希声上下眼皮都快黏到一块了,却还记着自己裤子是脏的,摇摇头说:“不行,要脱衣服。”

      罗让喉结滚动了一下,松开手后退一步,对余希声说:“你自己脱。”

      余希声想了想,竟然没再撒娇,照着罗让说的做了。他脱了裤子,里面没穿秋裤,于是露出两条又白又细的大长腿。罗让从没想过,男人也能有这样一双腿,皮肤细腻,几乎看不见汗毛。

      余希声脱完裤子,又把外套脱了,脱完外套,还要继续脱里面的单衣。罗让不敢多看他裸露的双腿,也不敢让他继续脱了,急忙把他塞被子里,哄他说:“衣服都脱好了,睡觉。”

      余希声扯着单衣,困惑地看着罗让,说:“还有一件。”

      罗让浑身冒汗,用被子捂住他,不让他挣扎,说:“不能脱了,待会儿着凉感冒了。”

      “哦。”余希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躺下闭上了眼睛。

      罗让重重舒一口气,扯了张餐巾纸,抹了一脸的汗,把那张餐巾纸都湿透了。他看着余希声的睡颜,发了一会儿呆,在后者翻了个身后,身体一震,反手给自己一个耳光,重重的“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得可怕。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竟然对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有了感觉。

      “我还要娶媳妇儿。”罗让念叨着,捡起余希声脱下来的脏裤子放在一边,走到卫生间里,一边刷牙一边嘟哝,“我还要娶媳妇儿,我不能乱来。”

      结果牙刷到一半,卫生间外传来“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罗让牙刷在嘴里都忘了拿出来,拔腿就冲出了卫生间,见到眼前这一幕差点没把满嘴的牙膏沫吞进肚里去。

      余希声翻身翻过了头,连人带被子摔在地上,被子和人纠缠在一起,两条大白腿若隐若现。

      罗让僵在距离余希声三步远的位置,不敢上前,不敢说话,甚至眼睛都不敢眨。

      余希声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罗让,目光落在他嘴巴上一圈牙膏沫上,突然道:“我还没刷牙。”

      罗让机械地点点头。

      余希声道:“你怎么不提醒我?”说着便站起来,被子从腿上滑下来,露出只穿着上衣和内裤的身体。

      余希声走进卫生间,找了半天,没找到牙刷,折回来,走到罗让面前,伸手把罗让嘴里的牙刷拔出来,说了句:“先借我。”就直接塞嘴里了。

      罗让瞪大了眼睛,想出手把牙刷夺回来,却见余希声已经含着牙刷走进了卫生间。他追上去,保持着嘴巴周围一圈白沫的姿态,看到余希声把牙刷取出来,再挤了点牙膏上去,重新塞嘴里,刷了七八下,也把自己嘴边弄出许多白沫了。

      “咕噜噜”,余希声找不到杯子,就凑到水龙头下,清掉口腔和嘴边的泡沫,再用手接了点水,把脸清洗了一遍。但他找不到毛巾,洗完脸怕有水进眼睛,闭着眼睛转身找罗让,问他说:“狗子,有纸吗?”

      罗让“嗯”了一声,取几张餐巾纸出来,轻轻擦干他脸上的水珠。他睁开眼,与罗让是稍稍仰头就能亲到下巴的距离。罗让屏住了呼吸,不敢低头,视线往下飘,也往别处飘。

      “谢谢。”余希声说,转身绕过他,走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了。

      罗让听到身后传来捡被子、上床的声音,手指痉挛着,微微蜷曲,无所适从。他想自己错过了什么,却又猛地惊醒,警告般地对自己说:“少他妈胡思乱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身后动静小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甚至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余希声睡着了。意识到这一点,罗让就像过了一个关口似的,吐出长长一口气,然后努力镇定地,面色如常地往里走了几步,在卫生间的水池前,完成了刷牙洗脸等一系列上床前的准备工作。

