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Alecto

1、楔子

　　某年某月某日的某时某分，总之对于时间盲来说是什么日子也不重要。
　　夏日晚上的高温下，街道人烟犹存，汽车尾气熏得蚊子也懒得哼唧，红绿灯寂寞地交替变换颜色，它的沉默使许多人无视了它的存在。
　　汽车排气筒的声音闷沉得让人心乱如麻，不仅是嗅觉的恶心，甚至是从听觉的角度来说，它也是难耐的噪音。电动车、摩托、汽车的轮胎在地面上摩擦，似乎是在彰显着它们在利用风。
　　许吴小心翼翼地走在街上，他的步伐很小，生怕是踩到钉子似的，就在刚才他还撞到了一辆停放的汽车，然而他也没叫骂。
　　他庆幸着今天出门蚊子少，脑子里想的是家门怎么摸到，外面实在太热，他想早点回家冲个澡就早早休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步伐已经加快，只使突然有人拉住了自己，力气大得他有些趔趄，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紧接着听到旁边有人不悦地喊了一嗓子：“你他妈眼瞎了吗！”
　　这是闯红灯了吧，许吴心想，他确实没注意，礼貌下他道了声歉，没有多言。
　　然后旁边传来一阵活泼的女声：“这还真是个瞎子啊。”说罢，许吴只听到她发出了有些诡异的“咯咯”的笑声，她的性格一定很奇怪，许吴心说。但是这个女生随即却又诡异地笑了，好像听到了他内心在说什么。
　　“谢谢了。”许吴还是真诚地说。
　　“晚上出来的瞎子。”女孩子又笑着说。“真可爱。”
　　许吴当然知道拉住他的是个男人，也许是这个女生的父亲，从声音上去分辨，这个女生年龄估计也不大。
　　许吴又听这个女孩子说：“骑着摩托闯红灯，你也有脸说别人。”
　　不，她可没有这么生气。
　　接着，似乎是女孩子拉住了他的胳膊，而旁边男人放了手，女生将他硬拽着往前走，许吴感叹到这女生力气也蛮大的。
　　“好了，过去了。”女生又笑嘻嘻地说。
　　许吴再一次道谢，说：“我能往前走了，谢谢。”
　　女生笑出了声说：“那行，你往前走吧，估计很快就到家了。”
　　然而，一直未说话的男人此时却开了口，声音略微低沉，但是许吴能听出来是个年轻人。
　　“西西。”
　　女生嘟囔道：“哎呀我知道了。”接着又是诡异的笑声，“慢慢走，瞎子。”
　　以“瞎子”这样的称呼被叫来叫去，许吴也没生气，他向两人示意再见，接着就继续往前摸索着，他想的是如何快速地回到家里，能洗个温水澡，早早地进入梦乡，于是又加紧了步伐。
　　西西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在路灯下越来越模糊，直至在黑暗中消失，笑意褪去，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他是个瞎子。”
　　路灯下男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注视着前方，盯着许吴消失的地方，“瞎子也有眼睛。”
　　西西皱了皱眉头，许久，又轻松地笑着说：“是啊，瞎子的眼睛也能用，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深的影子。”
　　男人缓缓转了身影，只说了一个字：“光。”
　　“光？”西西有些不解地重复了这个字眼。
　　男人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睛有光。”
　　“你在逗我玩？”西西冷笑。
　　男人缓缓说道：“光影相随，光愈亮，影愈深。你只看到了他是个瞎子。”他指了指头顶昏黄的路灯，又指了指影子“你看到的是影子，却忽视了给你影子的光。”
　　西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的身体逐渐在灯光下变得透明，接而消失不见，只存一阵余音：“时间不长了。”
　　男人顿了顿，热风并未将他的领子吹起，他死死地盯着脚下，思忖片刻，他叹了口气，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远处有老年人听着收音机，他刚才看到有人差点被闯红灯的人撞到，老年人的热血就促使他过去理论，不过看到有人帮忙了，还把人送过了路口。他也就继续在炎热的空气中无聊地坐在长凳上扇扇子，心里感叹着这对人还真是善良。
　　只是，感觉还是有点奇怪，这俩人怎么没有影子呢，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人不见了。
　　可能走了。
　　刚才可能是错觉，兴许是老了，花了眼。
