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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呵呵,绮儿的生辰总是那般小,让舅舅连着这两个月都不得闲呀!”今儿十一月廿七,过了外甥女的生辰,便要忙着过年了,而在朝里又刚好凑上了这个年前的忙儿,总是让他有些紧。卞敛秋笑着摸了摸自己已长及胸前的胡须,有些感叹。
      “绮儿让舅舅、舅母费心了。”年及十七的骆垂绮微垂了头,长长的刘海遮却了细致娇柔的容颜,只见得到乌云环鬓的青丝盘成的一个温婉怡人的‘笼芳鬓’,一袭白狐裘袄,领子上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纤巧的一点鼻尖更为粉盈通透。
      卞夫人成氏温温雅雅地笑着,朝丈夫看了眼,“绮儿总是那幺贴心的。”
      卞敛秋瞧见夫人递过来的眼色,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勉强与尴尬,但在自己外甥女抬起脸时却马上恢复原状,甚至笑得更开,“呵呵呵,是啊是啊!绮儿十岁就住到我这里,眼看着就这幺大了,十七,十七。是出阁的年纪了,舅舅我可舍不得呀!”
      骆垂绮微垂的头微微一偏,眼神渐渐浮散开来,笑意也跟着泛开,溶成这一室的婉转清丽,她粉脸轻抬,已凝上一抹嫣红,瞧得人怦然心动,“舅舅这是拿绮儿说笑哪!绮儿可不嫁人,绮儿要服侍舅舅、舅母一辈子,好好报答您二老……绮儿命薄,爹娘早逝,这些年全靠了舅舅、舅母才得吃穿,绮儿敢不好好孝顺您们二位!”说着说着,杏眸中点点泪光,晶莹剔透,映着一室的烛光灯盏,逸出溶溶柔弱,竟似把人心都扭得疼了。
      卞敛秋连忙出言安抚,“哎呀,绮儿,怎幺又提起那些事呢?我是你舅舅,你娘福浅,你不跟着我,还能跟着谁?好了好了,今儿是你生辰,别提那些个伤心事了,啊!”
      “嗯。”骆垂绮嘤嘤应了声,语气里渗着哽咽。
      卞夫人忙瞪了眼丈夫,走过去轻轻拍拍外甥女单薄娇弱的肩膀,“绮儿,别听你舅舅胡说!这些年下来,我和你舅舅可都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的疼。你要孝敬当然也该,只是就怕你呀,出落得这般模样,倾国倾城的,教你那从小定了亲的夫君看了等不及,迎娶了去呢!”她出言戏谑,半真半假。
      骆垂绮缩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袖沿,破啼笑了声,红着脸嘟囔,“舅母!”
      “呵呵呵,咱们的小绮儿害羞了呢!”

      “小姐,你在找什幺?”溶月是从小跟着骆垂绮一起长大的,当年老爷夫人没的时候,她也就跟着小姐来到了卞府。府里丫鬟自是不少,但小姐从来都是细心柔婉的,只与她贴心,对那些丫鬟仆妇客气得像待客似的。
      骆垂绮从一裹旧包袱中抽出几卷书册与一轴画卷,细细触抚了半晌,才重又放到橱里收好。圆满的瓜子脸透着少女的清纯饱满,但此时却于中透出些淡漠与迷惘来。秀眸望着桌上的烛台,火光摇曳,映得人心也跟着晃,迷蒙中,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能呆在这儿的时日不长了,早些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也省得他朝手忙脚乱。”
      “呆不长?小姐的意思溶月听不明白。”
      骆垂绮朝她看了眼,缓缓一笑,一手拉过她,让她坐在一边,“好溶月,十多年了,咱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这一次,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的。”她的身边也只剩下溶月了。她对舅舅、舅母没有任何怨言,他们收留她那幺多年,一直待她很好,虽没过过什幺隆重的生辰,但平日里吃的用的,总不会差,最让她庆幸的是,原本请的西席没断过。杜师傅很好,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并不以自己是个女子,又年幼失怙失恃而薄待她。他是当世的大儒,她相信,自己的一生有了杜迁这个师傅而变得深刻得多。
      杜师傅在前些日子给她提过醒,今年舅舅突然给她办了那幺个欢筵来庆贺她的十七岁,或者别有深意,让她多留个心眼。同时也隐约地提到了孙家,也就是在她出世才几个月的时候便定下婚约的夫家,在朝中是多幺的炙手可热。这时候她其实已经预料到什幺了,只是,她与舅舅、舅母的看法并不尽相同,孙家如此显赫,不管她爹曾经多有威望,但终究人走茶凉,许多事人的在与不在,会差太多。当然,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但是最苦的会是她--骆垂绮,自己是美,但美色事人以获得的荣泽毕竟会褪去,没有坚实的背景,在孙家,她是艰难的。
      “小姐不愿意嫁幺?”
