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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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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队伍在十字路口停下,哭丧妇放开嗓子又是一番哭唱,借助当代科技,声音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装饰着仙鹤的棺椁停靠在一边,孝子贤孙们扶棺哭嚎,涕泪俱下。聚在周围的则是些同宗亲族、乡里邻居,平日里也谈不上多亲厚,碰到红白喜事却都会到场帮忙,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了。人群之中,有的胳膊上绑着白色的纱布,有的绑着深蓝色的纱布,与逝者血缘最近的那些则披麻戴孝。
炎炎夏日里,道路被占去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往来的车辆行人却都很安静,没人按喇叭,也没人破口大骂,往日里是不是冒出的不耐烦这会儿都安静了,消停了。
孝顺的,不孝顺的,这一刻都是孝子贤孙。
魏席丰站在的远处,心情有些复杂。
逝去的老人生前独居,他们前去拘魂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物品都摆放在合适的地方,有的很干净,有的则落了一层薄灰。住的条件说不上好,但也不会太差,就是太冷清。
见到冥官鬼差,老人闭上眼睛,咽了气。
听说,人们是隔天傍晚才发现老人过世的。那日,老人的儿媳妇伏在床沿嚎哭了许久。在出殡的这一天,老人的儿媳妇顶着烈日又嚎哭了许久。
魏席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你还没习惯吗?”魏席丰汇报完工作后,陆严开口问道。这位新任判官此时正坐在书桌上,一脚悬空,一脚点地。屋里的两张椅子都被占用了,上满堆着好几本书。
门前的帘子是全拉上的,窗帘只拉上了一部分,午后的阳光从留下的缝隙中漏了进来,投射在地面与墙壁上,形成一道狭长的光影。
书架两天前还有剩余的空间,现下全满了。
魏席丰没有回答。
陆严笑了笑,也不在意。
同是新上任的冥官,陆严的适应力明显更好些。在魏席丰带着阎王的信到来前,他一直是亲自带着鬼差去拘魂的。从容地出入各种死亡现场,从不关心后续发展。
如无必要,他不会回到死亡现场,更不会像魏席丰那样去旁观葬礼。
由魏席丰代替陆严率领鬼差去拘魂,是阎王在信上的安排。
“你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吗?”初次见面时,陆严当着魏席丰的面拆阅了阎王的信,并且这样问他。
“不想。”魏席丰回答得很干脆。
陆严看着魏席丰,勾起嘴角,还是将信递了过去。
“阎王要你看信。”
信上写的很明白,阎王要魏席丰充当陆严的替身,混淆视听。
如果魏席丰不愿意,他可以不做,阎王在信上写明了,绝不勉强。
另外,信上还写,要是魏席丰不想但这个冥官,地府会放他自由,随他去当个鬼修,还是其他什么的,只要不伤人性命,地府不会管。
“……”
“你的意思呢?”
陆严对替身这事的态度是可有可无,无所谓。一切都听魏席丰的。
“就这样吧。”
说这句话时,魏席丰仍是面无表情。
陆严挑眉,心想,有趣。
察觉到手边的茶有些变凉了,陆严端起来喝了一口,又放下。
“城隍那边,有消息了吗?”他口中的城隍是历城的现任城隍。几天前陆严让魏席丰以判官的名义拟了拜帖送去,说是要拜见本地的城隍爷,但拜帖送出去后一直没回音。
“没有。”
“那先搁着吧。”陆严摆了摆手。
建国初许多庙宇都被拆除了,原本遍布各个州县的城隍庙也几乎绝迹,世人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所在地的城隍姓甚名谁,那封拜帖是经由土地辗转送出的。历城的这位城隍没说要见,陆严根本见不着。连个守株待兔的地方都没有。
地府的事务看起来杂且多,但其实只有往来阴间与阳间的鬼差比较忙碌,冥官一般都比较清闲。有时候事情堆个两三天再处理也没关系。反正鬼魂都是要在地府呆上一段时间的。
有魏席丰分担留在地府的那部分工作,这位正牌的判官就更加清闲了,无所事事的时候陆严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出去走走,看日沉西山,华灯初上的,然后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看书或者喝酒。
魏席丰来了之后,陆严又多了一个乐趣,就是拉着这位据说死了已经上千年的下属四处逛,带他长见识,见到魏席丰面露迷茫,就忍不住窃笑。
可惜魏席丰是个面瘫,没有多少表情,不然陆严会更有成就感。
看了看天色,时间尚早,但陆严有些坐不住了。
陆严从桌上下来,站直了身体。
“子卿可愿意与我出去走走?”
