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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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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她伸出手,极为配合地乖乖打开书包,当着所有教务老师和班主任的面,把书包倒扣,里面的书本纸笔叮咣咕咚砸在桌子上,掉落在地,然后她把空了书包的兜儿挨个翻了一遍,一脸木然地看着眼前的老师。
“藏在别的地方没有?”有老师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加了一句:“我没偷。”
“偷没偷你说了不算,不在书包里,你也可能出去藏哪儿了,监控上你出去了一趟,到操场转了一圈儿。那表价值将近五万,要是真的是你拿的,就赶紧交出来,等到学校报警了,就不好收拾了?”另外一个老师对她说道。
章玉叶听这话听得心中有气,暗想凭什么怀疑我啊?难道就不能那个佘漾自己弄丢了吗?学校明明规定不允许戴奢侈品上学,她仗着自己的老爸是老板,明目张胆地违抗校规,老师们不批评她,反倒跟自己这个无辜的学生过不去?这个生气要搁她以前,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这会儿她眼泪在鼻子上头涌动,可是就在最难过的那个当口,她跟条件反射似的,不想自己这么难过,本能地想要寻求解脱的法子,然后她就想到了“废物”俩个字,仿佛当个“废物”是让自己不难过的法宝。
她的眼泪就这样,立马没了。
她对接下来的各种怀疑不声不响,无动于衷,老师问多了她就三个字“我没偷”。她这个表现更加深了别人的怀疑,因为没人会面对盗窃的指责这么淡定,除非真的是小偷。加上这手表太过贵重,学校没办法,只好选择了报警。
佘漾非常漂亮,家庭富有,是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她对同班同学章玉叶有一种王不见王的心态,总觉得漂亮的章玉叶抢了自己的风头,平时也拿章玉叶当死敌和对手。这会儿因为章玉叶是唯一嫌疑人,她看章玉叶的眼神带了明显的鄙夷,加上认定是她偷了自己的手表,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客气:“你要是真偷了,也戴不出去吧,你看你那样儿,跟那表配吗?”
始终陪着章玉叶的林震听了这话,看了一眼章玉叶,见章玉叶竟然没被气哭,心里暗暗纳闷,以为她听见这样难听的话,多少会反驳一句,哪知章玉叶竟然一声不吭。他哪里知道章玉叶正在心里跟“废物”两个字较劲,等了一会儿不见章玉叶反应,他忍不住插口道:“那表就配你,对吧?表子配婊/子,所以绝配?”
佘漾被这句话气得脸登时红了,林震这个级别的男生,在班级和学校向来都是被欺负的对象,现在她竟然被这个“死人妖”给骂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立即指着林震说道:“关你什么事儿啊,死娘娘腔?”
“说我娘娘腔,那你就是男人婆,你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不起你呢?你算老几,戴着个破表到学校显摆,丢了就随便诬陷别人?你家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林震的嘴巴最是刁钻刻薄,不骂人就算了,一旦开骂向来是往死里骂。
佘漾从来没有受过男生的这种气,她听见旁边教育处和班主任都在喝令俩人不许吵架,她受了委屈眼睛都红了,怎么可能理会老师的命令?立即指着林震骂道:“你敢骂我?”
林震也不理老师,刚要反唇相讥,偏这会儿旁边的章玉叶打了个哈欠。他纳闷地转过头看着章玉叶,室内所有人的也都被章玉叶这个动作吃了一惊,佘漾甚至跟看个精神病一样看着章玉叶。章玉叶却恍若不觉,她不太好意思地将手从嘴上拿下来,伸手拉了拉林震,说话的时候好声好气,一点儿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别吵架,更别跟她吵——”
林震纳闷小叶子说这话啥意思,看着她,却不见她解释,他无奈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到小叶子的指尖冰凉。他心想她表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架势,其实心里还是难受的吧?就忍不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这个动作看在教务处老师和班主任眼里,同时摇了摇头。
不过林震这样的学生,学校老师都拿他没办法,越是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越是知道林震的可怕之处,简直说不得碰不得,根本不敢惹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偏激的事情,惹出乱子就不得了了。
佘漾却没有这样的顾忌,她冷笑一声说道:“真看不出来,婊/子配狗啊,品味太独特了……”
“狗都看不上你!你就算趴下狗都懒得艹你,你就只配狗屎……”这话实在太恶毒了,林震没说完,就被班主任一声断喝阻止,教务处的三位老师有两个是女的,听得直皱眉头,看林震的眼神跟看个神经病似的。
佘漾更是红了眼睛,漂亮的小脸充血了一般恶狠狠地盯着林震,仿佛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是林震竟然不怕,可他不怕,章玉叶怕,怕林震一个亢奋把乱子惹到他自己身上——她实在太了解林震了,他激动起来就是个毁天灭地的林日天。于是她伸手拉住林震说:“别说了”。
林震气没消,翻着白眼怒气冲冲地说道:“谁让她戴着奢侈品来学校嘚瑟,丢了就冤枉别人?告诉你蛇经病,有些人你惹不起就不要惹,先撩者贱!你那破表,就算摆在小叶子眼前,她都不稀罕拿!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肤浅喜欢这些破玩意?”
