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神仙系列》展无

1、雪夜 少年（上）

　　月淡，云浅。
　　莹莹一波月色跃上矮墙。
　　矮墙乃是由青砖所筑，有些年头，此时缠着枯藤的墙头上屯着些许未化的积雪。晚风一拂，雪沫儿纷纷扬扬地四散飞落进小院。
　　小院不大，依稀铺出一条青石的道儿。许是有人走动的缘故，青石道儿上的积雪不多。
　　不远处栽着一株孤零零地枯桃木。
　　月色下。
　　纤细的枝干被映透下隐隐泛着墨色。枯木下则是一口圆井。井口正压着一块黑得发亮的石头，免得有甚么脏乱之物随着这北风乱入井中。
　　此外，这座不大的小院儿里空空荡荡，无花亦无草。而沿着青石道儿走去，不消片刻便来到屋前。
　　因为入了夜，所以屋内的人熄了灯火歇下了。
　　四下一片寂静。

　　三更月下，偏东的屋内突然闪过一丝火光。火光跳跃几下终是燃了起来。一瞬间，昏暗的火光将屋子映照起来。
　　透着几分暖意。
　　与此同时，起夜人修长的身影被灯火印在一边的墙纸上。
　　片刻间，只听【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人从内打开，一只绣着祥云的白靴跨过了门槛。
　　下一瞬，身披白色狐裘的少年从房内走了出来。

　　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
　　皮肤白皙，身量修长。狐裘搭肩，雪白的皮毛不时拂过少年的脸，竟衬得他的脸恍若玉色。又因月色清浅，落在他的脸上便成了恍惚迷离。
　　没有长开的眉头颜色淡淡，初见其形。眉尾微微上扬，其下生着一对桃花瓣似的狭长眼眸，眸中嵌着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黑白分明，深邃至极。
　　只是眸中神色淡然，那模样，浑然不似一个十四五岁少年该有的眼神。

　　屋外静悄悄的，夜风似乎也停了。
　　少年站在屋檐下，一双桃花儿似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大门边。
　　眼神波澜不惊。
　　那里，门外，有甚么来了。
　　没看多久，少年就迈开步子，踏上青石道儿。少年的腿极长，没几步便到了小道儿的尽头。青褐色的大门上油漆剥落的厉害，斑驳的裂痕几乎贯穿整块大门，看来倒真有几分骇人。
　　少年却已经习惯。
　　修长的指尖搭上门栓，轻轻向一旁抽离，少年不费吹灰之力拉开了大门。
　　痛苦、细碎的shen yin声迫不及待地传入少年的耳中。淡淡的血腥气钻入鼻子里，混着这夜的凄寒格外的冷。
　　这样的气味并不好闻。
　　少年神色未变。相反只是慢慢地低下头，古井无波似的眸中不期然地落入另一双眸子里。
　　那眼略圆润，泛着琥珀色。
　　眼的主人看模样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脸上稚气未脱。只是如今这张小脸上有着大大小小细碎的伤痕，伤痕处渗出的血已经干涸，巴在脸上，脏乱中带着点儿狼狈。
　　许是受了惊吓而瞪得极大，男童此时正一脸呆滞地看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少年拥有一双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眼眸。眼里无痛无悲，淡漠疏离。仿佛墨汁儿泡过的眼珠子就这样地看着他。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恐惧。

