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神话]湿萨》王小周

1、伽那克罗的智者

　　很久很久以前，或者说是很久很久以后，从不同的时间参照点来说都正确，有一个智者，他从伽那克罗出发去往吉罗娑。

　　智者既不是去礼敬湿婆，也不是去祈求恩惠，而是去找茬的。

　　伽那克罗的人对智者是很熟悉的，所有人都说：“你虽然有大智慧，但湿婆就是智慧，你不尊敬湿婆，迟早要得到和生主达刹一样的下场。”

　　伽那克罗的人民对生主达刹这个名字是记忆犹新的，即使已经成为了历史，人们还时不时的在茶余饭后说起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悲剧，带有一种窥得神明隐私的兴奋。

　　智者知道人们对他的评价，心中不忿，暗道：“我虽然不相信湿婆，但也没有侮辱过他，你们总说湿婆是众神之神，我倒要用些法子来问得他张口结舌！”

　　于是智者来到了吉罗娑，湿婆的冥想苦行之地，湿婆与爱妻雪山神女的栖居之地。

　　智者先是双手合十朝湿婆致敬，然后高唱颂歌，让湿婆愉悦。

　　天真之主便微笑着开口道：“从伽那克罗而来的智者啊，你有什么事要问我的？”

　　智者便道：“伟大的楼陀罗，商羯罗，众神之神啊，您是全知全能者，难道不知道我的来意吗？”

　　湿婆便道：“智者啊，我确实知道你的来意，但我还是需要你的回答，否则我们便无法交流。这是人类的沟通方式，不是吗？”

　　智者无言以对，便乖乖地回答道：“我来到这里，为的是向您询问一些问题的答案，请您诚实地回答我。”

　　湿婆微笑着同意了。

　　智者便问：“您是可怕的楼陀罗，又是慈悲之主；您是毁灭之神，又是再生之神；您是一个苦行者、弃绝者，同时三界诸天中唯有您的爱情故事最为流传广泛……无所不知的大天啊，请您回答我，这是为什么？”

　　湿婆于是回答了他，“智者啊，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我一共有一千零八十个名字，这些名字全都相互矛盾。有些名字是纳罗延给我的，有些名字是世人给我的。有的是为了描述我的样貌，例如青颈者，有的是为了让我拥有这个特性，例如众所周知的慈悲之主。而世人希望我是什么模样的，我就是什么模样的。我为可怕的楼陀罗 ，因为世人希望我是可怕的，我为幸福的所在商波，因为世人希望我能给予他们幸福。其实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是。我变化万千，其实又一成不变。”

　　智者听后深深沉思，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久才大笑一声跪倒在地。

　　“我自恃有大智慧，却陷入了自大的罗网之中。众神之神啊，我将永远称颂您的荣光！”

　　说罢，智者离开了吉罗娑，回到伽那克罗，宣扬湿婆的名字，成为一个虔诚的湿婆信徒。

　　又有一吟游诗人听到智者宣扬湿婆之名的话，便笑问道：“你说湿婆最是无情也最是有情，我倒要问问你，伽那克罗的智者，你难道不知道伽那克罗曾发生过的悲剧吗？”

　　智者道：“我当然知道，大天为了妻子捣毁了生主达刹的祭祀，从此生主达刹以羊头面世。”

　　吟游诗人便道：“我沿着恒河唱颂故事，湿婆和萨蒂的故事最是熟悉，我问你，湿婆爱不爱萨蒂呢？”

　　智者想了想，说：“爱，也不爱。”

　　吟游诗人大笑出声，“若爱，通晓三时者为何不阻止爱人来到伽那克罗？若不爱，慈悲之主为何愤而捣毁达刹的祭祀？”

　　智者无言以对。吟游诗人于是得意地笑着离开了。

　　智者此后陷入了苦恼之中，夜不能寐，很快就虚弱了下去。

　　智者知道只有湿婆能够救自己，于是再次前往吉罗娑。

　　湿婆再次见到了智者。

　　智者疲惫地双手合十向湿婆致敬，然后感到自己的身体又变得健康起来，于是感激地向湿婆说：“我永远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惠，然而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得不到答案，那即使是您也无法救我。”

　　湿婆便道：“你的行为取悦了我，智者，你的心灵非常纯洁，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你问吧。”

　　智者犹豫了片刻才问道：“您爱达刹之女萨蒂吗？”

　　湿婆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不远处正在玩乐的雪山神女。

　　智者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雪山神女面带微笑，与侍女一起编织着美丽的花环。

　　湿婆收回视线，微笑道：“我确实爱着萨蒂。”

　　智者便问：“那么当年您为何不阻止萨蒂前往伽那克罗？”

　　湿婆道：“智者，即使是我，在回答你的这个问题时，心里也充满悲伤。我不愿意回答，但因为我答应过你的缘故，我不得不回答。来自伽那克罗的智者啊，伽那克罗是我的伤心之所，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愿意提起它，因为在那里，我失去了我的萨蒂，也是在那里，我成就了我的地位，使我的神性变得完整。”

　　智者不解，“神性变得完整？”

　　湿婆道：“一开始，我无我，我什么都不是。后来人们用可怕的风暴给我命名，我便是可怕的楼陀罗。又有后来，人们说我杀死了一只老虎，便又以兽主给我命名，我便是世上所有野兽的主人。最后，我有了许许多多的名字和信徒，可我仍然不过是三十三天之一，或者是十一个楼陀罗之一，于是人们便说我捣毁了达刹的祭祀，好获得自己的地位。”

　　“现在，我是三相神之一，众神之神。智者啊，我的萨蒂死在那场祭祀里，永远地离开了我。一开始，我接受不了这件事。我的确爱着萨蒂，但我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如此地爱着她，于是我发狂了。后来，我取得了我的地位，我的神性完整了，我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于是我苦行避世。”

　　“事情就是这样，智者，在我还不是至高神的时候，我与萨蒂相爱，征服爱神者被达刹之女的微笑所征服。这是千真万确的。世人用无数的猜想加到我们的故事里，企图赋予它深刻的意义。并没有，智者，并没有任何的意义。我只是与一个女子相爱，然后那个女子死了。仅此而已。”

　　智者沉默了良久，问道：“请恕我无礼，可是，我并没有看出您对她的爱。”

　　湿婆于是微笑，这微笑从未消失，仿佛与生俱来，“我已经告诉了你答案，智者，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理解我的答案。”

　　智者只好离开了吉罗娑。

　　直到生命尽头，智者也不知道湿婆告诉他的答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