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扛着大门》酒心梅子糖

2、贫穷是科学的大敌

　　“我可给你掐着时间呢，敲个门而已，你居然花了快半个小时！”

　　刚回宿舍就被室友好一顿说，已经很凄惨地被土豆大魔王榨干体力的苏勇士委屈唧唧地哼了声，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土豆魔法读条时间那么长，才花了二十分钟蓄能，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那泼辣的室友雷梦云叉着腰对这只鸵鸟做战后训话，“唉，我说什么了，如果她不给你个解释，你就一路找上去，找系主任，找校长，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我都怀疑她跟石宝柱有啥猫腻，故意欺负你来着，不行，不给个补偿，咱不能这么罢休！”

　　苏鸵鸟依旧没抬头，却磨磨蹭蹭从胳膊肘下移出两张纸给她看。

　　一张是下个月的学术论文作品相关奖学金申请表格，一张是下个学期的国家奖学金申请表格。

　　看清楚标题，雷梦云“咦”了一声，“你还真要来了？”

　　她拿起纸，仔细看了看，不屑嗤笑道，“这都是你应该有的嘛，你不去要她居然还压着不给，什么人！”

　　她把苏鸵鸟的大翅膀抬了起来，抽出下面的笔记本，熟练地翻到记录了满满数字的那一页，“那你这学期的学费还是不够呀，至少差了3000对不对？这个国家奖学金现在申请也晚了，至少下个学期才能给你呢。”

　　苏微林也正发愁呢，3000块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之前周老师不是让你去他实验室，你要是去了，不但有工资，表现得好的话，没准这回的奖学金也能拿到手，你怎么就这么愣！”

　　“周老师，两百块。”

　　雷梦云没反应过来，“什么？”

　　苏微林的声音堵在桌子和臂弯中间，闷闷的，“200块钱一个月，每周四天，一天八小时。”

　　雷梦云震惊：“我靠！疯了吧，他以为自己姓周就能扒学生皮啊？！他怎么不干脆不给钱呢？直接饿死你算了！”

　　苏微林：“不给钱，犯法。”

　　雷梦云烦躁地抓抓头发，“那怎么办？你总不能真的把自己饿死吧。”

　　吴珊娜远远飞来一记补刀，“你看她那腰细的，我这个月都没看她吃酱萝卜干以外的菜。”

　　雷梦云张大嘴，一拍桌子，“你不要命了？！”

　　苏微林一缩脖子，拉过她手里的笔记本把自己脑袋埋起来，小声科普，“萝卜，富含丰富的膳食纤维，维生素c...”

　　这时，宿舍充电口那里趴着的一个矮胖矮胖的金属玩偶突然亮了灯。

　　“萝卜！”

　　蓝色的光在那个金属玩偶身周转了一圈，准确定位到了苏微林的方向，下一刻，金属玩偶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体，向着她的方向滑来。

　　它的小手打开，就如雏鸟冲向母亲，憧憬着一个爱的抱抱，苏微林虽然因为贫穷而愁苦不堪，却也在这一刻露出了喜悦的笑，视线交汇的那一瞬，人，与机器人，跨越了种族...

　　“咔哒，滋——”

　　地上横跨的电线王母娘娘，冷酷无情地中断了这感人的一幕，甚至还扯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陀螺似的滚了好几圈！

　　苏微林心疼极了，冲过去就想救它，走到一半又硬生生把手拿了回来，想看看它的应对。

　　小家伙懵圈了好几秒，身体来回滚动，却怎么都起不来，那根电线绞在轮轴里，顽固得就像巴住猎物的八爪鱼，小机器人挣扎了许久，急出一屏幕乱码，尝试次数多了，发现无论用哪种逻辑都解决不了，索性放弃了治疗，往地上一趴，电子音在这时候听起来都带着点委屈唧唧，“小萝卜摔倒了，要林林亲亲才能起来。”

