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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七 ...

  •   重阳站在城头上,眼眶有些湿了。

      天上英灵若有眼便看看吧,你们做过的事终是能有所得的。它或许会晚,却总会到。谁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百姓总归不会全部忘记。

      或许有一日,或许有一日他们也会突然说起,“若是谁谁还在.....”

      他上前解了梁帝的绳子,将他拉起来,拉到城墙边,指着下面冷笑道:“你可看见了,什么是民心所向,这便是了。”

      重阳说完将浑身瘫软怒不可遏的梁帝推倒在地,在他身边蹲下“我知你在想什么,我若活着,那这翻案便永远只是你在胁迫之下的决定。”

      梁帝看着眼前的人,嘴唇颤抖“你.....你想做什么?”

      而重阳只是冲着他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脚尖轻点已约站到城垛上。

      他高呼:“隐阁何在?”

      即刻从四周冒出来很多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人,腰佩刀,手持弩,齐齐道了声:“在。”让四周的人群又是一阵慌乱。

      重阳继续喝道:“瞄准。”于是所有的黑衣人举起弩,弩的方向正对着他自己。

      梅长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紧缩,眼睛圆睁,手捏的发白。他回过头看向四周,飞流不在,他手下的人都不在这里。

      已经来不及了。

      重阳在城上大声说:“我所为或许有错,那又如何,我甘以此命唤今日的结果。我死之后,自然有万民替我看着,这世间何时又是天朗气清。”

      不......一个字从梅长苏的唇舌中蹦了出来,却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射!”一声令下,于是□□齐射。弩箭射在城墙上,落在地上,更多的确是射在重阳身上。
      千疮百孔,万箭穿心不过如此,可他竟还没死。

      重阳张了张嘴,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嘴里流出来,一生的红衣,竟分不清哪里是原色,哪里是鲜血染就。

      他嘶哑着说:“大渝,北燕,东海,夜秦,四国皆欲犯梁,谁能与之战,谁敢与之战?”
      梅长苏膝盖一软,‘噗’的跪倒在地上,展袖叩首,将脸深深的埋在地上。

      从眼眶里滚落的,是泪吧。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却决绝而平稳。“.......在下林殊,曾为赤焰军少帅,赤羽营将军,国之危矣,愿与一战。”

      李游夏不知何时来了,蒙挚也站到梅长苏身后,几人一同跪下。还有卫铮、夏冬,甚至还有许多百姓。

      他们纷纷一拜,道:“愿随将军往。”

      “好,好啊,”重阳笑了两声,向前一跌直直的从城墙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溅起一地尘,落了一地血。

      人群一片鸦雀无声。有人垂着眸看向他的尸体,有人低下了头不愿去看,却没人叫嚣着什么罪有应得。

      他是面朝下坠下来的,一张脸摔得面目全非,再看不出像谁,不像谁。

      梁帝爬起身,颤巍巍的站到城墙边。吏部尚书史元清遥遥拱手道:“陛下,逆贼已死,但长公主所言却并非虚妄,还请陛下许彻查当年之事,以彰陛下明德。”

      他话音方落,中书令柳澄、程阁老、沈追、蔡荃等人纷纷出列,均表示“史尚书所言甚是,臣附议!”

      有他们开头,众位大臣纷纷喊着“臣也附议。”跟着跪在后面。

      而后,连着纪王,言侯在内的所有大臣又是一拜,“还请陛下下旨,重审此案。”

      民心、朝心,再没有什么是站在他这边的了。梁帝气的浑身发抖,可那又如何?如今逼他的是民意,是所有人,他杀的完吗?他若执意不肯,那史书该如何写他?

      可这还不是最后的一击。

      “草民萧景禹,附议。”军帐里走出个人来,长身玉立,眼眶微红。他从人们的旧忆里走出来,走到现实中。

      缠绕梁帝许久的噩梦突然变得鲜活。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在路过重阳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时候顿了一下,又继续走,在梅长苏身边跪下。

      萧景禹再次大声的说道:“长公主所言罪状之六,萧景禹可以为证。”他将头重重的叩在地上。“还请陛下重审赤焰之案!”

