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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连株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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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株荄>__潇S_hrimp虾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猝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泉。惊飚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曹植《吁嗟篇》
他第一次相信,自己是真的老了。
虽方及不惑,然双鬓叠霜,到底还是难以掩饰的事实。
以至于每每磨墨执笔时,指底微颤,都好似要颤出那么多韶华纵容而过的依稀尘往,似水流年。
多年颠沛,人愈渐清瘦自是当然,奈何却依旧难贪得哪怕是一时的安定。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分明早已过了盛夏,实属怪异。
拥着薄衣,挑起案前金樽,酒尤清冽。旁人尝笑他如今处境本就不好,却还要固执地独饮美酒,种种形式做得一丝不苟。
他却不觉得这便是执拗甚至贪婪,只欲问此番离上一次骋怀痛饮,不知隔有几何春秋。
酒是烈性,奈何入喉仍旧嫌凉。
原来,到底还是回不去了……曾几何时的年少轻狂,斗鸡走马,宴饮多暇,如今他都再也要不起了。
并未数经沙场的双手较武夫显得细腻太多亦苍白太多,然而指腹上一层薄薄的茧,大约是因为常年指不离笔造成的罢。
兴许,这辈子当真能与他长驻的友人,便也就只有卷帙翰墨了?哦,不对,还有酒。
说到友人,其实他并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以为悬隔两地之距实在是太远,远得只有在梦里才能够相逢,所以纵使他今生今世疾马踏云而去,也无法可即。
他不知是否应觉得抱歉。因为那些友人的一个个离去,几乎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想,自己与他们的情谊似乎还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在旁人眼中它着实存在着。
他想起了杨修。
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还依稀记得那人清秀的面目,眉眼间仿佛抹有隐隐的舒柔,恍惚河堤柳色。然而那人的不羁,却又是众人皆知的事实,竟然和自己倒还有那么丝相似。
当然,不羁一词兴许是言重了,然他少时却常常希望当真能够如此。自然,到头来不过小儿一语,笑话罢了。
父亲最终还是处死了德祖。至于原因他亦能猜个大半。或许,是自己害了他。
那时自己应当还是有那么丝悲哀的,他想。至少,此后便再也无人与自己纵谈辞赋文章,甚至相邀对酒了吧。
而后他有路过德祖宅前,庭中生着一棵柳树,倏忽自己却被新色刺伤了眼。早已空寥的屋,合着柳色,渐渐的却似乎已不再那么突兀。他只是觉得有些熟悉,风撩柳梢,似极了谁软软的瞳水,亦如此捉摸不定。
不知曾又该是谁回过自己一句「不侍数日,若弥年载。」[注①]如今却又岂止是仅仅弥年而已?他想,永诀的意味,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今酹酒一觞,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犹可相迎否?书不尽怀。[注②]
酒溅上了袖口,味颇为浓烈。
就好似那次,哥哥……不,是文帝还未称帝之时,于父亲任自己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营救曹仁前,他将自己灌醉时满屋四溢的酒气,那刻自己只欲作呕。自然,次日父亲召自己自己却无法动身。
明明早已料到兄弟之争无可避免,然而他似乎还曾抱有天真的幻想,或许……却又是在什么时候,一切竟已变成了这般?
至于而后的七步成诗,丁仪丁廙之死,贬爵安乡侯后数次改封,他已不再记得清晰。
数年来却依旧参不透那句「植,朕之同母弟,朕于天下无所不容,而况植乎?骨肉之亲,舍而不诛,其改封植。」[注③]究竟是出于什么心。
如今他已渐渐学会了谦逊。
虽然多年前他尝问过德祖,如若吾非如此任性而为,又当如何?德祖但笑着说如若如此,那便非临淄侯了。
然而最终到底还是学会了这一套。其实如今此刻不做曹子建又如何?识得他的他识得的人都已不在,早没有太大分别。
哦,不,他还有家人呐。
不料却忆起了于早前,长子曹苗的夭亡。
或许有哭过,或许没有。但他却记得那夜衣襟上哭出的薄薄白露,凝成了一重化不开的冷霜与哀愁。
惟逝者之日远,怆伤心而绝肠。[注④]
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一个弟弟。
父亲曾经最是喜爱曹冲,然而他却不幸早夭。
那时的自己亦不大,还未及弱冠。只是单纯地觉得悲伤。却不知这是否也能牵强算作一种幸运。否则日后的王位之争,主角恐怕又要多出一位了吧。
可毕竟年少时,一切都还未有改变。
寒风入室,他不禁一哆嗦,下意识地将衣物拥得更紧。
多年颠沛,他已数不清曾被改封贬谪了多少次,说是什么陈王,却还不如一平常百姓来得清闲自在,他认为。
或许从一开始起就应该打消了政治上的鸿鹄之志,或许从一开始起就应该学会将矫情自饰,或许从一开始起就应该安心做他的诗人。奈何独占文才八斗,他却仍旧不知满足。
他突然就觉得累了,辗转多年,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却又是什么?
他还记得幼时河岸牵出浓浓浅浅的飞絮柳沫,小商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掩映其中,还有城墙之上猎猎而舞的旌旗尽染日暮,织成了一幅他用笔墨永远也绘不出的图景,从未褪色。
爹爹闲时常牵着他与哥哥扮作寻常百姓,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去买甜得发腻的糖葫芦。那一年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千年之后,当是非成败功绩英名一切的一切都灰飞湮灭了后,谁的笔间微墨是否能与他的名字一同不朽?
他笑,其实他只是希望能做那些他爱做的事,却从未想过要千古垂名。
或许他如今想要的,不过是回到从前,水岸河畔,再唤一句「爹爹」或是「哥哥」。
不过如此。纵使付出再多,他亦甘愿。
--E.ND--
[注①]出自<答临淄侯笺>.是杨修在曹植写给他<与杨德祖书>后的回书中可以媲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一句><.
[注②]非原文,改自<与杨德祖书>.原句为:其言之不惭,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书不尽怀.意为:我之所以大言不惭的与德祖谈起,是因为世上只有你能理解我. 明日早晨相见,此信难以尽述我对你的思念.至于文中乱改的...请大人跳过吧,总之意思应该是能看懂的就是了.
[注③]在曹丕将曹植贬爵安乡侯后,改封鄄城侯前说的话.
[注④]出自曹植<慰子赋>.这是曹植哀伤爱子(有人说可能是曹苗)夭亡而作的一篇赋.
以上.有的东西是出自各个地方的,仅供参考,于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亲可以提出来,但是表和咱争论啦其实咱真不敢讲太多历史的...会露馅XD~还有些文中关于历史方面的故事,说法有不一,有的地方是采取的其中一种说法,大家看看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