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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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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mmy的语音信息来到鬼眼的手机时鬼眼一点也没有察觉:任务时他都会把手机调成静音——不过即使他察觉了,也是没时间去听的。
“我替阿公办事,你为什么阻我?”
距离警局仅仅一个路口的位置,一条小巷子里,鬼眼跟飞机又再上演了初次见面时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但这次飞机对鬼眼的阻挠十分不解,这里是赵俊豪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已经准备好了一桶油漆,待他车子驶近往上一泼,他一定得停车,下车查看时就是飞机下手的最佳时机。
然而眼看着赵俊豪的车子驶近,鬼眼却忽然从后扑出,打断了他的动作,时机稍纵即逝,飞机十分恼火,回头就跟他打了起来。
鬼眼一边闪躲,一边想要逃走——他并不是打不过,而是知道Jimmy跟飞机颇有交情,所以手下留情。
“我老板也要这个人,不好意思了。”
鬼眼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就往深巷里跑,但没跑几步就被飞机从后砸过来的塑胶货箱拖慢了步伐,飞机追上,扭住他的手质问,“你老板是谁!敢跟和联胜作对?!”
“不关你事!”鬼眼轻巧脱身,正要转身却被拽住了肩膀。
“留下名号!”飞机一个过肩摔把鬼眼甩到了湿冷的地面上,“不然卸你一条胳膊!”
鬼眼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自己处处留手反被人当沙包,顿时火起,脚一勾手一拽,把飞机也掼倒在地上,猛挥了一拳想把他打晕了事。
但飞机却不是一拳就能放倒的人,他见对方真正开打了,也不再质问来路,抓甩拽掷,拳拳到肉地跟鬼眼打了起来。
鬼眼是正宗练家子出身,身手自是不凡,但飞机从懂事起就在江湖上摸爬打滚,他的招数不好看,没套路,甚至有些可笑,却都是实战中血汗交加地积累起来的杀招,乍一看鬼眼潇洒飒爽,飞机滑稽难看,但鬼眼却是越打越被对方那股破罐子破摔一般的拼命劲儿给压了下去。
鬼眼不知道,他只当这是一个赚钱任务,但对飞机来说,却是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人寄予厚望的上位机遇,这志在必定的程度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鬼眼被飞机缠得烦了,再也不管他是不是Jimmy的朋友了,拳脚力度加了两成速度提了一倍,专往飞机的短板下盘攻击,几脚连环,扫倒飞机就摁住他的的脖子,骑在他身上往他脸上猛砸了好几拳。飞机一头一脸都是血,挣扎的身体也慢慢松了劲,晕了过去。
见飞机晕了,鬼眼也就放了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全是攻击毫不防守,打得他手都痛了才晕。
也是条汉子。
鬼眼默默地英雄相惜一下,起身就走。
飞机在一片血红色中猛然睁眼。
“砰”地一下,鬼眼头上爆开了一个啤酒瓶,剧烈的晕眩让他一下单膝跪了下去,而背后扑过来的力量则完全把他摁倒在地。
鬼眼什么都没看清,只是凭直觉把扑上来的人踹开。
飞机被他一脚踹飞,撞到了墙壁上,但他毫不退缩,握着半截玻璃瓶就又扑了过来!
玩命?那就别怪我了!
鬼眼恶狠狠地咬牙,一掌劈向飞机手腕,飞机手上经络一麻,鬼眼抢过他那破酒瓶,举手就往飞机脖子上扎!
“住手啊!”
千钧一发,鬼眼被一记高声嘶吼给喝停了,他掐着飞机的颈部静脉窦,侧过头,看向声音来源。
“别打啊!自己人!”只见Jimmy一边飞快跑来一边大喊,“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飞机满脸涨红,鬼眼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飞机便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飞机!”Jimmy连忙扶他,他看到他一脸血水,不禁对鬼眼薄责,“有必要打那么狠吗?!”
