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鱼》无影罗刹

54、14A：熟人社会

　　谁不曾走过弯路，谁不是历过无数荒芜才能望见一丝繁华。——何苾

　　何苾不想去相亲，本以为叫来秋凉分散何母的注意力，何母就不至于胡搅蛮缠了，她也可以趁机开溜。没想到让何母接到陆离打来的电话，让她接到电话也就算了，偏偏这电话还是取消行程叫何苾可以不用去上班的！
　　何母终于如愿地押送了何苾去相亲，这中间自然有秋凉的功劳，她关了门单独劝何苾说：“你还是顺着你妈妈一点吧。别老跟她扛着，不就是相亲嘛，就去看看了，万一看成了，也也是天大的缘分，看不成就当去看笑话了。”
　　何苾白了她一眼：“我可没你那么高的心理素质，把相亲当笑话看。我妈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有一便有二，开了这头，以后我哪还有安生日子过？”
　　秋凉拍了拍何苾的肩膀说：“想开点，也没什么，不妨告诉你，我都看过很多次笑话了！”
　　何苾心情不好，学着燕仔的口气说：“你爸妈不是已经给你指定男朋友了，还看？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秋凉用撒娇的口吻说：“那个早谈崩了。你们都不关心我。”
　　何苾突然觉得有点内疚，几个朋友间谁发生点什么屁大的事，大家都知道，可是秋凉失恋的事却没有人知道，朋友当成这样，是够失职的，当下缓和了语气说：“宁缺毋滥，你可以找个更好的。”
　　秋凉拍了拍何苾的肩膀，说：“其实你想开一点，也没什么，不就是看个人吗，大不了呆会我帮你跟阿姨担保，让她先走，她走了，你就可以走了。”
　　何苾摇了摇头：“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真是浪费生命啊。”
　　秋凉也摇了摇头：“你呀，就是心性太高！”
　　何苾笑而不语。
　　秋凉当了“担保人”，何母押送两人到了相亲的餐厅，一见相亲的人来了，便拉上对方的人，放心撤了。
　　相亲对象是个据说与何苾、秋凉同龄的机关工作人士，待人走近了一看，竟是个丑男，样子明显和实际年龄不符，显得有些老态，瘦瘦的，一米七应该没零头，小鼻子小眼，凑在一起竟然还丑得有点天生的喜感，颇有点春晚相声演员的样子。
　　何苾看清了来人，心里直乐呵，S城小就是好呀，到处都能遇到熟人。
　　何母和中间人前脚一走，丑家伙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我们今天这笑话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何苾晃了晃脑袋，说：“唉，王通文，你说你没事考公安系统干嘛？公务员第一名进去又怎么样？阳盛阴衰没着落了吧，还不是沦落到跟我们相亲来了！”
　　王通文依旧笑着，单眼皮眯起来特像某个著名的小品演员，很讨喜。他学着何苾的口气说：“唉，你说你没事做什么外贸呀，赚再多钱有什么用？见到的不是洋鬼子就是女翻译，阴盛阳衰没着落了吧，还不是沦落到跟我相亲来了！”
　　秋凉掩着嘴笑。她们仨都是七中高中同届的同学，互相之间是认识的，尽管她与王通文并不熟，却也十分清楚高中时何苾跟他在文科成绩榜上你追我赶的历史，这俩人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校园良性竞争精神发扬光大，以那时候的教育资源配比，小县城升学率是惨不忍睹的，最后二人在整个地市排名里也都排不上什么显著的号，但作为小城资优生上个一本还是没问题的，尤其是王通文，荣膺当年母校的文科状元，也算名留校史的人物。毕业后，秋凉未曾听说他二人有什么密切联系，但王通文与高渐飞是死党，与燕仔又有些暧昧故事，与何苾之间应该不至于断联。看这样两个熟人相亲相到一处，自然都是忍俊不禁的。
　　何苾知道高渐飞必然在王通文面前说自己做外贸做得极好，不好拆自己的台，撇嘴一笑，转头亮了嗓子喊服务员点餐。
　　既然是老同学“偶遇”，安心地好好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三人一边点餐一边闲聊了几句，然而餐前点心都还没上，现老板陆离的电话又来了，说是有客来访，让何苾回去参会做会议纪要。
