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灵者》阿民

1、第一章 失宠之家

　　人生充满了风险,风险中蕴涵着福祸,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至,这是楚怀英从父母亲的教诲中明白的道理,在他经历了一些事后,也明白了人生最大的风险并不存在于自然和社会之中,而是存在于人心。
　　楚怀英知道,他和家人能够住在大滇国国务员区,完全是沾了母亲的光,因为母亲曾是大滇国税务局职员，据说,母亲与大滇国国长秦朝恩的关系还不错，尽管母亲受父亲牵连已被税务局降职当了保洁员,但还是保留了母亲住在国务员区的待遇。
　　靠父亲则不行,父亲现在是农林牧区的护林员,跟着父亲只能住在农林牧区。
　　二十年前,父母亲高中毕业参加一年一度的灵欲检测,母亲为狗灵人,因而成为了国务员,而父亲为虎灵人,参加了大滇国国防军,曾被晋升为中尉军官。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父亲提前转业了,父母亲是高中同学,非常恩爱,但对“大有前途”的父亲突然转业成为护林员,父母亲讳莫如深,楚怀英也从不打听。
　　“大有前途”是指父亲的军衔可以晋升为校级军官,校级军官转业可以进入国府任国府协理,这是大滇国最崇高的职位,而护林员是最低等的职位。
　　今天是楚怀英和妹妹楚怀素高中毕业参加灵欲检测的日子,也是大滇国建国三十一周年纪念日,即公元二零六八年七月十三日。
　　高中是大滇国的最高学府,因为大洪灾后大滇国已无人才和能力办高等院校了。
　　现在,欧阳觉博士主持大滇国一年一度的高中毕业生灵欲检测。博士发明的量子析灵器检析出人的灵魂分为六种,即兔灵、猪灵、牛灵、狗灵、虎灵和龙灵。
　　在大滇国，兔灵人从事林业、猪灵人从事工矿业、牛灵人从事农牧业,狗灵人从事教育文化卫生和服务业,虎灵人参加军队和警察，龙灵人经过改造才能成为大滇国的国务员，秦氏国长直系亲属以外的龙灵人被视为威胁国府政权的人。经过改造不能降低灵欲值的龙灵人即被流放到荒蛮区自生自灭，违反规则者即被秘密清除。
　　大滇国国长采用世袭制,只有建立大滇国的秦国长嫡传子孙是龙灵人的才能继任国长,当然,出任国长也是要经过选举的。
　　职务报考是应届高中毕业生的必然选择,它决定大滇国公民的一生,国务员是最热门的职务,但竞争非常惨烈，考场上应考者不惜以生命相搏。
　　欧阳觉博士是量子物理学家,师承中华量子物理学泰斗潘教授,但那是二零三二年间的事了,那时欧阳觉博士才十九岁，是潘教授最得意的博士生。
　　那年,潘教授团队成功实现了控制六万对纠缠态量子,中华量子通讯技术领先世界。
　　楚怀英害怕灵欲检测,又不得不参加检析,他惧怕自己成为兔灵、猪灵和牛灵人,父母亲不希望他成为一名国务员,因为曾为国务员的父母亲丧失国务员的职务后生活过得非常不如意,因而楚怀英不想做国务员,也不想当兵或做警察,他只想在家里的那台旧电脑前玩玩古老的电子游戏。
　　“我恨欧阳博士,搞什么灵欲检测,简直是玩弄别人的命运!”