“他自找的。”鬼眼脸色冰冷,他扔掉那半截玻璃瓶,转身就走。
“站着!”飞机却一把捉住他的脚,有Jimmy在,鬼眼又不能一脚踹烂他的脸,只能任他拉着,“Jimmy,你说他是自己人,怎么回事?”
“……我想,大家一起回字头找阿公解释会比较好。”Jimmy想了想,他站起来对鬼眼道,“你也不想以后被整个字头追杀吧,跟我们回去说清楚吧。”
鬼眼看看飞机,又看看Jimmy,耸了耸肩,“说就说,谁怕谁。”
和联胜的总堂,齐刷刷地站了一圈人。以往这里也经常集会,但像这样几乎所有堂主都站着,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的架势,还是第一次。
林怀乐坐在首座上,他端着杯子,久久才抿了一口。他先向飞机说话,“你辛苦了,先休息一会吧。”
“多谢契爷。”飞机的伤口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现在还看得见翻起皮来的血肉,他在一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餐巾捂着伤口。
“大头,师爷苏,你们给大家做个见证而已,也坐吧。”林怀乐指了指一边的末席。
“多谢契爷。”两个完全蒙在鼓里的人也坐了。
现在堂下,就站着了东莞仔跟Jimmy两个堂主,还有一个不知道该算什么身份的鬼眼。
“Jimmy,你先说。”林怀乐让Jimmy说话,却不让他坐下。
Jimmy自知躲不过,只能交代了,“我第一次见到鬼眼,是东莞仔要飞机帮他报仇的那次,那时候他还是个无关的人;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泰国,他说自己是和联胜派来杀蒋天生的,当时蒋天生不相信我,觉得我也有份,就把我跟他一起推进了水龙屋喂鳄鱼,他那时候救了我,所以出于报恩的心态,我就没有说出他是谁,只说他是个黄头发的杀手;这次看见他跟飞机打,我就阻止他们,但他是跟谁做事的,我并不知道。”
“Jimmy,你说谎真的可以不眨眼睛呢。”东莞仔知道鬼眼的身份一败露,他所做的事情积累下来的威信就都泡汤了,于是他怎么也要拖Jimmy垫一下背才甘心,“你不知道鬼眼是跟我做事的话,你会威胁我去搞那班韩国佬?”
“我没有跟谁,我只是收钱做事。”鬼眼却又插上一句,“我做的事情也不全是东莞仔的吩咐,有的是其他的买家,我不是你们和联胜的人。”
“好了好了,听得我头都痛了。”林怀乐做个“停”的手势,“怎么说都好,鬼眼给我们和联胜办过事,也算给阿公出过力,东莞仔,你不给他一个身份,是说不过去的。”
“……契爷,不是我不想给,是人家不稀罕跟我。”东莞仔撇了鬼眼一下。
鬼眼道,“对,我只跟老板,不认老大。”
林怀乐看着鬼眼,这个年轻人虽然桀骜不驯,非是善类,却也没有江湖气,的确不像个道上的人,“Jimmy说你从前是给跨国犯罪集团做事的,难怪会看不起我们这些地痞,档次是不是差太远了?”
Jimmy一听这话,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他生怕鬼眼顶撞林怀乐,惹他不高兴了,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都是赚钱而已,没有高低层次之分。”还好鬼眼说的话不算太过火。
“这句话说得好,赚钱而已嘛。”林怀乐笑笑,指了指前面的椅子,竟是要鬼眼坐下,“和联胜虽然不是什么跨国公司,但也有很多地方需要人才,大家想法一致,不如就当个兄弟,一起发达,何必搞成这样?”
