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生死路 ...

  •   这世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都得走,但每个人都不愿走;这世上还有一条路,每个人都想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走。

      1.
      马蹄声踏碎了小镇的阒静,坐在破落酒馆内背着琴匣的清秀男人挑了下眉梢,目光转向了挂在门前被冻得硬邦邦的门帘。
      有人挑开了门帘,寒风立刻窜了进来,坐在门边的人又挑了下眉梢,黢黑的眼眸里没有什么亮光。走进来的人一眼便望见了坐在门边的人,不仅因为那人坐得近,还因为那人全身清冷气息太过熟悉以及他面前放着的那几坛酒。
      裹在厚重大氅里的人拉下将他面容遮挡了大半的皮帽,露出了一张英气不凡的脸。他嘴角弯弯带笑,目光炯炯有神,登时让破落的酒馆里添了些暖洋洋的气息。男人身后背着一把近五尺的赤黑长刀,肩扛一柄三尺同样颜色的盾牌,他对着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的人哈哈一笑,大喇喇地迎着那人走了过去,脱下大氅,露出了一身玄色铠甲。
      喝酒的男人眉梢又挑了一下,他挥手将面前的酒坛推到了对面人面前,稀薄唇瓣开合,他道:“好巧。”
      “是好巧,我俩第一次分开任务,竟还是遇见了。”后来的男人说道。
      “你是出谷,我是入谷。”清秀男人手指点在布满油渍的酒桌上,淡淡地说。
      “谢之楼,你别每次说话都这么冷冰冰的成不,外头已经够冷的了。”后来的男人大口地灌了一口酒,抹掉嘴边酒渍,抱怨道。
      谢之楼垂下眼:“你来往昆仑这么多次,还没习惯吗,云清旬?”
      云清旬咂嘴,他最怕出恶人谷。要从恶人谷去外面,必须经过昆仑,昆仑雪原天寒地冻,并不是那么好受的。
      “冷飕飕的,也只有你这么冷的人才习惯。”云清旬望着对面穿着单薄衣衫的男人,暗自佩服谢之楼的定力,一个从江南长歌门来的人,居然比久处雁门关的自己还要耐寒。
      谢之楼听出了云清旬的话外之音,他的脸上鲜少会有什么表情,谢之楼仍旧淡淡地,给自己面前空了的酒碗里倒满了酒。
      见对面人没什么反应,云清旬觉得乏味得很。他与谢之楼一同出过任务七次,这一次,还是他们第一次分开出任务。不知,谢之楼的任务是什么,看他如此淡然模样,应是完成了任务。不过才三天,谢之楼就回来了,云清旬不得不佩服谢之楼的效率。
      “既然遇见了,能否告诉我谷主派给你的是何任务?”云清旬好奇,为何这一次,他会与谢之楼分开出任务,他想知道谢之楼的任务是什么。
      谢之楼喝下一口酒,他微微抬起眼,看向云清旬,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是一眼望不见底。云清旬不喜欢谢之楼的那双眼睛,他从来都不曾从谢之楼的眼中看出对方的任何感情,这也就表明,云清旬一丁点儿也不了解谢之楼。
      “杀人。”两个字,清清楚楚地从谢之楼的嘴里说了出来,令云清旬不寒而栗。
      又是杀人,云清旬心中喟叹。他与谢之楼合作七次,每一次皆是杀人,但每一个人都是谢之楼杀的。一个看似清冷的书生,手里沾满了鲜血,每次杀人,谢之楼都毫不犹豫地一剑封喉。可他从不用琴,长歌门的莫问心法向来以曲风相辅,但谢之楼只用藏在琴中的一把剑杀人,琴从未染过血。
      “那人死了?”谢之楼要杀的人,从来不会活下来。云清旬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但他还是期待着谢之楼能放过对方一命。
      “不知。”谢之楼修长的手指压在酒碗边缘,他低着头,墨色发丝落在油渍的桌上,他似乎并没有察觉。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云清旬揣摩着谢之楼的话中之意,许久后,他摇头笑了笑,他哪里能猜得到谢之楼的心思。
      “你很奇怪,是不是?”谢之楼瞥见云清旬苦笑的模样,问道。
      “跟你说话可真累,算了算了,不说了,我们喝酒,喝完酒,我去杀我的人,你去复你的命。”云清旬抬起酒壶,虚空中敬了谢之楼一杯,然后仰头把半壶酒全部都灌进了口中。