      走出卫生间的门前,罗让再一次犹豫了。他抬起脚,在卫生间与卧室的分界线上悬空,滞留了好一阵子。尽管这简陋的小旅馆里,卧室与卫生间并不那么泾渭分明,可想到他即将去往的目的地,一张大床,上面只有一条被子,里面有个半-裸的美人(罗直男不得不改变的一个想法是,有时候男人也能称之为美人),罗让竟然开始胆怯了。这是他自出生起从未有过的情绪,他也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产生这种情绪,但现在,一个绝对称不上强壮的男人,一个处于昏睡中的男人,让他产生了这种情绪。他惊疑不定,以为自己中了邪。

      罗让自嘲一笑,回忆了一下那双修长白皙的腿,默默给它加了个定语:属于一个男人的。罗让对自己说:“我是要娶媳妇儿的人了,我不能乱来。”他用一个虚拟的幻想中的媳妇儿给自己打气,然后感到有了一些对抗诱惑的信心,这才走出了卫生间。

      走到床边,他看了看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余希声,看着他秀挺的鼻子,伸手刮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等着吧,看我明天怎么笑话你。”

      然后他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脱掉衣服再上床。他婆婆妈妈,磨磨蹭蹭,简直不像是他了。

      脱吧,他一时想,脱了睡觉舒服,何必管那些有的没的。

      别脱,他一时又想,余希声把裤子脱了,他不能再脱了。两个人光-溜-溜躺被窝里,明天怎么说得清?余希声会怎么想?

      罗让脑海中天人交战,过了许久,终于没能抵制舒舒服服脱掉衣服睡一觉的诱惑,把裤子脱了,上衣也脱了,只留下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在身上。

      这本来是思索许久的选择,但一关灯,进了被窝,罗让就后悔了。比想象中还要光-滑柔软的躯体贴上来的一瞬间,他险些受惊似的跳起来。他不敢相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余希声把上衣也脱干净了?!

      现在,余希声竟然只穿了条内裤!

      罗让在那紧挨自己的温热躯体的摩擦下,身体紧绷得如同石头一般。而余希声犹不自知,睡梦中不知把他当成了谁,不但主动贴过来,还搂住了他的上半身,双腿更是缠到了他的腰间。这个猜测主要是因为,罗让这个乡巴佬不知道世界上有种被称之为“大型抱枕”的存在。

      罗让不需要打开灯,只凭触感就能描绘出那具美妙而诱人的躯体。他变得口干舌燥,呼吸紊乱,鼻腔滚烫,几乎流出鼻血——幸好他忍住了。

      罗让犹豫着要不要起身把余希声拉开,但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骂他:“你个呆子!”

      “把握机会!”

      “还是不是男人了!”

      罗让在这些声音的冲击下变得头昏脑涨,但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在黑暗中小声唤道:“余老师?”

      余希声没有回答,轻柔的呼吸打在他的背肌上,如同羽毛在其上拂动。

      罗让声音略高起来,也更严肃:“余希声,你醒着吗?”

      余希声依旧没有回答。

      罗让轻轻抽了口凉气,缓缓伸出手握住余希声的胳膊,在那光洁的腕部摩挲了一下,便又收回了手。

      余希声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呓语。

      罗让的声音变得有些漂浮不定:“余老师,你醒醒。”

      这次喊完,他并没有等待太久,仿佛知道不会得到回应,或者说希望不会得到回应所以有些迫不及待,他将余希声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手轻轻推回去,然后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

      睡梦中的余希声安静地躺在那,呼吸的节奏一如既往。罗让确定了他依然在沉睡,没有醒来。罗让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地轻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庞。余希声不知不觉又把手和脚都缠到了他的身上,而这一次他没有如临大敌,他闭上眼睛体会了一番,心中生出些许怪异的感受。最让他感到难以接受的一点,莫过于他对这样的接触并无反感。