子卿是魏席丰的字。魏席丰在忘川河边站了上千年,虽然不大说话,但听摆渡人絮絮叨叨,也知道现代人已经没有起字的习惯了,是以当陆严问他时,他迟疑了。但耐不住陆严能说会道,为了套出魏席丰的字讲了半个小时,不得已,魏席丰只得告诉他。
在那之后,陆严一直是用“子卿”来称呼魏席丰的。
魏席丰没吭声。因为拒绝也没用。陆严这人看着斯文有礼,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子蛮横,不讲道理。经常是“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又一次,魏席丰被陆严强行拖出门。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街上没什么行人,商店冷冷清清的,只有店员守在店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偶尔起身活动下筋骨,然后回到原位继续坐着。
陆严本来是打算带魏席丰去喝酒的,但酒吧、烧烤店、路边摊还没开始营业,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
果然还是太早了。
陆严扫了眼周围,见路边河堤旁有几张石制的长椅,就在树木旁边,刚好被挡去了阳光。正对着河,视野开阔,是个不错的地方。
陆严笑了,就近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几罐啤酒,抓住魏席丰的手腕将人拖了过去。
魏席丰没有挣扎,任凭陆严将他拖走。
刚从冰柜里取出的啤酒有些冰,这种天气握在手中甚是舒服。陆严熟练地拉开拉环,将酒递给魏席丰。魏席丰接了过去。陆严又为自己开了一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魏席丰低头看着手中的啤酒,却没喝。
“……不合口味?”陆严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魏席丰仰头喝了一口。
他只是不习惯这种方式。
路上偶有行人经过,却对河边的两人视而不见。
河水在阳光下静静流淌。
见魏席丰盯着河面发呆,陆严默默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还在纠结?”
魏席丰转头看向陆严。
“目前地府的财政一切正常,不需要开源节流。就算有这个需要,阎王应该也不会开展‘通知家属’这项业务。”陆严说得甚至笃定。
魏席丰收回视线。
陆严接着说,“人死如灯灭,在魂魄离开躯体的那一刻就与躯体断开了联系,就算躯体臭了、烂了,魂魄也感觉不到痛楚。”
魏席丰垂眸,盯着手中的啤酒。
“我们是冥官。”
陆严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觉得说什么也没用。魏席丰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就是看不开。
魏席丰并不搭话,仰头灌了一口啤酒。
过了一会儿,才说话。
“我只是觉得,那老人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陆严无奈的笑出了声。
深夜。
暑热到了夜间才渐渐散去,但赤足踩在楼顶的水泥地上,仍能感觉脚底传来白天烈日的余温。不烫,但也不觉得舒适。
整个城市都在沉睡,就算是夜猫子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从电脑桌前起身,伸着懒腰,缓缓走到床前,扑倒下去。
又是一个没有乌云的夜晚。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天空,依旧看不到多少星星。
城市的灯太多了,也太过耀眼。
仿佛要将黑暗彻底驱除。
像是在聆听,女孩微微仰着脸,闭着眼睛。
温热的晚风在这个城市回转流连。
万籁俱寂。
女孩睁开了眼睛,露出苦笑。
并没有她想要寻找的声音。
无论同意,或者否定。
都没有。
或者或者死去,都只能自己决定。
缓慢但坚决地攀过护栏,女孩张开双臂,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