      2.
      有些酒水顺着云清旬的嘴角流过,染湿了他的衣襟。云清旬向来不拘小节,自然也毫不在意。谢之楼又一次挑眉,他从来看不惯云清旬这般作为。可有时,他也羡慕云清旬能对他敞开心怀。
      “你能杀得了谁?”听云清旬说他要去杀人,谢之楼嘴角终于动了一下,转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清冷模样。
      云清旬没有瞧见谢之楼刚才的表情,他拍了拍背后的陌刀,又屈指敲了几下放在身旁的盾,问道:“你是不是不信我杀得了那人?”
      谢之楼居然点了点头:“你从未杀过人。”
      “嘁!”云清旬啐了一声,不服气地回道,“不是我杀不了人,是你的剑太快了。”
      “你的陌刀比我的剑长。”谢之楼解下了背在身后的琴匣,伸手在琴匣上轻轻一按,一柄通体碧玉流光满布的琴出现在了云清旬的眼前。一瞬间,破落的小酒馆被谢之楼的琴给照亮了。
      昏暗的酒馆忽然亮起一抹碧色流光,云清旬不适地眯了眯眼,他见过谢之楼这柄琴多次,也知晓这柄琴名叫青玉流,还清楚这柄琴中藏着一把锋利的墨石剑,谢之楼就是用这把剑取人性命。
      谢之楼抽出了墨石剑,将剑丢在了桌上,他道:“三尺青锋而已。”
      云清旬咋舌,谢之楼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较真。
      “谢之楼,比这个有何意义?”云清旬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阴云渐渐笼罩了他。
      “告诉你杀不了任何人。”谢之楼说道。
      云清旬气结,两人酒馆偶遇,本是高兴的事,可今日谢之楼携裹森森冷气,似不怀好意而来。
      “哐哐”两声,云清旬将盾与陌刀丢在了酒桌上,他不甘笑道,“盾,是用来救命的;刀,是用来杀人的。”
      “一者护生,一者至死,如果你救不了自己,也杀不了对方呢?”谢之楼一边将剑收入琴身之中,一边问云清旬。
      “什么?”云清旬脱口问道,他觉得今日的谢之楼非常古怪。
      谢之楼却没回答云清旬的这个问题,他重新将琴匣负在身后,又推了一壶酒给云清旬。云清旬拍开封泥,又喝下一大口酒。坐在他对面的谢之楼也开了一坛酒,倒在酒碗中,抿了一口。云清旬这时才注意到,谢之楼要了七坛酒,如今两人已喝下三坛。
      “我救过你三次。”谢之楼放下酒碗,忽然说道。
      云清旬想起了与谢之楼的过往。第一次出任务时,谢之楼的狠厉震慑住了云清旬,就在云清旬闪神的那一瞬,危险已至,若非谢之楼那一剑,云清旬只怕已成亡魂。“我并不想救你,可你死了,任务也等于失败。”谢之楼冷冰冰地对云清旬说。
      “你又救过我四次。”谢之楼又说。
      自那一次后,云清旬再也没有分神,但他也没有杀人。他用手中的盾替谢之楼挡下了四次杀招,可他的陌刀,却一次也未刺入敌人的身体。
      他们一起出过七次任务,又相互救过对方的命。