      再没有别的退路了,纵使是皇帝也做不到和天下人为敌。“朕.......准了.......”老皇扶着城垛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余下的,主审之人,你们便自行商议吧。”梁帝说完,只觉得浑身绵软,扶在城垛上的手沾满了鲜血——那是先前重阳留下的。

      高湛匆匆跑上来扶住他,梁帝没有挥开只是呆愣楞的,任他扶着下了城墙,上了马车,回宫。

      之后的事便是顺理成章的了,纪王、言侯和大理寺正卿叶士祯由重臣推选成了赤焰之案重审的主审官。梁帝没有露面,只是一一准许了。

      至于誉王,自投入大牢直至满门抄斩梁帝也没有去见他。夏江见势不对本来想跑,却被在宫中的飞流、甄平等人抓个正着,也没逃过被处斩的命运。

      滑族以秦般弱为首,凡参与此事者也被尽皆揪出。而那些只是想好好过日子的,负责抓人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案子的重审耗了一个多月,补恤、评定,诸多事宜广而又重。负责人员夜以继日忙个不停,才终于元祐六年新年前夕堪堪弄完。

      内廷司连传三道圣旨,其一,宣布祁王等人平冤昭雪,并将此事告知天下;

      其二是将宸妃、晋阳长公主及其嫡系子女等人迁入皇陵,并重建林氏宗祠,恢复例祭供食。幸存者连林殊在内,皆官复原职,另加封赏。

      冤死者由礼部合议给予其家人加倍优厚的抚恤。另择吉日,由皇帝率百官亲祭,以安英魂。

      其三,立祁王为太子,赐以优厚封赏。

      又几日,梁帝下诏罪己,退居后宫,由太子监国,打理一应朝事。

      放下手里的文书,梅长苏,不,现在也该叫回林殊了。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日落余晖洒满天空不由得有些怔松了。

      从十三年起便在谋划,日夜难安,他已记不清上一次这般的宁静是什么时候了。

      翻案的这些日子里,他忙个不停,恨不得将所有空闲时间都塞个满满当当。如此,便也没有时间去想死在他眼前的小旭了。祁王兄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小旭尸体由陈药收敛带回隐阁所在之地安葬,走的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等他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许久了。

      长公主来找过他,也说起过重阳,说起被秘密送走的卓家众人与谢琦。林殊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走的时候,景睿把他拉到了一旁问他与重阳是否是旧识。

      “那时的事,现在想想重阳似乎是在维护你的。若非他从中插了一脚,我虽然不会因此怨恨于你,但也绝无如今这般交谈的可能。”

      他扯出个笑,“许是吧。”

      他出了长公主府,走在街上,一片静谧祥和之态,皆是他所求的。有孩童在街上玩耍,唱着朗朗上口的歌谣。

      “…………十三年,得陈雪;将军还,贤王归…………………….”

      林殊听着听着,一滴泪便落了下来。祁王兄重归朝堂,他得以重振赤焰声名,景琰不必强逼着自己去学为君之道……似乎一切都挺好的。

      后来,战报果致。大渝、北燕、东海、夜秦几乎同时起兵,欲以虎狼之势来犯大梁。

      幸朝中早有准备,并不至于落得惊慌失措。林殊朝堂请命,与萧景琰兵分两路,共御外敌。
      出征前夕,林殊坐在院中对着一轮明月没有半分睡意。

      这时一阵窸窣的声响,子恒顺着墙翻进了院中。他穿着一身布衣,背着个大大的包袱,看起来是要走的样子。

      子恒嬉皮笑脸的坐到林殊身旁,丢给他壶酒,说道:“如今我做完了证,无罪释放,乐得自在,就打算做回老本行回去当个说书先生啦。”

      他将身上的包裹往林殊怀里一丢“拿着吧,他留给你的。”

      说完,子恒捞过酒壶喝了一大口接着说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但里面有一颗药,吃不吃你可以自行考虑。”

      林殊打开包袱,里面放着几件旧衣服,看着像是他以前的那些。旧衣服中间裹着一直木匣。

      他将木匣打开,里面搁着一把钥匙还有一个小盒子。子恒歪过头往里面瞅了一眼“哦,这钥匙是隐阁禁地的,你此次出征若活着回来可以去那看看。”

      “里面有什么?”