　　母亲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身穿蓝黑色的制服,腰系土黄色的大围裙,头发包裹在灰白色头巾里,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形象。
　　不过,尽管母亲不爱梳妆打扮,蓝青色的税务官员制服掩藏了她姣好的身材，但清秀的脸膛和水墨画一般的双眸令她楚怀素动人，可以想象，母亲那一头波浪般的长发飘洒在她的双肩之后尤如流泻的飞瀑，真是美不胜收。
　　楚怀英心想，母亲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美女，可作为保洁员，母亲依然配发给税务员制服,必须行为举止端庄严谨,在家里她是贤妻良母,掩蔽自己的美貌是她的行为准则。
　　母亲张罗着午饭,她在尽心尽力地为家人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以庆祝儿子楚怀英和女儿楚怀素同年高中毕业。
　　楚怀英有些惭愧,高三年级留级一年,今年还是补考才拿到了毕业证,那都是因为楚怀英沉迷于古老的电脑游戏造成的。
　　总算毕业了,楚怀英自己松了口气,母亲更是高兴。
　　“怀英毕业时,不要报考国务员!”
　　父亲对于楚怀英何年能高中毕业不太关心,更不希望儿子重走他的路,父亲认为回务员风险太大,而且相互倾札,还是做个平凡的农工、矿工或林工为好,可父亲承诺过尊重儿子的选择,并且答应今天要回来参加一双儿女的毕业典礼的，参加毕业典礼的毕业生同时要对自己一生的职业作出选择。
　　父亲姓楚名苏阳,母亲起名桑梓雨,两个名字既文雅又带有几分古风,楚怀英有时候喊父亲苏阳,叫母亲梓雨,父母亲不答应,只以微笑示意楚怀英,有时母亲会在楚怀英屁股上轻轻拍打一巴掌,这时候楚怀英就撒着娇喊痛,妹妹在一旁捂着嘴角窃笑。
　　楚怀英觉得母亲和蔼可亲,楚怀英不怕她,但对父亲就有几分畏惧,也有几分嫌弃。他留级时父亲懊恼地抱怨说：“留级不光彩,说过是我儿子,我是脸上无光!”
　　楚怀英呛道：“放心,苏阳,人前我不会提起我是你儿子,我看不起你!”
　　楚苏阳被儿子呛得无言以对,垂下头缄默不语,他明白自己丢了军职也不光彩,但毕竟是父子,相呛几句过后谁也不留恨在心里。
　　楚怀英有半年多没见父亲了,内心还真想他,真的希望父亲按时回家来共进午餐,因为毕业典礼后毕业生要进入析灵所参加灵欲检析,如果自己属于狗灵或虎灵人,在不同区工作生活,父子很难见面的,假若为龙灵人,必须进改造营进行灵欲改造,改造失败被流放蛮荒区,生死未卜,此生再难相见了。
　　楚苏阳身材魁梧强健,总在保持他的军人本色,严肃是他的主要特点,但并不古板,只是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有些勉强。
　　一个家庭如果没有父亲,楚怀英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如果没有母亲,家里就没有温暖,有安全感和有温暖的家庭,才是幸福的家庭。
　　父亲与母亲分房而居,父亲的床铺十分干净,白色的床单铺得很平,褪了色的草黄色军用被依旧叠得齐齐整整,俨然豆腐块,一顶旧军帽规整地搁在被子上,楚怀英只敢看,连碰也不敢碰一下,楚怀英心里其实对父亲是怀有深深的崇敬心情的。
　　父母亲分居不为别的,只因为父亲鼾声如雷,母亲上了年纪心事重了,在父亲如雷的鼾声中母亲无法入睡,楚怀英害怕父母亲闹离婚。
　　楚怀英明白,父亲是个虎灵人,当然会有一定的虎威,而母亲是狗灵人,母亲的天性意味着忠诚、精明和温顺。
　　“妈妈,爸爸说过今天一定回家的,怎么还不到呐？”楚怀英坐在客厅里的木制长椅上，略带点怨气地说。“快十一点了,军人出身的父亲一贯是最守时的！”
　　阳光斜斜地透过发黄的窗玻璃照进屋里,屋内虽不算亮堂,但也不算昏暗。旧玻璃透光性有所减弱了,不过,能住在这样装有玻璃窗的房子里应该感到满足了。
