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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依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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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奴婢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每回只要近了皇后的身,就会挨打!”
夜幕沉沉,钟粹宫贵妃钮钴禄氏正坐在偏殿一间暗室里,听立在对面的人向自己禀报。
来报的自然是从坤宁宫里偷偷溜出来的周玉琴。这两天她实在是要被那位傻皇后给打怕了——但凡她想要给凤仪做点儿贴身伺候的差使,不是被凤仪撞个肘钟,就是被打一巴掌。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可凤仪哪里管这些?若是周玉琴欺凤仪欺得太近,凤仪便正面给一掌。虽说这打得并不太疼——可是打得响啊!而且叫这周玉琴脸上顶着个娇小的红手印在坤宁宫顶一天,这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这叫她这自认有头有脸的大宫女情何以堪!
这是凤仪打的,可旁人问起,周玉琴却只能说是凤仪“赏的”,谁叫打人的人是皇后呢!——她有冤没处诉,只能在钮钴禄氏这里诉诉苦。
“哦?”钮钴禄氏闲闲地问:“皇后竟对你有这么大的敌意?”
周玉琴心想,可不是么?
“所以你向本宫诉苦,是不想在坤宁宫继续待下去了?”钮钴禄氏渐渐地提高了声音。
“哪……哪儿能呢?”周玉琴没想到这诉苦起到了反效果,连忙剖白,“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是发了重誓,要报答娘娘的恩情的。”她一面说,一面已经开始深悔自己话说得太莽撞——这不是自曝其短,摆明了告诉钮钴禄氏,自己还没有那么大能耐,在短时间内取得凤仪的信任么?
——报喜不报忧,这也是宫中之人的必修课。
“好教娘娘得知,奴婢在坤宁宫这两天冷眼旁观,皇后确实是痴傻了无疑。”
然而这话听在钮钴禄氏耳中却算不得什么新闻——只是印证了流言与揣测而已。所以钮钴禄氏面上平静无波,略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位皇后早已失了常人的心智,而她在人前那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不过是听凭人摆布,做出来的假象而已?”
周玉琴拼命点头:“正是,娘娘!”
“好——”钮钴禄氏扬起头,抚了抚僵硬的脖颈。旁边鹊喜见状,赶紧上来替她按了按肩颈。
“娘娘您也一定要多保重身子,千万莫要为了操心这宫里年节的事儿累坏了身子。”周玉琴惯会察言观色,喜欢嘴头上讨好。
“本宫这里,倒也不需要你多挂怀!”这钮钴禄氏入宫多年,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的,完全不吃周玉琴这一套。“既然皇后不容你近身,你就顺水推舟,别去做那些近身的活计,只管替本宫盯着坤宁宫就好。若是有什么能佐证皇后得了痴傻之症的实证,你可千万替本宫留心着。记住,要实证!”
“是——”
听说不用再近凤仪的身,就意味着不用再挨打,周玉琴登时长舒了一口气。
“那,娘娘,坤宁宫二阿哥那里……”她在等待钮钴禄氏的指示。
“二阿哥那里,你千万别碰,养育二阿哥的那些人,你一概不要见不要结交,二阿哥的屋子,你也一步都不许进去。”钮钴禄氏听她提起保成,赶紧严令制止,说:“但凡能跟本宫沾上任何关系的人,都绝对不许与皇上的嫡子有任何瓜葛。”
待到周玉琴离开,鹊喜便扶着钮钴禄氏在钟粹宫大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消食。
“娘娘,”鹊喜故意凑趣想逗钮钴禄氏一乐,凑到主子耳边小声说:“您为啥不让周琴接触二阿哥?您是不是,在等着……延禧宫那头?”
“大胆!”钮钴禄氏再次怒斥一声,鹊喜一吓,“啪嗒”一声赶紧跪了下来,求饶道:“娘娘饶命,饶命,奴婢……奴婢这全是瞎猜!”
“你这个丫头,”钮钴禄氏见她吓得如此,终于还是放缓了语气,“本宫就是担心你这个口没遮拦的毛病。”
此刻钮钴禄氏连自己都还未意识到,对这名知她甚深的大宫女,钮钴禄氏已经隐隐起了戒心:万一有一日鹊喜落到旁人手里,会对她有太多不利。
“走吧,咱们去看看李怀玉!”钮钴禄氏将鹊喜拉起来,两人一起,往李怀玉临时所居的寝居过去。
“娘娘,这位李姑姑自从到了咱们宫里,一直就呆坐着。”与李怀玉同居一处的小宫女在寝居之外,小声向钮钴禄氏禀报。钮钴禄氏点点头,便进去看望李怀玉。
“怀玉,皇后这几天被人照料得挺好,你其实是无需为她担忧的。”钮钴禄氏看着死气沉沉的李怀玉,心里倒生出一点点敬意,她想:对一个傻了的皇后还能这样忠诚的宫女,确实是不多见。有此,钮钴禄氏对李怀玉更高看了几分。
“皇后娘娘……其实并不需要奴婢。”
李怀玉听见钮钴禄氏这么说,不知为何,幽幽地冒出了这一句。
她是知道的,凤仪不需要她……没有她凤仪一样能过得很好,可是离了凤仪,她却只是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已,唯一能做的,就是撑着……活着。
钮钴禄氏对此嗤之以鼻,心想:这名宫女见识还是太浅——皇后身为六宫之首,底下有无数宫人内侍随侍着,可是若无贴身侍奉的人时时刻刻地提点扶持,一名痴傻之人,怎么可能这么久还安安稳稳地居于这后位之上?