      “谁知道呢?”子恒又喝了口酒“都说了是禁地了,我可去不了。”

      林殊又打开那个盒子,盒子里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红的像血一般。“这又是什么?”

      “我说的就是这个了。这要你吃若吃了,不说恢复的如以前一般,但与常人无样还是可的。就有一点,你吃了它便最多只能再活十个年头。”

      “还有呢?”林殊将那颗药倒在手心里,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颗药丸似乎带着温度,有些烫人。

      “还有?”子恒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拍脑袋“对了,给你的药本来还有一颗的。那颗药你吃了身体虽然还是一样的孱弱,但却可享常人之寿。

      不过陈老头说你不会选的,何必平白浪费了一颗好药,于是就给拿走了。”

      “十年吗?”林殊将那颗药举在眼前对着月光细细打量,终是嘴角微勾将那里药一仰头服了下去。笑道:“十年,足矣。”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祁王就成了当今圣上,林殊林将军与靖王爷得胜还朝再三晋封,两人分管了整个大量的兵权,且还深受圣上信任。

      他们两人也确实不负所托,所以我们大梁才能有了如今的和平安定啊。”

      廊州的一处小破酒馆里,散了学的孩童们拉着说书人非要听祁王与赤焰军林帅的故事。

      那说书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孩童的纠缠进了酒馆后院,不大的院子里已经有一个风骨沛然的男人坐在那里等他。

      子恒一愣,随后笑开了“哟,林帅怎么忙里得闲来了咱这么个小破地方?”

      “我去过隐阁了。”

      子恒面上的笑淡了去,“有何感想?”

      林殊眼里有挣扎,疲倦,悲戚,种种感情混杂在一处,脸上是难掩的倦态。

      自战事了结一切妥当,他回朝述职领完封赏后便马不停息的去了隐阁,然后又日夜兼程的找来这里。

      他没回答子恒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蔺晨跟我讲过一些关于那药的猜想,也与我分析过小旭为何能练得一身武功。

      前些天我去隐阁找到了药叔,又将问了当年的事,才总算知道了些真相。”

      “所以呢?真相如何?你又有何想法?”

      “我……”林殊揉了揉眉头,“一身武功烧的是他的命,一颗药丸是他十年心头热血浇灌,一身遗毒于是忍着每月煮血祛毒之痛如此种种,我实难想象他是如何从半大孩童熬制少年葱葱。

      禁地里漫山的坟茔,他却将自己葬在门口。无牌无位无陵,他将林旭以一副衣冠葬在了父母墓旁,自己却是……”

      说到这里,林殊再难继续说下去了。有什么哽在他喉头,不上不下难受至极,以致让他红了眼眶。

      他一下子知道了太多事,脑子里一团乱只想找个听众好好说上一说。这个听众要与小旭相熟,又要值得信任,于是他想到了子恒。

      “我只是觉得……”林殊嘴张张合合,许久才颓然的说:“我终究是对他有所亏欠。”

      “哈,人生在世,谁是真正无债一身轻的?”子恒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我想那个家伙相比让人觉得欠了他,更想让别人能够记住他吧。”

      林殊看着他的笑脸愣了一下,慢慢也笑了出来。他看向远处,那里太阳西斜正欲落山。

      院角一颗高大的花树在太阳的余晖里蒙上了一层暖色,像是燃着了火。

      恍惚间,林殊仿佛看到树下有个小小的孩童,单薄虚弱的,眼里却有同龄人难及的坚毅。

      林殊不由柔和了表情,唇缝中溢出一声轻叹:“或许吧,不过不论怎样,总会有人记得他的。”

      风吹过,卷了落花追落云。
      明朝想必又是一个晴天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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