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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尽头 ...


  •   真木克彦先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带着一种陌生感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床边,手里来回翻着一张像是名片一样的纸卡,紧接着,似乎是察觉到他已经醒来的样子,原先背对着他的人回过了头来——伊泽和男看向他,脸上挂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笑。
      “哟,醒了?”
      真木先生没有应声,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面积约有六平方米大小的房间,没什么装饰和摆设。不远处有一张书桌,跟他现在坐着的这张床一样,底部和地板牢牢的粘在一起。
      床头正对面有扇圆窗,他的视线穿过玻璃往外看,督见了蓝到发黑的海水和海面上的浓雾。
      很显然,他现在应该是在某艘船上。
      “发生了什么?”
      他如此问道。
      伊泽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令人感到稍许不快的笑脸,莫名诡异。
      听到他发问后,伊泽停下了转悠那张小纸片的动作,一转手将它递到真木先生面前,带着某种类似调侃的语气开口道:“虽然你才刚醒来就叫你去看好像有点不人道,不过——嘛,算了,这是船长给你的邀请函。”
      真木先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在下意识的排斥这个东西,但是长久以来“想弄清真相”的习惯促使他接过了那张纸片,并将它翻过一面,看到了写在上面的那几行字。

      「旅客真木克彦先生
      原住址日本东京千代田区
      现住址尼罗河号304舱室,下铺
      我们诚邀您前往:
      甲板,了望台,#256号双筒望远镜
      了解自己的情况。
      赴约时间:
      现在!」