　　男童艰难地喘息着。
　　他的身子很疼、很疼。然而疼在哪儿他却不知道。许是那双被抛落时撞到石头而折了的手臂在疼，又许是逃跑途中摔倒磕在枯枝上的额头在疼。又或许……
　　不记得了。
　　他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跑，一直不停地跑，不能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他就会被吃掉。没错，就会被那张撑开地血盆大口吃掉。
　　脚下的鞋子早就磨破了，又接连下了几天的雪。露出来的脚趾头被寒气侵蚀成紫红色，一直跑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突然停下来，一股子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
　　好痛……
　　他实在太累了，又饿得慌。
　　这几天逃跑的途中没时间找吃的，他只能扒拉着雪塞进嘴里，等到雪融化成水再咽下肚子，权当自己吃了东西。
　　他一直努力。努力活下去。
　　可是，似乎真的不行了——
　　他努力地向着爹爹手指的地方跑去。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停下来。终于，他看见了这片安静的密林里唯一的一座小院后就知道，终于可以停下来了。这里有能够帮他的人。
　　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坚持了一路跑来的自己，竟会在这座小院的门前摔倒下去，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去喊，可是他的声音实在嘶哑的厉害，纵使开口说话，声音也小的犹如蚊蝇，哪能叫醒别人。至于敲门，他哪儿来的力气站起来。
　　积雪早将他的腿脚冻伤。
　　他拄着一根折下的枯枝死死苦撑着到了这儿，枯枝却折了。腿脚使不上力气，只剩一双手还能扒拉着向前爬去。
　　只是那双手也是紫红斑驳，肿的跟馒头似的，冻伤地厉害。
　　身后那令人憎恶的气息又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他便用手刨着地上的积雪向前艰难地爬去。不多时，皑皑白雪上就映出一道拖曳的痕迹。
　　突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开门的刹那，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浅淡的火光从那两扇打开的门里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刺入他微阖的眼眸中。
　　多么温暖的光芒。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须臾，他微微抬起地头却撞入另一个人的视线中。
　　白狐裘，白锦衣，白雪靴。
　　一身的气派。
　　他迷离的视线里只见那人通身的白色，连同他的那张脸都教一般人的白。
　　“神……”
　　嚅嗫着嘴唇，涣散地意识驱使下，他仍想念出那两个字来。
　　那人在看他。
　　就算看不清晰，依然能够感觉得到。
　　他能感觉到的是那人的目光并不刺人，可是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眼眶又酸又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充斥着他的浑身。
　　下一瞬，有温热的液体的液体自眼底流出。
　　暖暖的，真好。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童趴伏在雪地上，小小的脑袋却拼命地向上仰着，似乎在打量着他。然而，没多久少年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两行血泪。
　　男童哭得无声无息。
　　颜色颇深的血色泪珠顺着男童的伤痕遍布的脸颊滴落在雪地里，浇出一个又一个不大的雪窝儿。
　　一时间，仿佛连月色都停滞了。
　　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细细的呼吸声。
　　少年和男童。
　　蓦地，少年眉头轻轻上挑，黑曜石般浓黑的眼珠子一敛，冷冷地盯着男童背后，那处巧妙地掩藏在月色下的地方。
　　“来了——”
　　飒飒飒——
　　呼啸的风里仿佛裹挟着甚么汹涌而来。
　　逼人的血腥味顷刻间便来到身前。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恍惚中盛开在月光下，一团血色的雾霭盘旋在眼前，恍如庞然大物般骇人。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迅速地抬了起来。
　　只见那双修长又白皙的手极快地结起手势来。隐隐星芒盛开在汉白玉似的指尖，少年口中喃喃自语几句后便听见一声轻喝，一道灿烂的华光从少年指尖飞泻而出。
　　光芒犹如尖锐的利箭呼啸一声快速地飞进躁动不安的夜风中，血雾里只听穿肉而过般的【噗呲】一声，光芒穿透血雾而出，闪过耀眼的光芒之后突然碎裂在天地间，只余下星芒点点，仿若萤火。
　　“嘶嘶~”
　　狂风席地而来，卷起周遭的积雪纷扬而起，宛如一场盛开中的花雨。这凌乱的飞雪中陡然出现一双猩红的眼眸。那眼眸大如灯盏，直不愣登地盯紧眼前的二人，又是鲜红如血，真真是好不吓人。
　　红眸之下乃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
　　口中红舌犹如一条长长的腰带，舌尖好似并蒂之莲左右分之，灵活异常。间或伴着“嘶嘶~”的叫声让人一眼就识得，眼前出现的这个庞然大物竟是一只大蛇。
　　这蛇当真极大，只是这么看去，就能瞧见蛇头便如寻常人家的桌子那般大，更别说那掩在血雾中的蛇身，又该大到何处。
　　只是此时这蛇竟显得有些狂躁不安起来，一条又长又粗的蛇尾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扬起片片积雪。顷刻间，便犹如天崩地裂。
　　“砰砰砰——”
　　“砰砰砰——！！！”
　　少年恍如未闻，只见他又故技重施的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纸，纸上朱砂痕迹鲜艳如血，灿于蛇眸。那蛇灯笼似的猩红眸子眨也不眨的瞪着少年，庞大的身躯似要向后退去。
　　须臾间，眼见着那大蛇便要逃去，少年一掌将手中的符纸拍了过去。
　　“轰隆——”
　　仿佛火苗碰上菜油，大蛇的身上蓦地燃起熊熊大火。那漫天蹿起的火光瞬间将大蛇卷入其中。容不得大蛇扭身去逃，只一眨眼间，火焰就将大蛇吞噬殆尽。
　　待到大火熄下时，面前的雪地上只留下一摊黑色的灰烬。只见少年长袖微扬，便是连这摊灰烬也消失的干干净净，空余纤尘不染的白雪。
　　大蛇，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漠然地收回视线，少年默默地垂下眸子，一怔，眉头微微皱起。
　　只见那本该趴在雪里的小童不知何时竟爬到他的脚前，小童一只小手分明已经没有了力气还是固执地攥住了他的衣摆。
　　少年向后退去一步，小童的手颓然地垂到了地上。只是，那洁白的衣摆处已然印上一只小小的五指血手印。
　　短短的五根手印攥在一起，仿佛是一朵开出在雪地里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