　　苏微林捂住心口，只觉得堵在心口那盘馊掉的醋溜土豆被小棉花糖精一脚踢开，刚刚的苦闷不翼而飞，只剩下软绵绵的甜味。

　　她伸手，一把抱起它，按在怀里深情呼唤：“小萝北！”

　　小萝卜伸出两只圆圆的手臂反抱住她，“林林！”

　　“...”围观的雷梦云抹了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床铺：“吴珊娜你教它的？”

　　“哈哈哈我就试试，”吴珊娜已经在床上笑得起不来身了，“毫无违和感。”

　　这个小机器是宿舍的开心果，也是苏微林的宝贝疙瘩，大名苏卜，昵称小萝卜，是苏微林小时候亲手组装，一点一滴改造成现在的样子。

　　她从不买好看的裙子，也不吃零食，能攒下来的生活费全都花在了给它升级上。

　　孤僻阴沉，甚至怪物神经病，这都是她从小到大同学的评价，以前因为这一点没少被人起绰号排挤，也就是到了大学，周围给她的异样眼光才少一些，而年级第一的奖学金，更是让她可以放手去改造升级。

　　吴珊娜对此的评价是：“说到底，你就是个恋物癖吧！”

　　苏微林：QAQ 难道人和机器之间就没有纯友谊吗？！

　　虽然经常逗她，但幸运的是，这个研究生宿舍里几个妹子虽然来自不同的科系，但相同的是性格都不错，也都很快接受了小萝卜的存在，就像吴珊娜，虽然总嫌弃苏微林大晚上抱着机器人说悄悄话怪渗人的，但平时最喜欢逗它，帮它扩充词库的也是她。

　　苏微林扶起圆滚滚的小萝卜，把它从电线上拔开，小机器人扶了扶腰上的小鸭子游泳圈，电子眼重新定位方向，颠颠地围着她转。

　　苏微林看着脚边一派天真的小伙伴，突然悲从中来：“小萝卜，怎么办？咱们下个月揭不开锅了。”

　　小萝卜：“什么是，揭不开锅？”

　　苏微林：“就是穷，吃不起饭的那种穷。”

　　小萝卜提了提腰上的鸭子游泳圈，分析了一秒钟话里的意思，用稚气的电子音认真安慰道：“没关系，苏卜的充电槽，分你一个。”

　　苏微林：“...”让她充电管饱吗？

　　吴珊娜感叹道：“真孝顺，养儿子也不过是这样了吧。”

　　雷梦云正经脸：“没有，儿子喂奶它充电。”

　　两人又发出一阵嘎嘎怪笑，苏微林却居然真的被苏卜的“孝心”感动，抱起小机器人，在脑门儿上狠狠亲了口，“宝宝好乖，爱你。”

　　识别到关键字，小机器人屏幕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爱心，童音甜甜回答道，“苏卜也爱你。”

　　“呜...”苏微林长那么大连恋爱都没谈过一次，却硬生生被它萌出一颗慈母心，又和它玩了一会儿，仔细检查过身上的零部件，这才放它下来，开始填那些好不容易从土豆女士手里抠出来，关系到下学期吃饭问题的表格。

　　吴珊娜这时候终于看完了剧，从楼梯上爬下来，拿了包泡面出来，“小萝卜，帮我煮水，吃泡面。”

　　苏微林看了眼她手里的泡面，补充道：“五百毫升。”

　　接收到指令，小机器人乖巧地站起来，从苏微林那里滑向接水的地方，不一会，又捧着它的特制水壶回来，蹲在墙边开始“滋滋滋”加热。

　　这个加热装置是苏微林改造过的，功率很低，不会让宿舍短路，就是速度慢了点。

　　“我严重怀疑小林子以后会嫁个机器人，”吴珊娜拆开一根火腿肠丢进碗里，冲着雷梦云感叹道，“不过机器人多好啊，又全能又听话。”