      真木先生“啧”了一声,觉得写这个邀请函的人脑子可能不太清醒。
      谁会对“现在”发起邀约?那不是百分百会迟到吗?
      不过在刚刚那么想之后,他的思维又绕了个圈,走进了稍微比较哲学的领域——“现在”是个相对而言的词,从这个角度来看,好像又是无论何时赴约,自己都属于准时。
      总而言之,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真木克彦先生穿上了放在地上的拖鞋(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准备先到甲板上去看看情况。
      伊泽站起来把身上的马甲脱下拎在了手里,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跟着他上去凑热闹了,然后大喇喇的朝他一挥手先出了门。
      也许是因为他的脚程奇快,真木先生在八秒后再打开门时只看到了空荡荡的走廊而没有看到其他的任何东西,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从他醒来开始后就变得越来越邪门了。
      过道里铺着地毯。他试探性的跨出了第一步,感觉到一阵好像要陷进去那样的柔软触感,只觉得心里发毛。
      往前走,他看到走廊尽头疑似是楼道口的地方右侧墙上贴了一张旅客提示,上面写着三楼是用餐区,去过甲板的客人下来之后可以到那里去吃点东西缓解一下心情。
      ——甲板上到底有什么?
      真木先生皱了皱眉,在沿着楼梯向上走的时候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之前在某家贸易公司管进出口业务,经常出差到世界各地,算得上见多识广,自觉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情绪动摇到“需要吃点东西缓解一下”的地步,因而对这个提示报以冷笑。
      等走到顶层甲板,他终于看到了这艘船上除自己和伊泽以外其他的客人。
      大部分都是老人,也有几个孩子或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像他这样的中年人似乎是很少见的,目前他在甲板上只看到了自己一个。
      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些靠在栏杆边看海,也有些正聚在一块打牌,但更多的人是坐在一张金属小圆凳上往双筒望远镜里看,脸色惨白。
      真木先生感觉自己和这群人没什么相同的地方,要说也就只有都穿着睡衣这一点。
      看到又有人来到这里,原先在甲板上的人也并未太在意他,连眼神都欠奉,只是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让原本想跟他们问问其他东西的真木先生暂且放弃了打算。
      了望台似乎本身就是甲板的一部分。在船的栏杆边上环绕放置着数量相当客观的双筒望远镜,配一个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的金属小圆凳,跟他房间里的床和桌子一样被牢牢的固定在那里。
      真木先生捏着手上那张纸片找到了“256号望远镜”。它旁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朗普特币观看五分钟。
      ……这玩意还是投币机制的。
      他觉得有点无语,手下意识摸了摸睡裤的口袋,意外的还真叫他发现了一枚不知道是打哪来的硬币。
      他把那枚硬币拿在手里翻看了好一会,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认不出这是什么国家发行的东西——至少,他以前没见过类似的。
      硬币进洞,他身边的这台仪器发出了类似照相机按下快门时一样的“咔嚓”声。真木先生往里望去,看到的是跟3D电影一样的画面。
      首先出现的是某栋民居内的景象——看起来很像他自己家。然后镜头移动,他看到妻子穿着丧服站在一旁,脸上是一副如丧考妣般的表情,正在跟他不认识的什么人说着客套的感谢。
      镜头拉远了些。
      穿着黑礼服的男男女女出现在场景里,一个司仪打扮的男人拿着一张稿纸开始他的发言。
      “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能抽空来参加……”
      镜头向着某个位置开始拉近,真木先生瞳孔收缩,腾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
      甲板上的人们对此不置一词,因为他的失态是无关紧要的。
      真木先生浑浑噩噩地离开甲板,像先前楼道里贴的告示上说得那样走回三楼推开了用餐区的大门。
      伊泽隔了老远看见他,在座位上朝门口挥手,招呼他过去。
      “怎么样,想起来吗我的老同学?”
      餐厅里唯一穿着常服的人卷着意面打趣般的说道,顺便还把手边另一个餐盘推到了他面前,表示他现在最好冷静一下。
      “姑且是。”
      真木先生拿起餐刀,将面前的芝士挞分成几小块,随后带着少许犹豫地吃了一口。
      还好,并不是很甜。
      他小小的庆幸了一下这里的厨师长(如果有的话)做甜品时没有跟他妻子一样的坏习惯——尽管以后都吃不到了这点让人觉得有点可惜,但是他完全不遗憾。
      冷静下来之后,真木先生开始想起更多的事情,比如说……自己是怎么死的。
      早在结婚那会,那个人就说过让他少抽点烟,他左耳进右耳出。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十几年过去后,他就这么死于肺癌了。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很丢人。
      “这艘船要去哪里?”
      “你为什么这么问?”
      “既然是航行,那就一定有目的地,以及我看你一脸‘快来问我’的表情,就猜到你大概已经打听完了。”
      “好吧,果然你就算死了也还是这个德行,”伊泽吃完最后一口,从桌上的抽纸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巴沾到的酱汁,接着说道:“按船长的说法,你们将要被送往‘另界’,也许人死后都会去那里。”
      “‘你们’?不包括你?”
      “当然,我还活着呢。”
      伊泽学着他惯常的动作挑眉笑了笑,然后指指自己身上的衬衫和他身上的睡衣——在船上,这种睡衣似乎是死人的标配。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点事情想麻烦你,所以我通过某种特别的方式来了——喂喂喂,别摆出那个表情谢谢!我知道这个剧情很像电视剧的男女主角剧本而我又不是女主角。你的女主角来不了是因为她的求生意志已经肉眼可见的薄弱了,这个方法有点危险性,大家一致决定打个麻醉让她睡一觉比较好。”
      “那还真是谢谢了。”
      “兄弟一场不客气!”
      无视语调,伊泽自顾自接收了他的感谢,然后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他。
      “据说这是我祖父在另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麻烦你到那边之后帮我向他去个电话,就说我现在过得不错,再过不久也许就要结婚了。”
      “哦?不会在我死了的这段时间里,太阳开始从西边出来了吧?”
      “这话说的。虽然我对自己的求生欲有信心,但为了见到你之后不至于回不去我还是做了点准备的。半年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我们楼下那间公司上班的女设计师你记得吗?”
      “眼角有颗泪痣的那个?”
      “对,就是她。我在开始之前打电话过去问她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然后让她在后天上班的时候才给答复,同时打了个电话给结城先生,让他在后天如果没有见到我回去上班的话就把我直接开除。”
      真木先生听到后一个的时候没忍住笑出了声,伊泽无奈的朝他摊手。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爱她和怕被结城先生炒鱿鱼呢,仔细想一想,我好像——fuck,我居然在他这边工作快二十年了!”
      他的音量不算小,餐厅里的其他人自从上船以来还真没见过那么健谈的家伙,因而频频往这边看过来,真木觉得没什么,但伊泽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想起周围都是死人这个事实,干笑两声后调低了音量。
      真木克彦先生现在已经好多了。他下意识想去拿自己的烟盒,然后僵了一下,重新坐直,把手搭在桌子上,无名指一下一下的敲着餐盘。
      “除了你的祖父,还有什么事吗?”
      “波多野接了你的班,麻烦我问一下你之前的海关账处理到哪里。”
      “今年8月份的04号单。”
      “实井问需不需要帮忙把那些突然冒出来声称有你遗产继承权的亲戚搞下去。”
      “不用,留点事给她打发时间,那些人还挺有趣的。”
      “你之前买的高尔夫球杆——”
      “送你了。”
      “我靠你这么大方!?”
      “我现在难道用得着?”
      “说的也是。”
      “那最后,你的女主角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她的。”
      “我不想太早见到她,谢谢。”
      “啧啧啧啧啧……”伊泽不住的摇头。
      “不要太紧张嘛三好,死也就这样。”
      “我好像没在我的葬礼上看到你啊。”
      “哦 这个我很抱歉……好吧,老实说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的,”他停顿了一下,伸手去扯了一张纸巾盖在脸上,像盖在尸体上的那块方布。“我那天还在出差,所以没来得及,但我觉得作为认识这么久的朋友没能赶上……真的很抱歉。”
      “别太紧张,葬礼也就这样。”真木先生耸了耸肩。
      “嗯,可以想象得到。丧葬公司的悼词稿我后来也看过,马马虎虎。以前好像有哪位伟人说过来着——‘当你死去,人人都爱你;当你死亡,你就是全世界最该活着的人’,那也就是这个水平的稿子,挺俗套的。”
      “存在就说明合理,可见你们对我的悼词都没有什么异议。”
      “好吧,我的确也没能免俗。”
      伊泽把脸上那张纸拿了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从餐厅的窗子里已经隐隐能看到海岸了。
      “我之后会怎样?”
      “那位船长说,另界的人身体都是逆生长,等到你缩小到有七天大时就会被送下河,重新出生。”
      “居然是更接近佛教体系吗?”
      “也许是这样吧。”
      广播响起,还滞留在餐厅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他们还在那边坐着,等船长过来催人。
      “投生的时间似乎是不定的。”
      “你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以后有可能要管我叫爸爸,我就觉得结婚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关键是真解气啊!”
      “谢谢提醒,我会争取让他们把我丢的离你远一点。”
      “真过分,我觉得自己应该能成为好父亲的来着。”
      真木先生冷笑了两声。
      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年纪非常小的少年走了过来,催促他下船。
      伊泽继马甲之后又把自己的手表拆了下来贿赂少年,径直走到甲板上,看已经亡故的好友走上了码头。
      出口处的盘查很严,但是办事效率意外的高,很快就轮到他了。
      检查员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抬起头从老花镜后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口道:“真木克彦,现年四十二岁,死于肺癌,是否确认?”
      “是。”
      老人在资料上打了个勾。
      于是,他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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