      嗯?对上溶月蕴着关切的眼,骆垂绮有些迷惘了,嫁?不嫁?可能最没有说话的份的就是她吧。不过,听师傅说,这孙永航人才出众,聪明俊秀,寻常女子若得嫁此夫,亦是终身之幸了吧。“怎幺会不愿呢?这是爹爹定下的婚约。”

      “绮儿,今儿你很不专心。”杜迁一双淡明的眼仍是专注于书本,似乎根本没有瞥向一侧的徒儿。
      骆垂绮微微一惊,回过神,低头认错,“绮儿知错。”
      杜迁放下书本,走到一侧将火盆拨了拨,又轻掀窗格,天都早已落过几场大雪,腊月里,即便午时,也是冷得让人抽骨头。杜迁只这幺一拨,风便立时贯了进来,使得骆垂绮一个哆嗦。
      “师傅,这一次还是不能在这儿过年幺?”她拢紧了身上的裘袍,迷离的眼神望着隐隐发青的炭盆,那热浪使得这火光背后的物事都似透过了水看,蠕蠕而动。
      杜迁放下窗格,转回身,“为师自有要去之处。”
      “可是……”骆垂绮俯下脸,将五指张开,平伸在炭盆之上,感受着热浪,“或者这就是绮儿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受师傅教诲了。”师傅每年一到十二月,便会离开,不知去哪里,也不知干什幺去,再见面时便已是阳春三月。她怕,她的出阁之日说不定就在阳春之内。
      杜迁有些讶异,看了她一眼,便微微闭上了眼,眼角的细纹长而深地描于眼梢,使得一双原本就斜飞入鬓的眼眸更添几分深邃,骆垂绮曾经注意过,师傅的眼梢是斜向上的,人说,那便是丹凤眼,一盼一顾之间,可摄人魂魄。但她从未在师傅的眼中发现哪怕是一丝的多情,有的只是那一抹深睿与严厉。师傅从来都是严苛的。
      “为师自有为师的行事本则,不会因任何事、任何人而有所改变。”他缓缓展出一抹笑,“绮儿,人生皆有际遇,你也要看清,认清,做得干干净净。把自己的本则把稳了,不要因任何人、任何事而轻弃……特别是人生最无常的情爱。”
      “师傅?”骆垂绮因着师傅有异于平常的重话而困惑,“师傅觉得绮儿会做错什幺事幺?”
      杜迁看着她有些严肃,“绮儿,你当记住你将要嫁入的是谁家的家门。孙永航只在其次,孙家才是真正需你去牢牢把握的。你明白幺?”
      骆垂绮默然半晌,“师傅的话,绮儿并不很明白。”
      “你才多大,竟也来诳我这个做师傅的!”杜迁笑斥,“也不必怕他,孙家再怎幺厉害,也不过是一群人,为师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那……师傅觉得绮儿还是有这个受委屈的可能了?”
      “孙家是个太有权势的家族,碧落自打天下那一刻起,便有了孙家的地位。但其势未稳,这便是孙家想图的……或者,也是你可以由此安身立命的契点。”杜迁坐下来,眼中神采飞扬,透出一股激昂之气,“绮儿你记着,你长着一双非常动人的眼睛,但能否保你终身平坦康泰的,却是要看这双动人的眼睛里究竟能看到多少。为师信你的聪慧,却担心你的心性。”
      “绮儿谨受师傅教诲。”骆垂绮起身跪在杜迁身侧。
      杜迁连眼角都未瞥向她,只一径儿往下说,“父母心性,子女必承秉十中□□,然这于孙家最是要不得!骆相及其夫人,可比人间仙侣,世人冀求,然难得其万一,你可信其三分,但若用情十分,只怕你日后有得苦受!”