　　人怎么可能没有影子呢。
　　影子……
　　甫得自由，坐在沙发上的许吴一副“某躺”的姿势，据说之前因为某广告拿这个名演员的姿势非法盈利从而被告，不过话说话来，这个姿势躺的人多了，人归人，他的一趟肯定不会被人拿去用。
　　他是从电视中知道的，娱乐新闻似乎很喜欢抓这种重点。
　　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影子”这个词语，只要一有机会，脑子里就蹦出来这个词。
　　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对这个词这么敏感，就像他生来就是瞎子，却对于声音十分敏感。
　　每天的夜生活就是靠脑子里重复这个词度过，他甚至乐此不疲，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他的母亲嘲讽他说别人家的瞎子还能出去干个盲人按摩，他整天靠家人的接济，苟延残喘地活着，然而他内心却也没什么想法。
　　在特殊人群学校呆了几年，文化水平也就那样，自身也没有什么能力，甚至是自己照顾自己还有些难度。
　　兴许是傲气在作祟，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竟然还有傲气。
　　于是，离开了家，可悲的还是靠人的接济。
　　每个月，一个爱心人士的接济，但是许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是从离家后的一个月开始的，他在街头流浪，靠别人的施舍为生，直到有一个人出现。
　　他的声音十分耳熟，许吴甚至觉得，这是他的声音，相似到是录音机重复播放的声音。
　　“我给你钱，让你生活。”这个人说，熟悉的声音让许吴觉得别扭。
　　许吴当然不会觉得天上会掉这么好的馅饼，他问：“为什么？”
　　这个人笑着说：“富人的善心大发。”
　　许吴呆呆地看着他，或许这不能叫做看，他只是凭感觉向声源望去，其实都是一片黑暗，他说：“如果富人都像你一样，可能像我这样的人也不会那么艰辛。”
　　这个人说：“不，他们还会很艰辛。”
　　“因为残疾？”
　　“他们会少很多乐趣，比如你，你就失去了看的机会。”
　　“我生下来就是盲人，如果我从不交流，我也就不会知道我是个盲人。”
　　沉默的气氛弥漫着，许吴只听到了车辆人群来来往往的声音，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没有走，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动过。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这个人戏谑地说：“如果可以的话，你想变成常人吗？”
　　许吴诚实地说：“不想。”
　　这个人疑惑地问：“为什么？”
　　“有时候看见反而更累，看不见反而会少许多负担。”
　　这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还真是傻。”
　　他听到了这个人的脚步声，他走了。
　　夜幕降临，喧嚣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一直到十二点，街上的脚步声和车辆声终于变小，许吴也早早进入梦境。
　　一直……到第二天，第二天，他醒的时候，身旁是不一样的触感。
　　他的手指触碰到的，是柔软的，许久未体验过的感觉，是被子，床单。
　　他的身下是绵软的，一定有弹簧，他心想。
　　这还是梦吧。
　　“醒了啊。”依旧是和他相似的声音，他的声音。
　　“你兑现了你的承诺？”
　　“每天你的三餐都会放在桌子上，桌子的左上角会有钱，钞值每张十元，你不用担心。”
　　“这是我做的白日梦么？”许吴有些难以置信。
　　“很抱歉打扰你的梦，可惜这不是。”
　　许吴又摸了摸身边的被子，他有些不舍，即便这是梦，他也心满意足，他问：“你是谁？”
　　“我是富人啊。”
　　“你的名字”
　　“光。“
　　“光？”许吴想了想又说：“你不方面透漏你的名字吗？”
　　“当然。”富人郑重地说，接着又笑了：“当然不可能。我叫林光。”
　　许吴也笑了：“那你还真是我的光。”
　　许吴感到脸上多了一双手，林光的手指在他的眼睛处停留了下来：“你的眼睛里有影子。”
　　许吴笑着说：“总之不可能……。”
　　林光打断他说：“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光影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