她很自信:只要将这李怀玉弄离坤宁宫,就等于斩断了皇后的左膀右臂,赫舍里氏哪怕想要再扶植一名大宫女起来,急切之间未必便来得及。这段时间里,后宫环饲着坤宁宫的那些人,便有的是机会。
“怀玉,你休要多想。本宫不过是赏识你的才具,不想令你埋没,所以才调你到这钟粹宫来的。”钮钴禄氏出言开解。
“奴婢,奴婢……何德何能,哪里就入得了娘娘青眼?”李怀玉一面说,一面抖抖索索地伏了身叩拜下去。她其实是真心想要问个明白,可是钮钴禄氏却只当是她自谦。
“不用多说什么,本宫相中了就是相中了,有什么为什么可讲?”钮钴禄氏抚了抚手上戴着的玉石扳指,施施然道:“这几日里,难为你,在我宫里先闷上几天。等到年关,你就算是正式领了钟粹宫的差事,到时候再抛头露面,便不妨了。”
“一名痴傻的皇后,事事都要你护持……这样的日子,也过得很是辛苦吧!”钮钴禄氏最后说道,“先好生歇着,本宫以后再来与你说话。”
她抛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因此便没曾留意到身后的李怀玉闻言突然就涨红了脸,伸出右手死死地按着胸前衣内藏着的一枚荷包,半天才憋出一句:“皇后……皇后娘娘,才没有傻!”
这话,小声小声地说出来,没有半点回响,再无旁人听见——即便有人听见,怕也是当个笑话罢了。
*
坤宁宫。
在周玉琴被凤仪打“乖”了之后,唐依玉便取代了原本李怀玉的位置,近身服侍凤仪,做那一件件贴身照顾的小事。
唐依玉开始渐渐觉得,照顾皇后是一件极省心的事。
凤仪需要什么,她自己会明说,“软翅头”、“小两把”,“氅衣”、“大毛衣裳”……虽然还只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可那意思却明白得很,唐依玉只要照做就行。
用膳的时候就更简单,御膳房的人将膳食菜品送来,往桌上一摆,菜名儿一报,凤仪就动动指头,“这个、这个……和这个!”唐依玉就依言给她布好菜,隔一会儿上来收拾即可。
关键的是,日复一日地做这些简单的活计,唐依玉这小小宫女偏生也很有成就感——因为凤仪那对明亮的凤眼会说话:
“头梳得不错!”“花簪得很美!”“赏那针工局的小宫女,赏得很得体!”……
唐依玉看到凤仪这样的眼神,每每都能自行解读。但凡如此,她都喜孜孜地一屈膝,“谢娘娘夸赞!”
凤仪也笑,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
不过,总有一件事,唐依玉从来都没有把握——以前李怀玉常常给凤仪读书听,可是唐依玉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没怎么念过书。入宫前后曾跟着人稍许学写过几个字,看起书来总是一鳞半爪的连猜带蒙。
所以唐依玉紧张得很,生怕凤仪命自己念书给她听。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凤仪只管招手唤来唐依玉:“念——”
她手中卷着的一本,正是玄烨曾经念过的,《千字文》。
唐依玉以前在旁听皇上念过《千字文》。她记性很好,再加上确实有些字是认识的,所以开头那段她还能勉强支撑。
“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小姑娘心里暗暗地想:原来这个“昃”字是这么写的呀……
可是连蒙带猜,到后面还是卡了壳。
唐依玉抓耳挠腮地念不出来,偷偷地一抬眼,却见凤仪没有反应。
这位皇后娘娘,此刻正坐在炕桌旁边,以手支颐,长长的睫毛正垂着,似乎睡熟了。
唐依玉拿起手中的书本,悄悄地起身,见凤仪还是没有反应,确定凤仪是在小寐。她当即加快脚步,往东暖阁那里寻王嬷嬷去。王嬷嬷识文断字,这本《千字文》上的字,她定然都知道怎么念。
待唐依玉的身影消失在西暖阁之外,凤仪已经睁开了眼,眼中微露出些好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