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各异势，乱世碎情缘》顾梦遥

4、相逢尤恐是梦中

　　爹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每日统儿都来我面前委屈的问我，我却只能摸摸他的头，让他去陪弟弟玩耍。
　　阿鹭，你，还会不会回来？
　　第一次见她，是在葭萌关。
　　孟起早就暗投了主公，却还是被翼徳拉着打了一场。有不少人在看着场上争斗的两人，却有更多的人望着对面那个红衣白马的女子。
　　那个女子，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一身红衣，张扬恣意。我见过不少的女子，如果说樊氏是国色的话，她便是当之无愧的绝色。她的容颜，足以让艳丽者自感艳俗，让清纯者自愧做作。
　　她皱眉，眼光随着孟起而移动。但到了比武结束后，她却移开了目光，仿佛从未注意过孟起一般。
　　呵，我轻笑，真是个别扭的性子。
　　后来，我总是能遇到她。她喜欢浅浅笑着叫道赵将军，也喜欢跑到主公面前不断叫着叔父，扰乱主公的思绪。
　　马家的女儿，身份太高，而她更是太优秀，优秀到世间难有男子高攀得起。
　　那天，主公和孟起聊到她，二十二三的年纪，对于女子来说已经不再年轻。
　　她却是笑呵呵的在孟起后面编着他的头发，笑着说道：“那也得打得过我呀。”
　　一时间，满坐寂然。孟起笑着看着她没有答话，天下间，能胜过她的人实在太少。武功高强又出身名门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翼徳问我，曾经在桂阳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如今，可曾想要娶亲？
　　我笑着摇头，门第、年龄，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翼徳嚷嚷道：“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喜欢，就娶过来。你看我和你嫂子，不同样是门第、年龄相差这么大，如今不也过的好好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辩驳他的话。趁着长辈不在，硬将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抢来怎是君子所为？
　　“走，我们先去把马孟起打一顿就好了。”翼徳拉着我道。我无奈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
　　后来，后来的事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发展。她开始喜欢和我并肩作战，喜欢与我沙场杀敌。她说她的枪，以后就叫虎头湛金……
　　谁都知道，我的枪是龙胆亮银。
　　弄得整个军中都道，她心悦我。可我知道，那不是，她的神情，就如当年尚香郡主的。无关爱恋，却像是一种选择。
　　可是，哪怕无情，这样一个女子，也让人没有办法不陷进去不是吗？
　　就这样，顶着孟起的怒火和阻拦，她嫁给了我。
　　我觉察到了，她和孟起之间，有太大的伤痕无法弥补。在众人面前，她喜欢跟在孟起身后，笑吟吟的叫着大哥。而在私底下，她永远是冷着脸，浅浅说句，我的事不用侯爷管。
　　她恨孟起，却也无比在乎这个大哥。她用这种叛逆的方式让孟起伤心，却又在暗中为了他力尽所能。
　　她很聪明，我想，她若是男子，立于朝堂必然可保马家百年屹立不倒。对于官场，她的判断从未出过差错。我信她，却不能听她。
　　是我太执拗，一次次伤了她的心，可是，我做不到违背自己的本心。
　　我也看到孟起的处境，主公不信他，给他高官厚禄却不予重用。孟起这个人，身份太高，高到地位能和主公并肩。能力太强，强到在这蜀地能得到羌人的敬服。主公不得不忌惮，不提防。她说，无论孟起做了什么，后世的功过是非自有人评论。可是他可以反曹操，可以叛张鲁，可是一旦背弃了刘家，那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她想尽办法，让主公相信他。上表称王、请罪将想要联合他叛乱的彭恙拿下，甚至，想到用死祭换取军师的承诺。
　　对这个年龄足够做我女儿的妻子，我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而那天我从曹军包围中将她救出来后，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凶她。
　　她只是倔强的不答话，静静听完我的训斥转身离去。
　　除了孟起，好像这天地间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可以舍去。对她堂弟伯瞻如此，对孟起仅余的庶子如此，对我亦是如此。
　　或许说，她在乎的，只是马家嫡系一脉的存亡，她将整个马家的责任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从没有教过统儿武功，她也从来没有过问过我为什么。
　　孟起都问我，马家的孩子都是两岁还是就练习基本功，为何我们却从不教授？
　　我记得，那时候我笑着说道：“我为这乱世做的已经够了，我只愿他平平安安长大，庸庸碌碌此生，那便足矣。”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玩耍的孩子逐渐远去，眼里都是笑意。皇上念我俩次救主的恩情，绝对不会亏待我的孩子。以后，他们就这样，不为国事所扰，过普通的生活。
　　正在出神之际，眼前却是一黑，双手的遮挡使我陷入黑暗之中。
　　“统儿，别闹。”我笑道。蒙住我眼睛的手却是一松，素手环着我的脖子垂下，我听到了我多日魂牵梦绕的声音。
　　“我回来了。”
　　我侧过头，看着靠在我肩膀上的她，像是在梦中一般不可置信。
　　“赵子龙，我回来了，你就这样冷淡？”她佯怒道。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不能怪我自以为沉浸在梦中，而是她的变化太大。白衣披发，完全的羌人打扮。往日的冷静淡然，或是张扬恣意，已经全然不在。我没见过二十岁之前还是马家掌上明珠的她，但我想，站在我面前带着娇蛮卸下所有枷锁的她，就是最原本的她。
　　她笑着跟我说道：“我回了西凉，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我叔父和小堂弟没有死，他们逃出了那种浩劫。他们的来信，西凉有原来的下属替我们收好，他们过的很好很好。”
　　她不断的笑着说道，我坐在她旁边静静的看着她由内心而散发出的笑容。
　　“他们来不及与我们汇合，被迫远去了波斯，后来去了一个叫亚美尼亚的地方。而且他们还开创了属于马家的帝国，果然我马家儿郎就是这么强大。”
　　听到这儿，着实让我惊讶。纵使是个番邦小国，但两个中原人单枪匹马能创立一个王朝，的确让人心生赞叹。
　　“叔父来信，让我和大哥、伯瞻都过去，大哥不在了，走，我们去问伯瞻，看他愿不愿意过去。”她笑着拉起我往外走，我却蓦然惊醒。
　　我拉住了她，急忙问道：“你要走？”
　　她绷着脸看了我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走去哪儿？西凉是我的家，西蜀也是我的家，我又能去哪儿？去那个我连名字都念不清楚的国家？我只是去问下伯瞻，这么多年，他都以为他父亲与弟弟已经死亡。”
　　我松了口气，抱紧了她，闷闷道：“你要走，再过几年，等我死后，再走。”我已经老了，人老了，也变得自私起来，害怕失去，害怕别离。
　　她轻轻道：“子龙，我们回常山吧。”
　　常山，二十多年我未曾回到的家乡，我都模糊了记忆的地方。
　　遽然间，我的眼泪都快要留下。“好，我们回去看看。倘若今生回不了，我们来世也要回去，带你回我的家。”
　　“无论常山还是西凉，只要有你，就是我的家。”
　　倘若今生难逃厮杀，来生，我定许你一世天涯，闲话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