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尘乱》霜青柿

37、【紫麓仙缘】37

　　须臾，小仆捧着个托盘重新回到屋内。

　　盘中呈着一柄通体幽寒的无鞘匕首，手柄翠绿如碧玉，匕身乳白似凝脂。

　　雪尽将匕首拿起，眼含深情在手中细细看了一周，转而推送到初一面前道：“这是我母亲的匕首。”

　　初一一时犹疑，不敢接过。

　　雪尽道：“不必纠结，拿着就是。”

　　初一见雪尽坚持，又不知为何要用到武器，只好先依她意，伸手将匕首握在手中。

　　刚过手，初一便觉这匕首轻重甚佳，十分称手。只是握起来有些微凉，时刻让人警醒。

　　雪尽这时才道出为初一提供武器的原委。

　　原来，数百年前雪尽尚未幻化人形。某日她在山林中偶见一条巨蟒盘于草叶之中，巨蟒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已经死去。雪尽发现巨蟒头边有一颗青翠欲滴的果子，晶莹剔透甚是可爱。凭着多年随母亲一起修道的慧根，雪尽相信那一定是颗法力无边的仙果。

　　她偷偷观察了一阵，巨蟒依然无甚变化，甚至都察觉不到巨蟒的鼻孔里有气息呼出。雪尽非常开心，觉得一定是自己机缘巧合，注定要在一条死蛇身边捡到颗绝世宝贝。于是她头脑一热，跳出匿身之处，飞快冲向仙果。

　　谁料她嘴巴刚衔起那颗仙果，背后便传来了撕裂心肺的痛。雪尽凄厉的叫声洞穿林间，仙果也滚落在地。原来那巨蟒并未死去，它甚至都没有任何虚弱的迹象。

　　巨蟒将雪尽咬在口中，昂起巨大身躯试图将猎物缠绕勒紧。雪尽顿时陷入在眩晕和惊恐之中，甚至能看见哒哒滴落在地面上的自己的鲜血。

　　雪尽绝望极了，若不是今日贪玩，偷偷离开母亲身边，若不是方才贪心，看着仙果便失去了警惕，此刻哪会落入巨蟒之口再难活命。

　　正在万念俱灰时，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如离弦之箭直奔巨蟒。此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雪尽的母亲雪柔。

　　雪尽不禁又惊又喜，又悲又惧。惊的是母亲的出现，喜的是自己性命尚有一丝余地，悲的是自己幼稚鲁莽将自己和母亲置于这般危险境地，惧得是她怕万一……万一母亲也斗不过巨蟒……岂不是连累了……

　　雪尽不敢想，也无暇去想。失血、害怕和被巨蟒衔在口中已经让她脑海一片空白。

　　雪柔其时素衣胜雪，手持绿尾白身之匕与巨蟒缠斗在一起。那巨蟒虽有万钧之力，但却不如雪尽动作灵敏。扑了几番无果，便奋然将口中的雪尽重重摔在地上，想要专心对付雪柔。

　　雪尽躺在地上，靠着仅有的力气支撑眼皮，用目光追随母亲。看着雪柔在与巨蟒的激斗中渐渐占了上风，雪尽终于安心了些。但这份安心，很快就在她与巨蟒那两颗贼溜溜的眼睛四目相对时被冲击粉碎。巨蟒突然盯住了动也不能动的雪尽，在躲过雪柔一招后张开血口直冲雪尽。

　　雪柔一惊，想也不用想，反身便去回追巨蟒。谁知这巨蟒竟狡猾如此，它装出要袭击雪尽的样子，只是为了让雪柔分心后自暴颈背。见雪柔上当，它猛将头身一转，利牙狠狠刺入雪柔身体之中。

　　但同时，巨蟒也猛然仰头啸叫。一张口，雪柔便跌落在草地上。巨蟒再低头时，雪尽看见母亲那柄凉玉牙正直直的插在巨蟒右侧眼中。

　　被匕首刺瞎了眼睛，巨蟒疯狂的甩动着头部。有时撞在林中树上，震得落叶飞舞。有时砸在地面上，锤得尘土飞扬。凉玉牙在几次激烈的撞击后，被甩得不知掉在何处，只留下巨蟒一边的盲眼涌出暗暗的浑红。

　　没了一边视力，巨蟒只能倾斜着头，用另一侧的眼睛狠狠盯着雪尽和雪柔。那居高临下斜目而视喷射出怒火的眼睛，更让雪尽觉得恐怖。

　　雪柔挣扎着站起来，护在雪尽身前。她轻轻闭上双眼，像是认了这场宿命，运起真气将自己的元丹调动出来。

　　雪尽倒在雪柔的背后，只看得见母亲原本胜雪的白衣已被鲜血淋湿，还黏上了枯叶尘土。她原本婀娜动人的身姿也因受了重伤还要勉强施法而剧烈的颤抖着。她知道母亲要放手做最后的生死一搏了，心中苦不堪言，仅有的理智终于被痛苦和懊恼吞噬殆尽。

　　雪尽昏了过去。

　　不知几许，雪尽迷迷蒙蒙中做了个梦。梦里她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只普通小狐狸的快乐时光。在外面玩闹得太开心了，把一身雪白的皮毛滚成个泥球。雪柔就会把她丢到清爽的山泉之中，冲干净后，再把她摊在被阳光晒得温暖的巨石上，一点点将她舔得重新蓬松。

