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注》安然如歌

38、四

　　你知道千刀万剐吗？
　　我亲眼看着那个爱我母亲死去活来的我的父亲，在母亲没有咽气之前，一刀一刀的，一刀又一刀的割去她身上的每一块肉。
　　曾经我以为的爱，那个在大雪里义无反顾的身影，似乎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父亲变了。
　　是因为阿娘长久的病痛，还是这永无止境的日子终于将他的感情磨没了，让他绝望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做梦，梦的都是阿娘死的那一幕。
　　从那具柔弱的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包围在我的身周，我哪里都逃不开。
　　就像是有人按着我的脑袋，逼迫着我不停地回想回想。
　　我快要疯掉了。
　　谁能救我？
　　谁都救不了我。
　　谁都救不了我。

　　长久的沉默里，孩子抱着白瓷瓶一个人离开了屋子，徒留十洲和男人两个人在这屋子里。
　　男人动了。
　　他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房间，站在外间墙上挂着那张熊皮前。
　　他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神情却无比黯然，许久他才轻轻开口：“让大人见笑了。”
　　十洲摇摇头：“是我打扰了你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
　　男人笑了笑：“应该是我要谢谢大人，先前大人给我喝的酒，应该是为了解我身上的麻药吧。”
　　“……你都知道吗？”十洲微怔。
　　“那是我的亲生儿子，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男人轻声说着：“原本我也以为自己在今晚，终于可以解脱了……”
　　“大概只有我死了，久安才能真的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十洲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
　　男人侧目，似乎有些犹疑，但随即又释怀的笑笑：“大人果真见多识广，只是，有的时候真相比谎言还要残忍。”
　　十洲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的小瓷瓶，揭开盖子，将瓶子倾斜，白色的肉状物体轻轻倒在了十洲的手上。
　　十洲单手捧着那白色的肉，对着男人举了举：“不是我知道的，是它告诉我的。”
　　男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张大嘴：“这是……肉参……”
　　十洲点头：“我在山林里发现的。它恰好成熟，我便摘了下来。也是那个时候碰到了久安。”
　　十洲点头看着手里悄悄挪动的肉参：“古籍里记载：百年的地精，千年的人精，形如白色绢花，成熟后落地会跑，如肉状，生有灵智，怕人。”
　　“还有重要的一点，食之可活死人，肉白骨。”
　　十洲看向面上已经有些僵硬的男人，轻轻说着：“早在我第一眼见到久安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他身体里那只肉参，已经几乎和他的心脏融合在一起了。”
　　男人摸着熊皮的手慢慢放下，最后握拳放在身侧，他突然坐在地上，面对着那张熊皮，泪水一点一点的从他的眼眶里滑落：
　　“……只是几乎……还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了……”
　　“我和囡囡这一辈子的心愿，快要，实现了……”男人哽咽着：“如果，如果我不死，久安的心脏永远不能和肉参融合在一起。”
　　“可是……”
　　“可是……那是我的儿子，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这一辈子无父无母，孤独终老！”

　　我和内子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我们两家世代交好，我比她大了五岁，我看着她出生，成长，从牙牙学语，到会走会跑，我的全部身心都被她一个人填满。
　　我以为我的余生都要这么度过了。
　　终其一生为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或喜或悲。
　　可在她十四岁的那年，一场大病却几乎夺去了她全部的生命。
　　没人说得出那究竟是什么病，也没有人能够根治。
　　我看着那个往日张扬肆意的，被我捧在手里的孩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心里像是被人不停地攥着，绞痛异常。
　　在那个暴风雨的夜里，我跪在大夫的家门口，求他救救我爱的人的命。
　　大夫终究是心软了，他说这个病他没法治，常人都没有办法治愈，只有非常人的方法才可以。
　　我跪在地上，认真地看着大夫，我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愿意。
　　只要她能活下来，我什么要求都没有了。
　　大夫告诉我，在南边，有一座山，那山上有一个东西叫肉参，又叫人精，通体雪白，成熟后的肉状像是人的心脏一样，只要能够抓到它，任何病都会不治而愈。
　　我从未听过这种东西，如果是在往常我会以为这是呓语，可是如今的我却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的不停地给大夫磕头。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那一声声的磕头声里，是我将要义无反顾的信念。

　　我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斥着刺鼻药味的房间，我爱的人就躺在那张床上不省人事。
　　我将她搂进怀里，我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
　　囡囡……囡囡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了……你再坚持一段时间，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你说要为我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我一直在等着……
　　我想要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拥进骨血里，却又害怕过于亲近的距离，让我更真实的感受到这随时会断掉的生命。
　　我就这样抱起她，从这个家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没人知道我们去哪，也没人知道我们是生是死。
　　我背着她向着南边走着。
　　我不知道是哪座山，沿路有很多的村子，也有很多的山，我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出口。
　　长时间的旅途让我们身无分文，也让她更加虚弱。
　　在最无助的时候，我甚至跪在路边乞讨，乞求一口热水，一口热饭。
　　我不停地打听着肉参的消息，可是都没有人听说过。
　　直到我自己都觉得这可能是个莫须有的东西，我开始怀疑这一切。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是场梦境。
　　我开始自残，希望通过痛苦度过这些难熬的夜晚。
　　我不知道明天在哪，也不知道明天何时会到来。
　　我开始抱着始终昏迷不醒的爱人啜泣，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那个夜晚，我抵着她的额头，向她低声许诺，若是她不在了，我便随她一同。
　　她那么娇弱，我怎么忍心她一个人走。
　　若是不能生同衾，那便死同穴。

　　我在背着她走过又一座山后，我坐在了地上，将她抱在身前，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囡囡，我轻声说着，我真的累了……你是不是也累了？
　　始终是无人回应的沉默。
　　我也不在意，只是轻声诉说着。
　　囡囡，我可能这辈子也看不到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时候了，其实也好，我们没有孩子，这样我们的孩子就不用经历这些苦痛，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替你受这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记得过了多少岁月，我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累得再也站不起来，也走不动路。
　　我就这么放任自己向后仰去，怀里始终牢牢得抱着我的爱人。
　　我想也许黑夜就要从此降临，自己再也不会见到黎明的那一刻。
　　就像是极夜一般。

作者有话说

　　完了完了完了！我要进小黑屋了！还差三千字！我要努力努力努力再来一章了！
QAQ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