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名》莫红尘

12、12、温柔的陷阱

　　天色渐晚，树林里就更加晦暗。我蹑手蹑脚地跟着Brent，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夏日傍晚的微风撩起树叶一阵阵地婆娑，哗啦啦地掩盖了我行动带出的细微声响。

　　Brent的呼唤声却越来越紧密而高亢，并带着急促地喘息声，他手中的对讲机里不断地有声音追问着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回答。

　　我小心地跟着他往树林深处而去，感觉着他的焦虑渐渐扩大，听到他对着对讲机大声地喊：“你们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对讲机里的声音闷闷地且带着沙沙的噪音，我听不到对方具体说了些什么，我猜Brent也没有听见，他只是在不停地吼叫，不停地咒骂。

　　夜色不知不觉地罩了上来，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我已经看不到十几米以外的Brent的脸，连他的身影都已模糊得似一只受了伤的惊慌逃窜的野兽，在灌木丛中没有方向地疯狂地徘徊。

　　我的心一点点地柔软，一点点地湿润，我突然觉得，就算我想要一个结论，这样也足够了。

　　就在此时，树林里突然变得嘈杂而混乱，有纷繁的叫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随着这些声音进来的，还有手电筒的撩乱光柱。

　　我迅速的做了决定，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我在白天经过这片树林的时候，曾经发现一个深坑，像是猎人捕猎用的陷阱。那陷阱周围长满了结着红豆果的荆棘，我就是因为被那些红豆果吸引才会在无意中发现那个陷阱。

　　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但是对于我来说，那陷阱并不难找。因为我清晰地记得那红豆果的味道，在这万物沉睡的夜里，那甘香且夹杂着微酸的味道更加浓郁，吸引着我一步步接近，直到我的手指触到了第一根长着尖刺的荆条。

　　我果然没有记错！这份类似于成就感或者满足感的兴奋掩盖了利刺划破指尖的疼痛，我毫不犹豫地拨开荆棘，沿着坑壁滑进了那个深坑，也顾不得检查坑里的状况，开始间断地发出轻微的□□。

　　五分钟后，Brent他们成功地被我引了过来。我看见手电筒的光柱打在坑壁上的光圈越来越小，Brent焦急地呼唤声也越来越近。

　　我坐在坑底半靠着平滑的坑壁，仰头看着上面划破黑暗的那道光柱，突然开始怀疑——我这样处心积虑，这样机关算尽，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配合他们的那一场游戏？

　　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在我头顶上嘎然而止，无数道手电筒的光柱同时打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低头闭眼，还未有所反应，就听到扑通一声。

　　“别怕，我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扑通’一声送下来的是什么，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地包裹起来。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像是站在夏日正午的太阳底下，白得耀眼，热得发懵。那一瞬间，我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但是眼眶里却已畜满了温热的泪。

　　四周一片寂静，三十多只手电筒聚焦在这个直径不足两米的深坑里，无声地闪烁着。我闭着眼睛，流着泪，肆意地享受着那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

　　那怀抱里的男性气息，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温柔恬淡，而是狂野的、甚至有些霸道的占有。他紧紧地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我感觉到他颤抖的双肩和沉重却凌乱的心跳。我一动不动任他抱着，任他火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摩挲。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道：“Brent，先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如梦初醒。

　　我想我和Brent都有这样的感觉，我明显感觉到他整个身体微微一震，接着便很快地放开我，急切地询问：“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滚滚而落。他微微蹙眉，伸手抹去了我面颊上的泪珠。

　　“先把她弄上来再说吧。”于是，又下来一个男人，跟Brent一起把我举了上去。

　　二十分钟后，我已躺在了营地的公共帐蓬里，周围坐着十来个人，这其中也包括西米露她们三姐妹。

　　“你怎么会掉进去的？”Brent一边在我手臂上被荆棘划破的地方涂药，一边轻轻地吹着。

　　我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风信子，道：“对不起，都怪我太笨了。”

　　风信子尴尬地笑了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回事？”Brent又问。

　　“风信子叫我去给西米露送东西，可一进了树林子我就迷了路，怎样也走不出来了。我既害怕又慌张，也没注意看看脚底下，结果一不小心就摔进了坑里，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听见你们叫我，我才应声。”我边说边流泪，又可怜巴巴地看着西米露：“真不好意思，这东西我也没能给你送到。”