鬼眼仍是笔直地站着,“我说过,我只跟老板,不认老大。”
林怀乐还是笑,“大家都是兄弟,哪里有谁是老大之分呢?”他依次指向Jimmy等人,“Jimmy,东莞仔,还有飞机,大家都是兄弟,给面子才叫我一声契爷,其实都是一个称呼而已。”
“那就是说,我不必认东莞仔当老大,但是要认你做契爷?”鬼眼冷笑一下,“不好意思,爹娘早死,没兴趣再找个爹。”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有性格!”一步跨出,林怀乐慢悠悠的声音就在背后传来,“但是如果我让你就这样出去了,我会很麻烦的。”
“……”鬼眼没有回头,却也不继续走——林怀乐的而且确有一种帝王做派,看似谦谦君子,但说的话全都暗藏机锋,让人汗毛倒竖。
“就算你不认我们字头,外面的人依旧会当你是和联胜的人,没人会收你,但你在字头里连个泊车小弟都不是,到时候‘不过底,不过面’,我要你一辈子没得发围。”林怀乐朝Jimmy笑道,“不信你问Jimmy,当年我也这么跟他说。”
Jimmy当然记得,那时候他拿着龙头棍回来,想要林怀乐教训一下大D,为龙根哥出口气才给他龙头棍,但林怀乐这么看着他笑眯眯地说了这番话,他就不得不妥协了——他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为了自己的权威,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那我就不走□□好了。”鬼眼始终没有回头,他大步离开,全然没看到Jimmy那难看得像谈垮了几十亿生意一样的脸色。
“契爷,我就是知道他是这么个讨人厌的脾气,才不让大家知道他。”东莞仔乘机兜回来,“他这样不驯不服的,要不要我找人做事?”
“我还哪里敢让你做事?”林怀乐有点不满地瞪了东莞仔一眼,“我叫你做事,你叫别人去做,别人做了事,你就当是自己做的来跟我汇报。东莞仔,我不是不让你找别人,但你得找个信得过的,找这么个人,是想气死我还是气死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了,Jimmy硬着头皮求情,“契爷,鬼眼虽然有些本事,但他都是跟着商人做事,没有混过江湖,他不懂规矩,你可不可以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一次?”
林怀乐看看Jimmy,似乎另有计算,他没有立刻吩咐什么,只是揉揉眉心,一副困倦的模样,“唉,老了,禁不起你们后生这么折腾。大清早地给我来这么一个手尾,我先去睡一会,睡醒再跟你们说。”
“……契爷慢走。”
大家又齐刷刷地起身恭送林怀乐,Jimmy不顾东莞仔对他的敌视,径直去跟飞机说,“我送你去医院。”
“皮外伤而已。”飞机摇摇头,“你是不是早知道东莞仔会让鬼眼去做掉蕉sir?”
Jimmy摇头,“你当我生神仙,会未卜先知?我就是猜的。”
“那你也猜得挺及时。”飞机别有用意地看他一眼,“你说住手他就住手,也不知道你是他老板还是东莞仔是他老板。”
“我没有叫他去做过任何事。”Jimmy知道飞机误会了,以为是他叫鬼眼去阻止他杀赵俊豪,“我只是因为他救过我,才帮他说话。”
“行,你说没有就没有。”飞机点点头,他拒绝了Jimmy送他回家的要求,自己开车回去了。
Jimmy回到自己车上,一夜无眠加上这般折腾,他只觉浑身乏力,他把车座调低,想要小睡一会。
刚盖上衣服,手机就响了,一按接听,助理阿勤火急火燎的叫声就传来了,“老板你去哪里了!徐总十点就到了!你还不过来准备?!”
“啊?!”Jimmy惊叫,坏了,他完全忘了这事,文件也完全没看过,“我……我撞车了!”
“什么?!”阿勤大惊,“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被我撞的那个人在医院,我在跟他协调。”Jimmy只能撒谎了,“你帮我跟徐总解释一下,我明天亲自到他公司拜访……总之你先帮我顶着,我很快回来!”