　　何苾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挂了电话便起身作别。
　　秋凉一看接下来的局面成了她跟王通文的单独聚餐，不干了：“这可不行，你不能走。什么工作那么重要？”
　　“商务会议，不去不合适。”何苾解释了一句。
　　秋凉还想强留，但王通文对此很能共情，一句“工作要紧”痛快放行。
　　但进到陆离的酒店房间的那一刻，看到白睿锝、吴锦端夫妻二人带着助理们端坐客厅，何苾真心宁可回去相亲八百回。
　　相比何苾愣在当场努力营业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白门集团的一行人皆是在一瞬的讶异之后，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吴锦端更是飞快上前紧紧抱住了何苾：“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小学妹。” 尽显国际名模兼新锐作家的热情大方。
　　陆离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便指了指抱作一团的两人问白睿锝：“你们都认识？”虽然他与何苾从萍水相逢擦身而过到意外重逢也是十分具有戏剧性的一段经历，但再怎么说他俩毕竟游走在同一座小城，行为轨迹重叠是有基础概率的。隔壁A市赶来的白门集团一行人也是彼此的熟人，这就令他有点惊愕了，难道真的是“无巧不成书”？
　　只见白睿锝点了点头：“大学同学。” 吴锦瑟补充了一句：“我们这地方小，熟人自然就多了。小地方的人际关系归纳起来就一句话——你我可能不认识，但早晚会认识。”边说边拉着何苾入座，竟是要将她往自己和白睿锝中间放。
　　何苾微笑地摆摆手，指了指对面陆离所在的长沙发：“我跟老板坐，位子宽敞些。”
　　吴锦端习惯性地掌控交流节奏，习惯性地先开口：“本来还担心跟陆先生谈这个合作会需要很多周折，有何苾在就太好了，何苾对白门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
　　陆离侧头看着何苾，眼中有疑问，却并未出声。
　　何苾解释道：“我大学念的是A大，但中途去N大当了两年的交换生。白总是我在A大的学长，吴老师是我在N大的学姐。”
　　陆离正想说句“原来如此”，只听何苾接着说：“前两年我在白门集团工作，白总也是我的前老板。”
　　吴锦端又画龙点睛了一笔：“现在白门运动鞋的广告，还是何苾拟的SLOGAN。”说完，却是看了眼白睿锝。
　　谁也不知道白睿锝此刻在想什么，只听他云淡风轻地说：“我记得当时何苾是这么解释的——谁不曾走过弯路，谁不是历过无数荒芜才能望见一丝繁华，拥有一双穿不坏的白门鞋，见证白走的路，更是见证永不言弃的自己。”他的语音是没有感情色彩的，却莫名有些鼓动人心的力量。
　　陆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睿锝此时的表情——是面无表情，只见他伸手捏过杯耳，低眼喝了口咖啡。
　　一旁的何苾默默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上面是白门鞋的秋冬新款官宣海报：永不言弃。
　　可写出“永不言弃”这四个字的何苾，还是放弃了的。不管当初是主动还是被动，她终究是放弃了白门，也放弃了白睿锝。
　　陆离感觉自己窥见了何苾的秘密，亲手给她倒了杯咖啡。
　　大家转入了正题。原来，白门集团从一间制鞋作坊发展至今已经三十年，白门运动鞋在中国体育品牌榜上一直占有一席之地，但眼下国产体育休闲运动品牌竞争进入白热化，传统的以OEM出口订单为主的外向型业务也出现了萎缩的迹象，2008年北京奥运会在即，新一轮的品牌热战已经摩拳擦掌，接管了白门集团的白睿锝决心另辟蹊径，与国外时尚品牌来个深度的联名合作，最好能拿个国际品牌的亚洲区运营权。曾在巴黎混过秀场的吴锦端将过往合作过的品牌都扫了一遍，瞄准了NL集团，取得Nancy Loo的首肯，与陆离开始了初步洽接。