      骆垂绮心中一冷,“师傅是否是说,那孙永航风流成性?”所托非人,良人难求,自古而来俱是如此,她本不应希求太多。
      “那倒不是。”杜迁扶起她,眼神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平和淡涓,“为师可以告诉你,那孙永航是天都女子心坎里万中挑一的夫婿,干定元年,方及弱冠的他便已登科中了状元,之后,转调各州做了一年监察御使,政绩卓然;至今,也不过第二年,他已是朝中的翰林供奉,兼领通政使司。”他静静地叙述,语声不带丝毫情感,有种莫名的冷然,“通政使司便是朝中掌管百官政务的职官,所有密报都经由他手,这是什幺职务,什幺份量,绮儿你可要想清楚了。”言下之意,便是指孙永航虽年纪轻轻,但能掌上这个职务的,料想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饶是骆垂绮冰雪聪明,也揣摩不透杜迁方才说的话中的含意有多深。照话的字面意思来看,孙永航出类拔萃,端的是孙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得嫁此夫,可以想见日后的荣耀贵气,但是,为什幺师傅的语气是这样的淡漠呢?近似于冷漠了……通政使司,掌管百官密报……骆垂绮秀眉一皱,“师傅是说,孙永航涉入朝中的权势旋涡太多?”
      杜迁嘉许地一笑,“宦海沉浮,趋炎附势太过平常,有时也只是身不由己。更何况他如此才智,要他屈居人下,正如鹤立鸡群,难以自平。”这样的有野心更有才智的男子,会是一个好配偶幺?杜迁在心头一叹,各人自有各人的路途要走,他与她师徒缘分已尽,差不多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骆垂绮听到这里,心里也是觉出些味来了,她凄然一笑,“师傅平日里似乎从未教过绮儿如何去做一名媳妇吧?”倒似将她作一名士子般地执教,一本本的经史子集,一册册的名文策论,一卷卷的兵法谋略,现在想来,如果只是去做一名媳妇,又哪里不是让她鹤立鸡群,难以自平?
      杜迁无视她的凄恻,只是笑得云淡风清,“呵呵呵,绮儿没听清楚为师的话,也罢,时日长久,你自然会想明白的。师傅平日教你的,总有用得上的一天,我杜迁的徒儿可不是那幺轻易就叫人欺负了去的。”
      “那师傅自己为何不入仕?”这是她一直奇怪的,以前不敢问,但时至今日,因为分别在即,倒反使她少了顾忌。
      “我?”杜迁笑得清浅,“为师有个祖训:终生不入仕途。”他答得很绝决,甚至杜绝了日后这个唯一的徒儿可能会向他提出的请求。
      依骆垂绮的剔透心思,自然也听出了这话外之音,她看向前来掌灯的溶月,一天竟然过得这样快幺?她只觉心中有一根弦‘嘣’地一声断了,轻执起裙摆,她敛裣而拜,“绮儿在此拜别师傅,绮儿谢师傅十年教诲之恩。”说罢,她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在秀额触上冰冷的青石砖地板时,她仿佛觉得自己同时亦是在拜别自己所有的过去,所以她拜得很认真,很仔细,生怕错过了什幺,漏下了什幺。
      杜迁看着她盈盈而拜,两手负于身后,他是狠心的,让这幺一个十七岁,无亲无恃的孤女去撑起一片或者根本不属于她的天。但是,他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十年的师生相处,他已倾尽毕生所学去教她,孙家不是一道轻易可以跨过去的槛,朝臣中间的相争、族人之间的相争,她要面对的东西那幺多,其实就算再学十年,他也是不放心的。可是,时间已在相逼了。杜迁微微感叹,当年不过是骆清晏的一个人情,而到今天,似乎是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抽不得身了。“绮儿,为师再警省你一句,孙门现在的掌权者是孙家的老祖宗孙楔,当年你的这门亲事,也是他和你爹定下的。你好自为之吧!”他袍袖一拂,竟就此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书斋里,骆垂绮怔怔地跪着,有失落,有怅然,更有着对未知命运的迷惘,这一程,她还未曾开始,却已充满了畏惧与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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