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注》安然如歌

28、二

　　十洲抵达这座村子的时候，村子里飘着纸钱，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正由远及近。
　　出于礼貌，十洲让开路，站在一边，一直目送着这只队伍离开。
　　这条长长的送葬队伍里有一个孩子，他穿着黑白的丧服，尾随在队伍的最后，然后在众人悲痛的时候，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豌豆粒子洒在地上。
　　十洲这才发现，一路上都能看到孩子悄悄洒下的豌豆粒，绵延至队伍的尽头。
　　孩子在回头张望的时候，正撞进十洲的目光，他颇有些惊慌地扭过头去。
　　十洲摇摇头，不再继续看着，进了村子，准备寻一人家留宿。
　　夜半时分，十洲一个人悄悄地从房间走出来，轻轻地带上门，走出村子，十洲望了望面前这座山，白日里还青松翠意，此时被笼罩在黑夜下，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般。
　　十洲颠了颠身后背着的箱子，向着山上走去。
　　他要去寻一种只在满月时候才会出现的草药。
　　而孩子，就是他在半山腰上时撞见的。

　　孩子趴在半山腰一处凸起的岩石后面，他正望着山的对面，似乎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又急忙伸手捂住嘴。
　　十洲从身后轻轻拍孩子的肩膀的时候，孩子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回头。
　　“你在这做什么？”十洲微微皱眉。
　　孩子赶紧一把拉着他蹲下，指了指嘴巴，又摆了摆手，示意十洲不要说话，然后又望向对面。
　　十洲疑惑着学着孩子趴在岩石后面，像对面望去。
　　只见茫茫云海中，有一个黑色的洞若隐若现，随着月升中天，那个黑洞愈加明显，就像是一张会吃人的血盆大口，而在月光投影下，十洲渐渐看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缓慢地向着黑洞里走去。
　　十洲微微睁大眼睛，此时他感觉到身下的孩子身体突然微微颤抖起来，他低头，就看到孩子正默默流着眼泪望着那个黑影。
　　直到黑洞重新掩在云海之中，孩子才推开十洲，一个人站起来，他泪流满面地望着十洲，语音几乎不成调，他说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了。”
　　“我阿婆，就是被那个黑洞带走的。”

　　那天是阿婆下葬的日子。天阴沉沉的。
　　白天我随着村里的人送阿婆的棺材下葬，在蜿蜒的山路上边走边偷偷丢下豌豆粒子，在夜深人静之后，就翻了窗子，独自一个人跑进这座埋着阿婆的大山里。
　　我几乎是贴着地面寻找着白天扔下来留着认路的豌豆粒，然而才走了一半，豆粒就没了。是被大山里的野风吹散了。
　　我停在豆粒断了的地方良久，耳边是呜咽的山风，四周的山林都浸在沉沉如墨的夜里，是我所不熟悉的陌生和冷寂。
　　我低低叫了一声阿婆，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脚下的泥土被夜晚的露水打的湿软滑腻，我看不清楚道路，也辨明不了方向，只是一味地向着大山深处走去。老人们常说，到了最后，所有人都是要回归到大山里的。我知道，阿婆正睡在这座山的最深处。
　　然而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我从陡坡上滑下来，重重的摔在野草地里的时候，我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就像是被戳了洞的破袋子，再怎么努力也兜不住空气，徒留嘶哑难听的风鸣声。
　　我瞪大眼睛仰面望着天，那被高大的树木枝干遮掩的像块破布一样的天空什么都没有，是乌起码黑的一片，连月亮都没有，更不用说星星了。但我却不敢眨眼睛，生怕错过阿婆那颗渺小微弱的光芒。
　　阿婆那么疼我，她怎么会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座黑的像是能吃人的大山里呢？
　　可是阿婆不在了。
　　是的，阿婆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舍不得我的人不在了。
　　我被这个认知惊得瞪大眼睛，重重呼吸了几下，想要把胸口里堵着的郁气全都喷出来，却越堵越多，直冲上脑袋，憋得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我猛地翻身趴在地上，将整张脸埋在泥里，全然不顾满地的泥泞，一动不动。
　　那一刻，我竟仿佛也觉得自己是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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