　　秋高气爽,而秋日的阳光却把小屋照耀得非常温暖。
　　老旧的电视机此时收不到国立电视台的节目,楚怀英只得歪着身子,半垂着脑袋耐心地等待,楚怀英的一双深沉的眼睛总是透射出疑惑的目光。
　　“会来的。”母亲在厨房里炒着瘦牛肉,肉香味飘出来令人馋涎欲滴。“再等等,你爸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怀英,看看素素,叫她下楼来,别总是闷在房间里。”
　　“妈,不用叫素素的,素素的肚子早就咕咕叫喽。”
　　楚怀英这时才发觉妹妹怀素别在厨房门边望着忙碌的母亲闹意见，她那娇柔的身体是倾斜的,靠两条腿一歪一斜的保持身体平衡,并伸出右手指着嘟嘟的小嘴撒娇。
　　楚怀素的裤子是湖蓝色土布做的，上衣却是丝绸,月白色绸布上印有蓝色的纹饰好象是花朵,也象葡萄,更象是蓝莓。
　　妹妹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姑娘,是母亲今天不要她进厨房帮忙。
　　母亲的美貌最大限度的遗传给了女儿,楚怀素是个天籁般美丽动人的女孩。
　　国府规定,有孩子高中毕业的家长放假三天,籍以准备参加毕业典礼和灵欲检测，可见国府对应届高中毕业生的灵欲检测是多么的重视。
　　“有小馒头,先吃一个杀杀馋吧，乖女儿。”
　　母亲话音未落,一个黄白色的小馒头已送到了楚怀素的嘴边,楚怀素轻启双唇衔住小馒头旋风一般车转身跑上二楼去,一句“谢谢妈妈”的话语说得轻飘飘的而且含混。
　　“真自私,难道我就不会饿吗”
　　楚怀英望着楚怀素婀娜多姿却并不妖媚的背影立刻觉得,妹妹长得酷似母亲,妹妹十七岁,身材苗条,匀称丰满,在学校里非常吸引男生的眼眸,有时候楚怀英不得不出现在妹妹身边为她解围。
　　“怀英师兄,饭桌上还有小馒头,自力更生吧!”
　　楚怀素语气轻飘飘的,边说边象一缕羽毛般飘进了屋里。
　　因为楚怀英留级下来与妹妹同级同班,楚怀素有时候就调侃似地称哥哥为师兄,楚怀英难以接受这种称呼,它时刻在提醒楚怀英是个留级生,不过,他也奈何不了妹妹。
　　“又称师兄,可恶!”
　　母亲在厨房里拾掇碗筷弄出些叮当声,象有伴奏那般轻声对楚怀英说:
　　“怀英,别生气,妹妹是在家里才开玩笑的,在家外边,素素从不喊你师兄吧”
　　“有时候也喊,比如在秦湘玲、岳芸香、姜依静那几个鬼丫头面前,我多没面子!”
　　“那些个都是你的女同学,不会笑话你。”
　　“男人,最怕在女孩面前被人揭短处,素素就爱在我心上捅刀子!”
　　“说的严重了,没事的。饿了吧,怀英”
　　“不饿,气饱了!”
　　“别怄气了,男子汉,心胸要宽广,古言讲,宰相肚里能撑船呢!”
　　“妈,我不生气,也不敢生气!”
　　楚怀英真的不生气,他是爱妹妹的,他在心底暗自祈求,希望妹妹较多的继承母亲的基因成为狗灵人,去大滇国国立医院里当一名护士,然后与她相爱的男子结婚组成一个温馨幸福的小家庭,可妹妹却说她想自己是个虎灵人,成为一名国防军女兵,这一点到是多少令楚怀英有所担心,他长妹妹一岁多,爱护妹妹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楚怀英和楚怀素是同胞兄妹,但楚怀英却更象父亲,个头高挑却不失壮实,脸庞圆润而俊逸,也算是个美少年吧,想到这些,楚怀英自己都暗自发笑了,不过,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个有秘密的人。
　　楚怀英一身墨蓝色的衣服也难掩蔽楚怀英骨子里勃勃的英气,难怪母亲给他起名为楚怀英,在他身上,寄托着母亲的特别希望,但自从他迷上了电脑游戏,不仅耽误了学业,更把自己弄成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了，因而他觉得自己根本做不了国务员。
　　“人贵有自知之明,泥鳅要挣个黄鳝长,腰骨节都会扯断了的!”楚怀英这样警告和安慰自己。“一棵小草顶一个露水珠,我就当一棵小草吧!”