　　真是幸福啊……

　　雪尽眯着眼睛，随着意识渐渐清醒，那舒服的感觉慢慢变成了越来越清晰的疼痛。

　　雪尽一惊，显然她想起了遇到巨蟒后发生的一切。她猛的睁开眼，看见母亲雪柔已化回狐型，正艰辛的一下下为她舔舐着伤口。

　　雪尽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她看见母亲雪柔被血染红的身体简直快要变成赤狐了。她想起身，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可是身体却是一动也动不了。

　　雪柔见雪尽醒来，目光里流露出疼惜的温柔。显然，无论用什么方式，雪柔一定是击退了巨蟒，才换来在雪尽身旁的守候。

　　“母亲……”雪尽拼劲力气，虚弱的吐出两个字。

　　“我在。”雪柔笑着回应。

　　雪尽已经习惯了母亲化作人形的样子，她喜欢母亲幻化成人形的样子。她曾暗暗发誓，等到自己能幻成人形时，便要幻成跟母亲一样的容貌。可现在的雪柔又变回了狐狸，一样如水的目光，一样温暖的笑容，却让雪尽忍不住的心酸落泪。

　　雪柔将雪尽揽在怀里，用脸贴在雪尽的脸颊，既虚弱又宠溺的轻声言道：“雪尽，你认真听我说。那通天蟒狡诈善妒，我伤了它的眼睛，日后它必来报复。现在我身受重伤，恐怕回天乏力。若它来，定会取你性命。方才我无力将它除去，只能耗尽真元将它的元神压抑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里，你一定要勤奋修道增进功法。万一五百年后通天蟒元神复苏回想起这段往事，它前来寻仇时你也好与之抗衡保住性命。”

　　“不……我不……”雪尽听出了母亲话中的隐晦含义，什么与之抗衡，什么保住性命，雪尽都不要。她只想要母亲，她不要雪柔离她而去。

　　雪柔不理雪尽的哭闹，又缓缓将一颗青玉色晶莹剔透的小果子推到雪尽面前，爱怜的哄着雪尽道：“这颗仙果……那只傻蟒被弄懵后……走的时候忘记拿……”

　　雪柔眯起眉眼笑着，声音却越来越虚弱：“快吃掉……对你的伤……有好处……”

　　雪尽摇头，倔强的把嘴离远了那颗引发这一切不幸沾染了雪柔血迹的仙果。她想让雪柔吃，如果这仙果真的那么神奇，对伤有好处，她想让雪柔吃！

　　雪柔知道女儿的意思，但却已没有时间包容她的任性。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仙果塞到雪尽嘴边，狐型的身躯终于失去了支撑，前爪戛然而落，不轻不重的搭在了雪尽的脸颊上。

　　仙果触碰到雪尽的尖牙，戳破了一角，甘香清爽的汁液瞬间弥漫在雪尽的口腔中，甜得雪尽失声呜咽……

　　雪尽说完故事，神色依旧。唯有眼睛里冷得像结了一层冰，牢牢冻结了她脆弱的感情。

　　初一知道，这层坚冰一旦被敲破，雪尽的悔恨与创伤便会将她拖进刺骨的冰河深渊。她沉默着，握紧了那柄凉玉牙。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果然，雪尽又开口道：“安葬母亲后，我在林中找回了凉玉牙。而且，吃过仙果后我的身体不但好了，道法也的确精进很多，当年便修炼到可以幻化人形。所以我又用仙果的果核试着培育出新的仙果，就是红琢偷去的那颗。虽不知效果如何，但毕竟花了我五百年的时间，应该也有些许奇效。”

　　初一想问雪尽道：“所以，现在五百年到了。你想在通天蟒来报剜眼之仇的时候反报它的弑母之仇吗？”

　　雪尽没有出声，她眼中的杀意清晰的证实了她的意图。

　　初一微笑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执意要自己独自先看五百年天书，是不想那小红狐学会高深道法，随着你一起去送死吧？”

　　提到红琢时，雪尽冰冷的眼睛闪过一丝情愫。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淡淡言道：“斗巨蟒，红琢没那个本事。”

　　初一却道：“我看，是你不喜欢连累别人。”

　　雪尽微愠，怒道：“你话太多了，人类！”

　　“那就承蒙小仙子看得起我有斗巨蟒的本事了。”初一握着匕首，双臂环在胸前，对雪尽挤挤眼睛，又道：“况且，我是个外人，不怕连累。”

　　雪尽一怔，原本紧张的神色终于变得释然，但仍不甘示弱道：“要不是仙书启示说，我遇见的第一个人类会助我了却陈怨，我才不会相信一个过狐洞道都会晕倒的人。”

　　初一爽朗一笑：“其实我本来没这么弱的，只是最近遇见许多不凡之事受了些小伤。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这魂灯还亮着，只要我还没出八门二十四阵虚境，我一定帮你帮到底！”

　　“魂灯？八门二十四阵？”雪尽不知初一在说什么，一脸茫然。

　　这回轮到初一愣住，看来雪尽并不知道自己是存在于八门二十四阵的机缘之中，也看不到她左肩上亮着魂灯。

　　那这天御宗的虚境，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雪尽说所的，所经历过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初一回想起在早晨在紫麓山小云峰上，凌非焉亲手为她点亮魂灯的瞬间，不过短短一日，却恍如隔世。

　　正发呆出神，雪尽突然压低声音，打断了初一的思绪。

　　“有人闯进了白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