　　“你可闭嘴吧，真相帝，万一她真嫁给机器人了可咋整，行了，我先直播个1小时哈。”雷梦云拉起帘子躲了进去，打开自己的直播平台，声音一秒变成嗲嗲的萝莉音。

　　“矮油，好久不见了呢，你们四不四很想我啊，哇，又是【冷漠的心】土豪大大，谢谢你送的小别野。”

　　吴珊娜被雷了个哆嗦，咬着叉子凑到帘子缝隙旁边看她作妖。

　　在夹杂着室友嘤嘤嘤和烧水滋滋滋的背景音里，苏微林认真地填完表格，打开自己的工具盒，寻摸着怎么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事到如今，也只有卖家当了！

　　她现在手上最值钱的，是一个改良过的低耗高性能显示芯片，是拿现在市面上最高端的显卡配件改装，作为全新二手货，市场价值在5000左右，本来准备给小萝卜升级用的，毕竟现在它的显示系统还是很陈旧，只能显示单色，像素也非常的低，堪堪达到面部识别的最低标准，本来她想攒齐了一套包括屏幕和摄录器在内的设备再下手改造的。

　　芯片倒是卖给她打工门店里的小老板，他对这种可以提升游戏效率的组装散件特别感兴趣。

　　可是卖掉了这个，什么时候才能给苏卜升级呢？

　　望着身边无知无觉乖乖烧水的小家伙，苏微林思想斗争了许久。

　　总感觉很对不起小萝卜，别人家的智能手机都是5.0的视力，它却要继续做好久的色盲加近视眼，都怪她没用，身体素质太差，不然晚上再多打一份工多好。

　　“对不起啊苏卜，之前说好的升级可能要延后了，”苏微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毕竟这个学期的学费才是她目前要解决的最大难题，还没有多余的资金支持，她本来计划的升级也不可能实现。

　　摸摸小机器人的大脑门，她哄道，“你放心，我会尽快攒钱买回来的，乖乖在家等我哦。”

　　吴珊娜一边泡面一边感叹：“啊，多么熟悉的渣男台词，等我考上状元了就回来娶你什么的。”

　　苏微林脸一红，心虚地低下了头，苏卜却显然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创造者，提着自己的小鸭子游泳圈滑到苏微林床位边的充电小窝，三条小腿往外一支楞，蹲进了充电槽：“好的，苏卜会乖乖在家等林林。”

　　“好！”苏勇士得到了战宠爱的鼓舞，能量瞬间充满，抬头看了眼时间，发现电脑城应该还没关门，提起包就冲出了宿舍。

　　吴珊娜吸溜吃了口面，冲着她背影喊道：“早点回来啊！”

　　***

　　苏微林工作的电脑城坐落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步行街之一，行走在密集的人群中，苏微林鼻子动了动，有些难受地揪起衣领捂住了半张脸。

　　人们匆匆路过她的身边，各种配比的体外菌群，混合了脂肪、汗液，发酵后从皮肤中蒸腾而出，弥漫在空气中，混合成一股怪异的味道。

　　污渍和皮屑随风飞扬，一点点附着到行人身上，不远处，还有垃圾箱的酸臭飘来。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苏微林感到呼吸困难。

　　人类是群居动物，但有的人却似乎天生讨厌出门，讨厌拥挤，讨厌有人靠近身边，就像苏微林一样，对这样的环境充满恐惧。

　　【怂林大概只适合在森林里面建造小屋一个人住吧。】

　　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就有人莽莽撞撞地擦着她的身边跑过，苏微林用力抓住胸口的项链往旁边躲开，就像在玩什么躲闪球游戏，为了避过可能的摩擦，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像一只警惕的松鼠，在人群中寻觅缝隙，一步步靠近出口。

　　商城嘈杂的背景音乐淡去，再往前走几步，夕阳的余晖就会落到脚背上，秋风会打着卷吹过她的身体，冲淡那浓郁粘稠到让人窒息的气味，而她也能摆脱人群，重新获得身周一米的安全距离。