佘漾被叫了一句外号“蛇经病”,气得浑身哆嗦,看林震一副越骂越抖擞的表情,跟个病态似的,她本着不跟疯狗较劲对咬的心态,干脆闭嘴不吭声了。
那天警察来了,调查了半天没查出来什么,就不让章玉叶回家,非让她这个第一嫌疑人把家长监护人叫过来。
章玉叶拉黑了她妈,也不觉得她妈过来能有什么正面效果,反面效果她倒是可以想象得出来,所以她硬是不肯给她妈打电话。最后还是班主任从家校联系档案里找到郑娇娥的电话,打了过去,不成想却没人接。
郑娇娥没来,佘漾的爸爸却来了。听说女儿的手表丢了,还被同学辱骂是个“婊/子”,立即就不让了。佘漾爸爸闹了起来,指责学校没有保护好他女儿,还在女儿的泪水里撸起袖子就要揍林震。
学校和警察都管不了这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闹到后来,一行人全都被带到派出所去了。
章玉叶和林震都是第一次去派出所,章玉叶在“废物”的心理暗示下,外表看起来倒也平静,林震更是好奇地在到处瞅,对指手画脚破口大骂自己的佘漾爸爸完全不理会,后来佘漾爸爸骂得太过分,他忍不住反唇相讥了一句:“黄鼠狼生了个耗子,我算是知道佘漾像谁了!我咋一点儿都不奇怪你女儿这么招人烦呢?”
派出所用了三个警察才把佘漾爸爸按住,对林震那副欠揍的样儿也十分看不顺眼。警察轮番上来审问,从放学一直盘问到晚上八点,饿得章玉叶头晕眼花,她委屈地坐在满是大老爷们汗臭味儿和烟味的审讯室里,有那么一会儿,委屈得只想哭。
她有些难受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心想难道自己都是个“废物”了,也不管用吗?这些苦恼,这些生活中仿佛无休止、无答案的烦恼,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她从被冤枉偷表之后,第一次哭了。眼泪从她眼睛里落下来,掉在雪白的脸颊上,扑落落地仿佛无声的雨,她粉红色的嘴唇哆嗦颤抖着咬紧,哭声被她用力地憋回肚子里。这副梨花带雨杜鹃泣血的画面给对面两个小警察的冲击力太大了,两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审讯了。
章玉叶饿得委屈,到底是没将“废物”两个字贯彻到底,她对因为有老爸照顾吃饱了喝足了的佘漾十分愤怒,看她一派怡然自得的架势,想到她老爸疼爱,老妈娇宠,自己偏就这么倒霉,被冤枉进了派出所了家里都没有人可以指望,心灰意冷又深感无力。
从被生下来到这个世界,这孤立无援、无可归依的感觉,就着今天的委屈更加深刻地刻入了自己的脑海。想来即使是个“废物”,像自己这样一无所靠的废物也不多吧?
结果第一个赶来驰援他们的不是她妈,反倒是林震的父母。知识分子家庭最讨厌跟犯罪什么的扯上关系,林爸林妈接到电话,立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第一时间赶到派出所。林爸听了一遍章玉叶的说辞,又听了一遍佘漾的说辞,他这样的聪明人直接找到要害关窍,说了一句:“你去这位同学的座位,是帮她捡起地上的笔?”他看章玉叶点头,又问了一句:“可佘同学说她的笔不可能掉到地上,因为她已经锁上书包了?”
“我也不知道她锁上没锁上,我把笔放进她书包的时候,她书包是开着的。”章玉叶回答,这句话她告诉警察多少遍了。
“那你觉得她的书包为什么会是开着的呢?”林爸问章玉叶。
章玉叶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儿,说道:“上楼的时候,我在楼道上遇到一个女的,不像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四十多岁,好像是外人。”
这个线索让派出所的片警重新检查了监控,结果真在楼道的一个监控里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佘漾一看见这个女的,立即就认出来是自己妈妈。这边儿派出所一个电话打过去,佘漾妈妈听说是手表的事情,立即说:“是我拿的啊?我没跟她说,怕她弄丢了!都是她爸爸惯的,她一个未成年的学生戴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啊!”
佘妈妈的一番话让一干人等立即作鸟兽散,签字按手印,前后离开派出所。
林震父母对儿子刷新自家知识分子家庭的下限,竟然进出警察局,还差点儿因为辱骂同班女同学而被别的家长暴揍,而痛心不已。夫妻俩失望透顶得一句话没跟林震说,不理睬从放学就没有吃一口东西的儿子,反倒跟佘漾父亲百般道歉,然后开车径直离开了。
章玉叶看着远走的车屁股红灯,说不上羡慕还是失落,她心想像林震爸妈那样的“精英”一定不会有多少痛苦吧?
她相信“精英”如林妈一定不会遇到邵龙那样的人,邵龙那种人也不敢欺负像林妈那样强悍精明的女人,他就只会欺负自己这样的。
而林爸——林爸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呢?
人活着,像他们那样,多好?
她真心羡慕林爸林妈,事实上她现在处在最极端的自我怀疑中,因为她妈和邵龙她现在否定自己、贬低自己,任何跟她不一样的人和事,都能得到她极高的赞许。
她低声跟林震说道:“他俩能赶过来,挺——好,别伤心了。他们至少比我妈强。”
林震木讷着一张脸,只有眼睛深处有着扎扎实实明明白白的痛苦,随着车尾灯渐渐消失,他目光深处的痛苦越来越浓重,直到章玉叶伸手拉住他,他才撇了撇嘴,试图将伤心从自己的表情中抹去。
章玉叶看着他,哭过的眼睛又红了,她不知道如何排解今天的委屈、失望还有伤心?
她指望不上妈妈,也指望不上姐姐,学校的老师更是想都别想,至于林震,他或许比她还需要一个人来开导吧?
她跟林震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黑洞洞的街边,心里都仿佛生了个黑暗无底的坑洞,看着对方跟自己一样年轻茫然的脸,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