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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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屋内被重重帷幔遮掩的愈加昏暗，短暂的沉默蔓延着。
十洲垂着眼睑，仔细地查看着祖父留下的古籍，老人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应，有些按耐不住地再次出声：“大人……大人您……您看这……这么多年了……这蚀龙，真的有用吗？”
“这个世界上，万物皆有灵，能被称为神的，少之又少。”十洲抬眸看着老人，面上并无太多表情：“蚀龙是极少数可以成为代神的精怪。”
“只是这条蚀龙，还远远不能称为神。”
“为什么！我们，我们已经付出那么多了！”老人眦目欲裂，猛地抓住了十洲的手：“我的族人，我的亲人，我的儿子……他们都为此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
十洲缓慢又坚定的拉下老人的手，平静的开口：“还不够。”
“我们会死吗？”
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孩子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十洲，十洲的神色立刻柔和下来，他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没有说话。
“大哥哥，我真的看到阿婆了。”孩子又说着，她抬头看着十洲：“如果阿奶说得是真的，那我的阿婆是不是现在还活着，就在那个黑漆漆的洞里？”
“你知道人有三魂六魄吗？”十洲低头看着孩子：“人的精神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魂为阴，魄为阳。其中三魂和七魄当中，又各另分阴阳。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命魂。”十洲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起来，黑不见底，他看着孩子，又像是透过孩子看到了什么：“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叶。魄无命不生，命无魄不旺。天地二魂的聚合产生命魂而生人，命魂终结时又分出阴阳，并回归天地。天魂主光，地魂则是天魂的光照射在人命魂之上所形成的影子。所以地魂又称为影魂。”
十洲说着转向老人，目光如同蒙上一层薄雾，与他对视的人看不到他目光的落点：“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们的满月酒，其实都是将自己三魂中的其中一魂献给了蚀龙。”
“可是，还不够。”
老人不知怎么，被十洲的目光注视着，心里竟隐隐发寒，还不等她说什么，屋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随后就有人来敲门。
单薄的门板被拍的啪啪响，屋内的人都被惊了一下。
“怎么了？”老人急忙去开门，就见一个青年人站在门外。
“阿奶！出事了！御龙山上头出事了！”
老人脸色蓦地一变，往日里为了避讳，大家都不直接说山外山，都是称御龙山上面。
“出什么事了！”老人拉着青年。
“好像是上面……上面塌了！”青年说完，就告别了老人要去别家通知。
老人失魂落魄了一阵，将门关上后，转身进屋，看着因为外面的声音站起身来的十洲，走到他面前，就跪了下来。
“阿奶！”两个孩子一惊，想要扶她，都被老人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十洲皱眉就要扶起老人。
“大人……求大人救命！”老人跪在地上：“山外山要塌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要白费了！求您救救我们！”
山外山上的黑洞是豢养蚀龙的地方，如今蚀龙还没有真的成神，若是这个时候塌了，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
思及此，老人的眼睛不由得充了血。
“你求我也没用。”十洲收回了扶着老人的手，走到窗户旁，看着仿佛变天一样，御龙山上的天由灰转黑，隐隐有闪电划过：“我说过了，还不够。”
“什么还不够？到底什么还不够啊！”老人跪着往前挪，表情有些癫狂：“这么多年，我们付出的都不够吗？死了那么多的人！当年砸了山神庙的人死了，放火烧山的人死了，甚至到了今日，每个族人都献祭了自己三魂中的一魂，当真要我们世世代代都受这种折磨吗！”
“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十洲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你到现在还不认为自己错了，蚀龙注定成不了神。”
“我认错！我认错！我们都认错！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老人开始磕头：“求您帮帮我们，求您帮帮我们！”
十洲闭了闭眼睛，不再看老人，拉住孩子的手离开了老人的家。
“大哥哥，我们去哪？是去帮阿奶吗？”孩子抬头问着十洲。
十洲摇了摇头：“谁也帮不了她。”
“那……那如果山外山塌了，我们会怎么样？”孩子问着。