      罗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同性恋的可能。他十多年来一直在外面混,曾经误入歧途,跟过所谓“道上”的“大佬”。“大佬”男女通吃,也派过一个美少年来“开他的苞”。他当时只觉得恶心,当场就吐了出来,回去甚至发烧了。这也成为他身上的一个笑料。他没有想到,几年后,他会毫无障碍地和一个男人同睡一个被窝,并且重新思考自己的性向问题。

      不可能,罗让坚持地想,我还要娶媳妇儿,我不是同性恋。

      隐约间罗让仿佛嗅到淡淡的香味,也许是余希声身上的,也许仅仅是他的错觉。但他仍禁不住低下头去,在余希声颈间寻找这香味的来源。他鼻尖碰到了对方颈间柔嫩的肌肤,倏地一惊,而后自我怀疑地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罗让依然这么坚持地想,并且决定要试一试。他试验的方法很简单。

      罗让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控制着自己让那该死的手别抖,然后用那只手轻轻抬起余希声的下巴,在窗帘缝隙透过来的黯淡月光的照射下,艰难地搜寻到后者的嘴唇,然后做贼心虚地往后看了一眼,尽管他当然知道,背后是没有人的。

      “余老师。”罗让最后喊了余希声一遍,然后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

      然后罗让抬起头,舔了舔嘴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不,不对,他还有一个念头,罗让想,余老师的嘴真甜。

      意识到后一个念头才是他的真实想法时,罗让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他试图回忆起“大佬”送给他的那个美少年,回忆起当时那种恶心的感觉,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任何回忆起来的厌恶都不能掩盖掉他此刻的甜蜜,他想也许他得再亲一下,再试一次,于是他又亲了一下。

      几秒后他又亲了一下。

      然后他又亲了一下。

      ……

      罗让在试图撬开余希声嘴唇时回过神来,然后立刻往后退了好远,一下子滚落到地上,这一下摔得很重,他估计他的屁股已经青了。但现在不是管屁股的时候。罗让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让他清醒了很多。他看了眼床上安睡的余希声,爬起来给他盖好了被子,然后从床尾搭着的外套里,哆哆嗦嗦取出一根一品梅来,拿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点上。

      余希声又翻了个身。

      听着这声音,罗让回头看向这个漂亮的青年,他看了许久,可能有半个晚上,然后他自失一笑,把一品梅和打火机都丢床头柜上,利索地爬上床,和余希声面对面抱着,很快睡着了。

      明天早点起,罗让陷入沉睡前想到,他得先出门给余希声买条裤子去。

      至于更多的……管他呢。顺其自然,遵从内心的选择吧。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晚上睡得晚,又难得睡得极沉,早上并没能像往常一样,遵循着生物钟,到点儿就醒来。他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睡得四仰八叉,不成体统,而怀中的温香软玉,早已不见踪影。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罗让闻到一股熟悉的烟味,是他的一品梅。他抓抓变成鸡窝的头发,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四下望望,在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瞳孔猛地收缩。

      罗让倏地爬起来,低头看看自己光穿着个背心的样子,再看看余希声衣着整齐、坐在床边、动作笨拙地抽着他的一品梅。他有点慌了,下意识想解释,可一开口,喉咙就哽住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怂,罗让在心里骂自己,你还能更怂点吗?

      余希声被烟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罗让忙伸出手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等他好一点儿了,用怕吓着他的声调,小声道:“你还好吧?”

      余希声还是吓到了,他丢掉了指间夹着的一品梅,这让罗让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站起来。他想余希声应该发现他做过的事了,不然不会反应这么大。不知道他主动坦白,能不能换回一个原谅的机会。

      然而在罗让准备坦白前,余希声抢了他说话的机会,严肃地说:“昨天我喝醉了,很多事不记得了,如果冒犯了你,”余希声说到“冒犯”这个词时,瞥了一眼罗让的屁股,才继续说,“如果冒犯了你,我愿意负责。”

      罗让愣住。

      余希声见他不说话,咬了咬嘴唇,神情沉痛地说:“当然,如果你不接受我的负责,我会去公安局自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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