　　我吃力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那包卫生棉，举到西米露的眼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西米露和风信子的脸上，我相信，这件事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跟她们站在一边。人类的同情心真的很微妙，有很多时候并不是替弱者不平，而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即便是在这种口是心非的虚拟社会里，也不会有人喜欢与险恶之人为伍，敬而远之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罢了。

　　那件事之后，西米露曾暗地里找过我，她直截了当地质问我是不是有意算计她们。

　　我也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没错。”

　　她冷笑着问：“你那么做能得到什么？”

　　我说：“Brent的心。”

　　她大笑而去，竟然还那样骄傲地昂首挺胸。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勾起唇角，我相信，那一抹微笑，也是自信而骄傲的，比西米露还要骄傲。

　　那件事之后，我开始跟Brent单独接触，不只是会员活动日，平常的日子里，我们也会有事没事的互通电话，如果彼此都有了空闲，就会一起吃个饭或者去哪里转转。

　　Brent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游乐场，这偏巧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但是这一点，我从没有跟张启明说过，因为他在我们相爱的最初就曾告诉我，游乐场是他最讨厌的地方。

　　张启明讨厌游乐场，是因为那个地方会让他想起他那单调压抑的童年生活，他的整个童年都在母亲的严厉管束中度过，直到游乐场从向往变成恶梦。而我的喜欢也正是为了同一个原因——我的童年是在很遥远的一个小县城里度过的，那地方没有游乐场，因而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进游乐场的经历，就是大一那年的暑假里，用打工攒下来的钱买了张门票，独自在游乐场里玩了整整一天。

　　那真是神奇而幸福的一天，那一天弥补了我童年里最大的遗憾，也给我埋下了最强烈的诱惑。然而这诱惑终究抵不过我对张启明的爱，所以自从跟张启明相爱后，我便不得不把这诱惑深深地埋葬掉。

　　本以为，我们有了孩子之后，我便可以拿孩子作借口强迫他改掉他那偏激的抵触，谁成想，就连这也成了奢望。

　　Brent是第一个跟我在游乐场里约会的男人，我们两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在这里竟仿佛变回了十几岁的孩子，上窜下跳，嘻笑玩闹。游戏果真有返老还童的神效，竟让我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仿佛我还置身在情怀浪漫的少女时代，有着肆无忌惮的资本。

　　然而事实上，我不仅没有这个自由，更没有这个理由。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经营着的怎样的一个游戏，这个游戏最终的结局将由我来定，我需要做的只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游戏中尽情的享受——就像一只由着老鼠大献殷勤、任其自露马脚的猫，可以玩味于其中，却不能因‘玩’而丧志。

　　我们手牵着手走在游乐场的环道上，在一群一群的孩子中间，这动作甚为扎眼。我很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攥得更紧。我心虚地看了看他，他却坦然得理直气壮。

　　他说：“在这里，我们绝不会撞到熟人。”我想这正是他理直气壮的原因，其实也正是我敢于如此放肆的原因，但是这句话，却让我的心咯噔一下，说不出的别扭。

　　“如果撞到呢？你会怎样介绍我？”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笑道：“我就说你是你我的初恋情人，我们在重温旧梦。”
　　我也笑了：“这话如果被你老婆知道，你恐怕就有麻烦了。”

　　他并没有回答，但是笑容却突然僵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松开了我的手。这一刹那，我竟有点空空落落，但很快就被一种近乎仇恨的抵触所代替——我和他，终究也只是一场游戏，一场彼此算计着的游戏！

　　于是，我追过去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就像之前他攥着我的时候一样。他转头看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就笑了，笑着揽我入怀。

　　我没有抗拒。为什么没有抗拒？我告诉自己是因为我要入戏、要演得真切，要让他以为，我已经掉进了他的温柔乡里。

　　于是我和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若干双带着疑惑和讥笑的稚嫩目光之间，长久的拥抱。

　　这让我想起了那一夜，在被手电光打亮的陷阱里，他那么用力那么急切地抱着我，用颤抖地声音告诉我：“别怕，我在！”

　　不对！不是这一句！刚刚在我耳边随着他的呼吸飘进我耳膜的，并不是这一句！

　　血液在体内狂奔，我咬牙控制着不断上涌的混沌。集中精力仔细地追索着他呼吸里带出的那一声呢喃！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因为他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三个字：对不起！

　　我不明白，却没有追问。我不知道这三个字他是要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我却知道，有些话，没听到或许比听到好过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