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守》残夜玖思

2、重阳旧梦

　　黍酒初熟，暖菊未开，一年重阳又至，秋风拂过青竹林，沙沙作响，侧耳听去，竟有婉转琴音，自林后的闲庄中传来。

　　小院之中，木樨花下，置一仲尼古琴，琴身漆黑，泛着幽绿，蛇腹断纹。琴旁坐一娘子，看来花信年华。她着一身鹅黄的对襟襦裙，云鬓斜挽。纤纤素手在黑琴上飞舞跳跃，抚奏出一段一段沁人心脾的旋律。披在肩头的香纱随风摇摆，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娘子身边坐了个不到幼学的娃儿，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娘亲抚琴。

　　这是支不合时令的咏春之曲，悠扬的曲调中，藏着新春虽至，故人已辞的哀伤。但自娘子的指下流淌出来，却另有一丝暖意。雨过花零何所惧，雪落芽初又一春。

　　暖风扬，木樨落，缥缈的琴音伴着飞舞的落黄，散入云烟。

　　“你这娃儿，一天到晚吵着要听琴，怎么娘亲弹了，你又在这发呆？”雯娘掐了掐儿子的脸蛋，有些不悦的说道。

　　“影儿没有发呆！”小小的娃儿嘴巴一噘，哼道：“影儿只是在想为什么同样的曲子…我弹的跟娘弹的…就是不一样…”

　　雯娘扑哧一笑，点点儿子的额头道：“因为你就知道偷奸耍滑！不肯好好练！每天就总想着溜出去玩！”她见自家小子摆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不由得笑着把他揽到怀里，又道：“影儿啊…这弹琴呢，弹的是心意…你小小年纪肚子里没有心事，当然也就不会弹出跟娘一样的曲调。等你长大了，见过很多人，经过很多事，你的音色，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影儿抬起头，望着娘亲怜爱的目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从木樨花丛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个人探出头来。这人生得柳眉凤目，看来要比雯娘长上几岁。

　　“找了你俩一圈，原来跑到这里弹琴来了…”他阔步走到雯娘身边，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娘子肩上，然后道：“天凉了，别在院子里坐得太久。你这身子不便，郎中不也说，让你多歇息嘛。”

　　雯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狡黠一笑，看着夫君道：“话说我不是让你起名字嘛？你到底想出来没有？”

　　绫川尴尬的勾了勾嘴角，打了两个哈哈，磕磕巴巴的说道：“还在想…还在想…哦对了！伙房那边蒸好了花糕！我扶你过去尝尝吧？”说着，他一个劲儿地给儿子使眼色。

　　影儿顷刻会意，忙咧嘴一笑，高声道：“花糕！花糕！走啊娘亲！咱们去吃花糕！”

　　夫妇二人看着他一蹦一跳没了影儿，不免相视一笑。

　　伙房里，影儿扒着门框，从嫂嫂那里接过来香甜糯软的花糕，顿觉食指大动。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来，嫩声嫩气的问道：“嫂嫂，阿鸳呢？”

　　“在后院帮着裁花，”嫂嫂一面给庄主和夫人准备糕点，一面道：“难得过节，还要熬些花酿，需得采些花来。”

　　影儿点点头，谢过嫂嫂后，托着碟子大踏步地往后院跑，去寻青鸳。他跑的有些急，路过花园的时候，不小心绊在石子上，扑通一下跌倒在地。

　　“哎呀！”他见手中的小碟飞了出去，忙不迭的爬起来去捡。他重新把花糕放回碟子里，看到上面沾了些尘土。他轻轻吹了吹，可不知为何，身边也有灰尘浮动。小小的娃儿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突然惊声尖叫起来。

　　他的面前，青竹成烬，墙塌瓦碎，偌大的一座山庄，转瞬之间化作一片焦土。他的脚下踩着不知从何处流淌出来的黑血，空气中的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

　　“不…不…！！”绫影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坐在一间书斋里。他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块香饼，上面细细地刻了一串芦花。绫影慌慌张张地四下一探，觉出自己是又做了噩梦。他取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书斋外有人敲了敲门，然后便有一声音道：“掌柜？你准备好了吗？该启程去卢家了。”

　　绫影狠狠地抹了把脸，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心绪。他将那香饼仔细包好，放进锦盒，收入袖中，然后拿起了桌案上的拜帖。他缓步走出书斋，朝外面的人淡淡一笑，道：“好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