　　“怀英,总算毕业了啊。”母亲走出厨房,在围裙上揩着手平静地说。
　　“我是留级生,妈妈是不是很没面子？”楚怀英冷笑一下,盯着母亲轻声说。“素素全班成绩第一,给爸妈争光啦,扯平了！”
　　“怀英,别想那么多,妈的意思是你毕业了,即将走向社会,你要有心里准备。无论到哪个区去工作,都不象在家里了,你长大了,肩头上有责任了。”
　　“妈,你是狗灵人,我爸是虎灵人,我会是什么灵人呢”
　　“我哪里知道,只有去了析灵所检析后,才会明白。”
　　“我长得象父亲,虎头虎脑的,多半会是虎灵人吧？”
　　“虎灵人不错,当军人当警察都好,就是责任大些。”
　　“可万一我是龙灵人呢,那就得去改造营了,我不想去接受改造。妈,可有办法自己抑制自己的灵魂呀,我就做个虎灵人,我还是想当兵的,当警官也行。”
　　“没办法。到了析灵所,检析官让人喝下一杯定灵水,检析灵欲时人的欲望和灵魂就无法掩藏了。人有七情六欲,定灵水定住七情,六欲跟着灵魂自然出窍,谁也不能自制,欧阳觉博士发明的量子析灵器很准的，博士根据量子纠缠理论制造的机器,谁也无法抗拒,更无法控制自己的灵魂和欲望。”
　　“欧阳博士发明的析灵器呀,好象一点科学道理也没有!”
　　“欧阳觉博士是研究量子力学的顶级专家,他攻克了量子纠缠难题,用他的研究成果来对生命体进行科学解析。大洪灾前博士从首都逃难来到我们大滇市,那时叫大滇市,后来才改大滇国的。博士说,生命本来就是科学,几十年了,从没人怀疑过欧阳博士。怀英,可不能乱说啊,怀疑科学是要被割舌尖的。”
　　“这么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别紧张,怀英。”
　　“我不紧张,妈。就算我是龙灵人,改造一下灵魂也不怕。”
　　“孩子,你能这样想,妈就放心了。”
　　“我如果是龙灵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国长又不是天生的!”
　　“胡说！”
　　母亲一声断喝,真吓了楚怀英一跳,他从没见过母亲发过这么大的火,他愣怔了一下,小心地承认错了,母亲绷紧的脸才恢复了平和。
　　“怀英,小心说话,你十八岁了,是大人了,要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怕什么,我只是在家说说而已！”
　　“不能说的,想也别想,想多了,往往会顺口风。杨繁的爸就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妈,不要说别人的背后话,杨本直叔叔是个好人。”
　　“杨叔叔是个好人,可是好人常常要遭罪!”
　　楚怀英微微地点着头变得沉默不语,举目凝视着发黄的玻璃窗,一时没有感觉阳光的刺眼。就在这时,客厅一角的电话机响了起来,楚怀英正要去接电话,妹妹叮叮咚咚从楼梯上奔下来,抢了先。
　　楚怀素接电话时只说了十来个嗯字,就把电话挂断了。
　　楚怀英和母亲都好奇地望着楚怀素,神情惑惑,等待着楚怀素说话。
　　“妈妈,是爸来的电话。”楚怀素看着满脸疑惑的母亲,扬一扬眉头说。“爸不回家吃午饭啦,爸说,昨夜几头野猪从流放区突然闯进田间,咬伤了三个农工,还咬死了一个女娃,爸要到国府去报告事故经过,爸说,他会直接去学校里参加我和楚师兄的毕业典礼！”
　　“好啦,开饭吧。”母亲故作镇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