Jimmy硬塞了这个任务给阿勤后便跑去便利店买了几罐提神饮料,咕噜噜地灌下去,强撑精神看起了文件,好不容易看了一半,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他又打了一次电话给徐总道歉赔礼,才算把这事圆了过去。
打完电话,Jimmy终于熬不住了,他往后一躺,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
鬼眼离开和联胜后也没去什么地方,酒吧是东莞仔看的,他是肯定回不去了,于是他直接去找其他场子的酒吧跟夜店,但林怀乐办事速度也是惊人,才不过一个上午,整个港岛好像都收到了风声,竟然没有一个夜场让鬼眼踏足,甚至连收钱买命的黑市拳馆都不收他,真正是让他“不过底,不过面”了。
鬼眼在外头兜转了一天,受了一天的冷遇,心情极差地回家。走到家门口,就看见Jimmy坐在门外等他,手上拿着一份文件看,脚边还放着另一沓文件。
鬼眼料想他是来教训他的,没给他好脸色看,也不打招呼,就径直走了过去。
Jimmy察觉来人,马上放下手上的文件站起来,对着鬼眼就骂, “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打架打到脑子了,怎么就一点儿都不会看人脸色呢?!”
“我没心思听你说大道理,让开。”鬼眼推开他,想要开门。
“你反正不能混的了,走别的路吧。”Jimmy叹气,“你身手这么好,就算去做个安保公司,也比你这样底面不过的要好!”
鬼眼诧异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认识很多做安保的公司,都是跨国大公司来的,我可以给你介绍。”Jimmy拍拍他的肩膀,“你说你不走□□,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鬼眼失笑,“李家源,你别这么天真,你以为这是随口一说就能摆脱的?”
“我不明白这会有多难。”Jimmy道,“我是十五岁开始出来混,要洗白很难,但你才出来几天?你是犯过事,但你案底不过是个打手,重视你的人多了去,你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
“我走哪条路不用你教。”鬼眼拍开他的手,“我就不信林怀乐那么厉害,整个港九都听他的!”
鬼眼说着就开门进屋,Jimmy捉住他不让他进门,“你如果真要走□□那你干嘛不直接认他当契爷!你傲什么气!膝盖一软一跪就好了!”
“你放手!”鬼眼皱眉。
“你根本就不是能看人脸色的人,混□□害死你!”Jimmy大声喊道,“我不想下次见到你是给你收尸!”
“你向林怀乐供我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有可能给我收尸吗?!”鬼眼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猛地推开Jimmy,一脚把他的文件都踢散了,“你装什么有情有义!你早知道我是给东莞仔做事的,你套近乎不过是想知己知彼,这次如果东莞仔得不了手,飞机做掉了赵俊豪上位,不也是你有好处吗?”
“我装?我命都不要跳下去水龙屋救你,你说这是装的?!”如果不是打不过,Jimmy真想也给他两拳,“你问问你自己良心,我套过你什么话,我利用过你什么!”
“韩国佬那事情你又怎么说!”鬼眼冷哼一声,“难怪你不要自己去举报,这样有损你清白的商人身份,利用我去威胁东莞仔这招够高明的,你不用露面,你老丈人能够开脱,还能卖个人情给东莞仔,如此高招,我怎么玩得过你啊,Jimmy哥?”
这事Jimmy还真的是无法兜,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反正你认定了我劝你做正行,只是因为我不想你给别的字头做事,以免伤害和联胜,伤害我自己的利益,对不对?”
鬼眼还是那样冷冰冰地盯着他,“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行,当我良心都喂了狗!”Jimmy憋屈了一肚子气,也不想再跟他好好说话了,他把地上的文件拢成一块塞进公文包,气呼呼地大步离开了。
鬼眼看着Jimmy离开,一脚踹到了铁闸上,脆弱的铁闸晃悠悠的似乎随时要倒下,生锈的夹缝里露出了一张白纸的一个角。
他弯腰,从夹缝里抽出那张白纸——那不是一张白纸,是三张A4公文纸钉在一起的一份合同,一份地产发展合同。
Jimmy果然是要继续努力申请新界那块地的开发权,这是其中一份的楼盘资料。
那楼盘的名字,叫“一眼万年”。
鬼眼傻了似的呆站了半天,才想起要去追Jimmy,但Jimmy早已经不见踪影了。他拿出手机来想给他打电话,却看见了好几个未接来电跟语音信息,都是来自Jimmy的。
他点开语音信息来听。
听完以后,他把那份合同折好,放到自己枕头下。
他需要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也许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梦而已。
怎么会有人,无条件地对他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