      3.
      云清旬感觉酒馆内又冷了许多。小二已趴在一旁打起了盹,他并不关心生意如何,毕竟谢之楼买了七坛酒,这是这个酒馆两日的买卖。
      酒还剩最后一坛,谢之楼把酒推给了云清旬。
      “喝完你该上路了。”谢之楼说。
      云清旬觉得“上路”这两字太过刺耳,他皱眉说道,“能换个词吗,刚那句冷森森的。”
      谢之楼没理会云清旬,他低头看着面前空了的酒碗,问道:“云清旬,你可有什么心愿?”
      “喂喂喂,谢之楼,你是巴不得我这次回不来吗?”云清旬没来由得打了个冷战,谢之楼人冷也就罢了,说出的话也莫名让人觉得寒意入骨。
      谢之楼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云清旬,周身散出了一股凌冽的气息:“回答我。”
      云清旬撇嘴,他受不了谢之楼的冷厉,但他并不厌恶谢之楼,他也无法拒绝谢之楼。云清旬将最后一坛酒喝尽,忽然哈哈大笑:“我的心愿,我的心愿就是他妈的这次回来后要告诉我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我他妈爱他!”
      “哗啦”一声脆响传来,云清旬砸碎了最后的一坛酒。打盹的小二猛然惊醒,他揉了揉眼,见唯一一桌的客人剑拔弩张,小二怯生生地咽了口口水,把头埋在臂弯里装睡。昆仑这里不安静,小二还想活命。
      谢之楼深不见底的眼中划过一道惊讶,随后消失不见。活在刀口上的人谁也不敢想这样的事情,云清旬想过,并说了出来,谢之楼却不敢想,他怕自己会杀不了人。
      “那个人是谁?”谢之楼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这不该是他现在的心绪。
      云清旬戒备地看着谢之楼,问道:“难道你要杀了他?”
      “我只想帮你完成心愿。”谢之楼良久后才回道。
      云清旬觉得今天谢之楼是想与他吵架。云清旬无奈笑道:“谢之楼,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那个人于我来说不过是永远碰不到的月亮,孤高冷漠地挂在天上俯视着我。”
      “你刚说要告诉他你爱他。”谢之楼执着地说,可话刚说出口,谢之楼就有些后悔。他今日的心绪好似乱了,在云清旬走进这间酒馆的时候,他就没法静下心来。直到云清旬喝完了最后一坛酒,他镇定的心绪彻底地崩毁了。
      云清旬凑近了谢之楼,他歪头打量了几眼对方,而后打了个酒嗝,他伸手在谢之楼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笑得漫不经心:“谢之楼,你该回去复命了,而我也该启程了。”云清旬拿起放在桌上的刀与盾,掀开了冰冷的门帘,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谢之楼的眼眸暗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锭抛在了酒桌上,掀起门帘,走入了寒意彻骨的昆仑雪原上。
      正在解开马绳的人望见谢之楼跟了出来,云清旬吹了个口哨,真心实意地向谢之楼说道:“你要杀的人应该已经死了吧,恭喜你。”
      谢之楼没有应声。雪落满了他的肩头,他伸手取下了身后的琴匣,一道碧色光芒划过云清旬的眼中。谢之楼单手捧琴,一指挑起一根琴弦,将琴弦对准了云清旬。
      杀气一瞬间四散开来,做杀手久了,云清旬能够立即感受到对方的杀意。
      谢之楼要杀他!
      居然是他!
      似乎早知道这一日终归会来到,云清旬并未退却,但他眼中有愕然,也有了然。谢之楼杀他,并无错。可偏偏,要杀他的人是谢之楼。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啊。”云清旬一手持陌刀,一手横盾,原来谢之楼要杀的人,是他。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谢之楼挑弦的手指稍稍往后,将所有的内力都汇聚于那一根琴弦之上。
      “别说得好像你在吃醋一样,”云清旬吸了吸鼻子,冷气灌入喉中,云清旬打了个喷嚏,而后又飒然笑道,“离开浩气盟五年了,我还是不习惯昆仑的寒意。”
      “你浪费了最后一次机会。”琴音凌冽,昆仑雪域温度骤降,雪幕遮掩下,天地白茫茫一片,只闻金属交击之声响彻整个雪原。

      4.
      血与雪。
      昆仑雪原上留下了一片赤红。
      谢之楼将浸染在血中的赤黑盾牌捡起,提起陌刀,寒光在昆仑雪原上一闪而过,他俯身抱起云清旬的人头,双手微微颤抖。
      谢之楼紧紧地敛起了眉头,他感觉自己从此后不会再杀人了,他的心,好像被云清旬的陌刀划破,一分为二。
      “我救过你三次,你救过我四次,本来这条命是要还给你的,可是你却让我欠了你两条命。”谢之楼缓缓地坐在地上,他的身边是云清旬的尸体。他手里抱着云清旬的头颅,仰头望着纷纷扬扬坠落大地无声无息的白雪,嘴角边浮现凄然笑容。
      作为杀手,一旦失手,就是以命相抵。云清旬也是杀手,他知道杀手的规矩。

      “这世上,只有生与死两条路。任何人都想选择生路,可他们终究要走死路。但是,也有人会选择死路,因为他们有必须放弃生命的理由。”这话,是与云清旬第一次出任务归来后,云清旬对谢之楼说的。
      那时,谢之楼问云清旬为何不肯杀人,云清旬就与谢之楼说了这一句。
      雪渐渐将盾覆盖,谢之楼伸手抹掉了盾上的白雪,忽然一个名字映入了谢之楼的眼帘——谢之楼。
      “那个人于我来说不过是永远碰不到的月亮,孤高冷漠地挂在天上俯视着我。”云清旬说。
      那个人,名叫谢之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