　　后面的时间，何苾兢兢业业地记录了一场商务洽谈，但双方其实是第一次会面，谈话的主要内容还停留在互相认识了解的阶段。
　　会谈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双方都还有许多细节想要继续讨论，陆离看窗外天色已晚，叫停了会议。目的未达，白睿锝只能开口相邀进一步接触。陆离跟何苾研究一下行程，允了时间去参观白门厂区和外部加工厂，便带着何苾将白门一行人送下楼去。
　　白睿锝吴锦端都想着何苾也该下班了，双双开口要送何苾一程，却是被陆离给拒了，说他还有点工作要跟何苾再聊聊，夫妻二人只得作罢。
　　就同行的人一个接一个钻进商务车的工夫，吴锦端独自拉了何苾到一旁讲悄悄话：“你最近怎么连邮件也不回复了？通电邮这么多年，在国外的时候都没觉得你离我那么远，你要敢跟我疏远了，我跟你急！”
　　何苾像做错了题的小学生，乖乖领训。两人简明扼要地聊了几句现状，何苾应下了今后会多联系，吴锦端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上了车便摇开车窗，一路挥手作别。
　　“她很热情，擅长社交。”陆离望着车屁股，忍不住评价。
　　“是啊，她身上好像有烧不完的正能量，阳光明媚，让人无法抵抗。这样的吴锦端，太适合白睿锝，太适合白家和白门集团。”何苾似乎是在为他做补充，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真的好喜欢她。”
　　当初就是喜欢她喜欢到觉得她和自己的男朋友好般配，心服口服地自动引退、诚心成全。——在白睿锝跟她坦白自己变了心的时候，在她和白睿锝之间的公事关系比私人关系更密切的时候。
　　陆离拍了拍她的肩膀：“人很很容易偏好与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生物，比如冷酷的杀手喜欢黏人的小猫小狗。”
　　“或许吧。”何苾含糊道。
　　见车辆驶出酒店大门，两人转身回楼。陆离刷开房门，何苾正想顺手合上，陆离却摆摆手示意不用。见何苾正看向自己，陆离解释了一句：“换换空气。”
　　何苾联想到陆离的出身，心领了他的绅士风度，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沙发区坐下，陆离开口第一句便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停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何苾神色坦然地笑了笑：“这么明显吗？你看出来了？”
　　陆离点了下头：“开会的时候，白睿锝的眼睛会看着每一个发言的人，唯独不看你。”
　　何苾有点纳闷：“我全程做记录，并没有开口参与你们谈判呀？”
　　陆离摇了摇头：“每个人说到重点，强调需要记录的时候，都会看你，甚至提醒你、提醒所有人。唯独他没有。”
　　何苾哑然失笑：“好吧。你们艺术家果然都是观察入微。”
　　“接下来还要跟白门集团有比较多的接触，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换人，或者我自己来。”陆离诚恳交底。
　　“没问题的。”何苾飞快答道，“公私我分得清。我对白门的情况比较了解，可能对你们加快互相了解会有帮助。而且，苏姗娜快回来了，我本来就是代班的，到时候把工作交回给她也方便。就剩下没几天的事情，没必要刻意调整。”
　　“No……其实我还想找你商量。”陆离说，“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我想邀请你继续担任我在中国的全程翻译，还有就是，希望你正式加入K&D，你愿意吗？”
　　“很突然。”何苾心中犯疑，“我想知道原因。是因为我熟悉白门的情况？”
　　“我不否认这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会是一个非常好的partner。”陆离说，“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