十洲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这山早晚都会出事的，也许是你跟你的朋友相继闯进了洞里，惊动了本来属于你们，但是献给了蚀龙的那一魂，这动乱就开始了。”
十洲拉着孩子，目光沉沉如暮霭，望着已经发黑的天，在十洲的眼里，有一条半成不成型的龙正在挣扎怒吼着。
“两天，还有两天的时间。”
老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水里，身体轻飘飘的。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有的人的相貌还清晰，有的人已经记不大清楚，她在这水里倒流着，一直到尽头，她看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穿着厚厚的斗篷，始终看不清的面容，明明看不到他的目光，却觉得他的目光如剑一般，刺得人发疼。
男人的背后是灰蒙蒙的天，无数鹅毛大雪在他的身后肆意着，风将他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明明是高大的狸山，在男人的身后却显得那么矮小。
慢慢的，慢慢的她看清了那灰蒙蒙的天深处是什么，是一个宛如龙卷风一样的，通天的巨大的身体，嘶吼着想要冲出禁锢着他的大雪。
不，那不是雪！
每一片她以为的雪花里，都藏着一只白色的狐狸，每一只狐狸都重重的压在那龙身上。
也如同压在了她的心脏上。
她开始喘不过气，就如同那龙一般，不管如何挣扎，都逃不脱这雪。
我……我错了……
她艰难地开口。
那片片雪花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原本还未压在龙身上的大雪开始调转方向，汹涌的向着她飞来，近到让她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雪花上，原来泛着红色。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她开始疯狂的大喊，甚至想要跪地磕头，可是还是阻止不了大雪的掩埋。
茫茫中，她似乎看到那男人转过身望向她。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他在说。
这是你们该付出的代价。
应有的代价。
十洲借住在孩子的家里，当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十洲已经了然是谁。
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她目光更加浑浊，面上一片死气沉沉，再也看不到先前的不甘和怨念。
她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无比谦卑的低下头：“大人……求您教我怎么做。”
“想清楚了吗？”十洲问。
“我愿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老人将这话说完，所有的生气似乎都在她身上消失了。
十洲只是点点头，然后望向依旧电闪雷鸣的天，指着那里说着。
“它就那等着你。”
老人没有问这个它是谁，她似乎早就知道是谁。
“那……之后……”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老人没有再说话，对着十洲行了礼后，一个人蹒跚着向着那被黑夜包裹的天慢慢走去。
孩子从屋内探出头，走到十洲的身边：“大哥哥，阿奶要去哪？”
“她啊，要去赎自己的罪了。”
是的，所有故事的源头，老人忘了说一个人。
有个孩子独自爬上了狸山，她偷走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幼崽。
她用狐狸毛做了一双白色的手套。
死去的狐狸崽子被随意的丢在狸山的山沟里。
那一天后，狸山的水开始断流，开始有人死去。
她整夜整夜的做梦，梦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她的哥哥在这场灾难里死去，她看着悲恸的父亲，她对父亲说。
这一切都是山神的错，山神并没有庇护我们，不能庇护我们的还值得被我们供奉为山神吗？
他的父亲如她所愿，带着族人屠遍了所有的狐狸。
当大火在狸山上烧起来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可是转身看到那只摔死的白狐狸，心里又发寒起来。
她明明看不到男人的脸，却觉得男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如利箭般，刺得她浑身发疼。
她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
你们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代价。
族人死在了狸山上，白骨累累，通向的竟是当年她丢弃小狐狸的山沟。
孩子死在了狸山上，血迹斑斑，染红的竟是当年那只小狐狸的尸骨上。
她害怕得睡不着觉，她无人可诉说。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她偷走了山神的孩子。
只有她付出了同样的代价，山神的诅咒才会真正消失。
这才是真正的赎罪。
“因果轮回，自有报应。”十洲轻声说着。
蚀龙是为了给犯了极大罪孽的人改命，罪人不死，蚀龙永不成龙。
新的山神，诞生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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