　　苏微林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屏住再次吸气的欲.望，正要跨出那最后几步，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传单。

　　“美女，校园贷款了解一下？”

　　***

　　苏微林弱弱地说道，“要，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女孩的脸垮了下来，手指了指大楼后边巷子里的店铺，“都走到这里了，前面就到啦，你就进去看看嘛。”

　　苏微林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这片区域虽然没什么人，但是女孩指的那个店铺，太阳光打在玻璃门上，窗明几净，不远处还有大大的广告牌挂着，看起来非常正规。

　　要不要贷款呢？

　　贷款的话就不用卖掉苏卜的零件了，要知道那零件买回来价格高，不说改装费了许多的功夫，卖出去的话是非常不划算的，就是不知道他们需要抵押什么。

　　如果仔细看合同没关系的吧？

　　大不了一会儿不进门...算了要不还是回去？

　　“唉？这是要贷款的学生吗？”苏微林正犹豫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回头，就见到一个穿着清洁工服装的中年男人拿着拖把打开了门，他虽然看起来已经过了五十，皮肤却白得出奇，基本没什么胡子，头发也稀疏，动作中还带着点女气，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苏微林和他四目相对，同时愣住了。

　　“你...”男人皱起眉，“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苏微林的嘴唇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紧紧攥着包往后退去，眼前的画面伴随着男人的脸飞速闪动，最终定格到了很多年前，她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角落。

　　逼仄的铁柜，斑驳的座椅，还有黏腻腥臭的空气，画面的最后，是男孩身周盛开的血红花簇。

　　她的呼吸猛得急促了起来，像是要马上断气一样，手指狠狠的插进了包里，手指尖因为紧绷而泛白，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罗...罗...”

　　男人微眯的眼睛猛的睁大，快步过来要伸手抓苏微林的手，声音有些尖利，“你认识我？你是...”

　　苏微林侧身避过他的手，惊慌地向后退去，“别碰我！”

　　“你...”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苏...苏微林...”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眼前这男人嘴里吐出来，苏微林的胃液疯狂往上涌，恐惧和愤怒翻涌而上，瞬息间把她淹没，她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咕咚咕咚，散发着恶臭的沼泽王出现了，勇者林，快醒醒，转头踢爆他，就像你无数次在脑中演练的那样！】

　　苏微林握紧拳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转身要跑，那男人却猛地扑过来抓住她的肩膀。

　　“你去哪？”

　　在高大的男人面前，她的身体单薄得就像片叶子，被他粗糙的手掌掐住，只能不受控制地直往后退。

　　“放开我！你...”苏微林拼命挣扎着，双腿在地上划出两道辙痕，恐惧像一张大网，把她紧紧裹在其中，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你已被沼泽王抓住了脚踝，他会在五秒内把你拖进臭气弥漫的池子里做成肥料！请尽快自救！】

　　苏微林已经面无血色了，眼前的这一幕太似曾相识，勾起了她心底最恐惧的回忆。

　　怎么办？怎么办，她...她不想死...

　　男人无视她的挣扎，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拖到自己身前，“这么多年不见，不打个招呼就要走吗？”

　　人体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男人掌心的细汗像是泥浆怪物体表滑溜溜的粘液，碰触到手掌的瞬间，她几乎能闻到沼泽里腐烂尸体的腥臭，带给她腐蚀一般的刺痛感。

　　眼前的世界因为眼泪变得模糊，这种恐惧下，苏微林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压抑着立刻甩开的冲动，颤抖着抓住男人死死扣在她肩膀的手。

　　男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正要把她转过来，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被扭痛的手肘倒退了一步。

　　苏微林借着这机会跑到一边，握着拳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了满脸。

　　【勇者林你做到了！不要怕，你做的很好！】

　　努力给自己打气，让身体别抖得那么厉害，苏微林不敢久留，趁着此刻的空隙，拖着两条面条似的腿，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