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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卫懿摆弄着一柄拂尘,自从他那个不争气的长子自作主张出家当和尚去了,他就当那个儿子死了,并下令关闭厉国所有寺庙,立令所有僧尼还俗,如有不从即日起离开厉国。这些年来,辽东再见不到一个僧侣,就连他虔诚的母亲也不得不抛弃佛陀,改信老君。老夫人试着烧香拜老君几年后咂摸出味儿来,说是拜老君不说有没有用,但没用的地方都是一样没用,由此观之,老君和菩萨并没什么区别。
      “那儿装神弄鬼的怎么样了?”
      “老夫人每日都与其交谈,极为信服。”

      听见这话,卫懿的头又痛了起来,他娘这个见庙就拜,见观就求的毛病怎么越发严重了,那萨满说起来是自古以来,其实在大召就是淫祀,只有那些愚夫愚妇才会信。
      “王爷,老夫人这是担心大千岁,病急乱投医啊。大千岁此去长安不知福祸,老夫人彻夜难眠,这才……”
      “清虚山的葛道长可还在国内?”
      “在。”
      “快去请来!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萨满撒野,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外来的萨满可不一定是本地牛鼻子的对手!”
      卫懿觉得自己这招驱虎吞狼的计策极妙,连着一早上的精神都不错。

      萨满教在厉城的活动,是从老夫人常去的城西废弃祭坛开始的。那处原是前朝祭祀土地的场所,断碑残垣间生着半人高的蒿草,如今却被萨满们收拾出一片空地。
      十几根削尖的松木杆围出圆形场子,杆顶挂着风干的鹰爪、狐尾和染了朱砂的兽骨,风过时叮当作响。

      每日萨满便会带着三两个学徒来此。为首的是个独眼的老者,左额盖着块鹿皮补丁,右手总攥着面铜边神鼓,鼓面蒙着带斑点的兽皮,据说是雪豹的。他不念经,只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吟唱,调子像雪原上的狼嗥,时而尖利时而低沉。学徒们则在空地上焚烧柏枝,青烟袅袅缠着松杆往上飘。

      卫懿派去的人回禀,昨日萨满搞了场大祭。场子中央挖了丈许见方的土坑,坑里铺着整张熊皮,独眼萨满戴着缀满铜铃的神帽,以苍鹰羽毛装饰,随着他的舞步簌簌发抖。有学徒端来三只捆着腿的活羊,萨满突然发出一声暴喝,羊头便滚进了土坑。

      “这等杀生惑众的伎俩,也配称通神?”卫懿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瓷盏与木案相击的脆响未落,便见葛道长踏门而入。

      老道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道袍,不屑道,“道家清静无为,他们却以杀生为敬,与蛮夷何异?”

      卫懿顺着他的话头看向窗外,城西方向隐约传来鼓声,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呼喊。据说苯教会用活人献祭,将心脏掏出来敬太阳,这萨满虽没到那份上,却也用了牲畜的血与骨,原始的狂热里透着同一种对力量的偏执渴求。老夫人信了一辈子佛,转信老君时还讲究个心诚则灵,如今却对着带血的兽骨叩拜,倒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盲从的躯壳。

      “道长有何法子?”卫懿的声音沉了下去。葛道长抚着胡须,目光落在案上那柄拂尘上,卫懿虽禁了佛,却没动道教,“三日後是庚申日,贫道可在城东设坛,做一场拔罪法事。”老道慢悠悠道,“届时请王爷邀老夫人前来观礼。
      好让这不识真仙的化外野人瞧瞧,何为真正的度化。

      鼓声又响了阵,渐渐歇了。卢琬琰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像爬了虱子般难受——或许是六十年前,她年幼时失手掐死的那只癞蛤蟆,终究没饶过她,这会儿正来索命。

      呜咽的哭声没人听见。自打开梧离家,这府里的人个个像聋了瞎了,再没个贴心人。想到这儿,卢琬琰再也忍不住,放声哭起来,见仍无人应答,哭声便更大了些。

      卫开梧的幼弟幼妹白日里耗光了力气,此刻睡得正沉。尤其是幼子卫赤若,向来好眠。梦里,他成了姐姐口中“脚踏七色祥云的盖世英雄”,是能挽天倾的大将军,穿着千金裘,骑着五花马,招摇过市时,锦囊与鲜花几乎将他埋了。卫赤若笑得牙都咧到耳后根,忽听得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唤:“赤奋若、赤奋若……”

      卫赤若眉头一蹙,谁在叫他这小名?不知道他最讨厌吗!定是张贞那狗东西,挑他大喜的日子来恶心人!他在欢呼的人群里找那张人憎狗厌的丑脸,扯着嗓子喊:“张狗!给爷爷滚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赤奋若、赤奋若……”

      卫赤若猛地惊醒,只见一张惨白的脸悬在床头,正幽怨地看着他。“鬼……!奶奶?您大晚上不睡觉,跑我房里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大姐姐,在长安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

      大姐姐走了半个月,卫赤若这些天早把安慰奶奶的话练熟了:“姐姐向来聪明,咱们信她就好。”

      卢琬琰摇头,长叹了口气:“你不懂。开梧看着机灵,骨子里却死拧,不懂变通。在家里,人人都捧着她、让着她;到了外面,哪有这般顺遂?她打惯了顺风仗,逆风的场面见都没见过。我年轻时见识过那些人的厉害,梧儿老实本分,哪里是对手?如今长安的局势,比我年轻时更糟,当今天子残暴堪比桀纣,跟这种人相处,他们不讲规矩,只凭喜恶行事。你姐姐万一惹恼了那暴君……你倒好,还能睡得着?梧儿平日里最疼你和熏儿,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

      “我当然担心姐姐!可总得睡觉吧?不然我能干什么?大不了姐姐真出事,我就起兵造反,扬了他高家九族的骨灰!”

      卢琬琰捂着胸口,险些被他气背过气:“你……你和你大哥一样,没个靠谱的!造反?你手下有多少兵马,就敢说造反?”

      卫赤若本在打盹,一听“造反”二字,顿时精神了,眼睛亮得吓人:“眼下这不正闹灾荒?两京十二州,哪处没有灾民?便是辽东,若不是咱家撑着,早饿殍遍地了!我近日通读史书,悟出个道理每逢大灾之年,就是咱们大好儿郎建功立业的时辰!若不是我生来就是王侯之子,倒真想扯旗造反,混个诸侯当当!可惜我大哥……对了奶奶,大哥说过无意爵位,姐姐们素来疼我,肯定不跟我争。您跟爹说说,立我当世子呗……”
      说到最后竟已变成了嬉皮笑脸。

      卫赤若说得兴起,全然没看见奶奶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卢琬琰抓着枕头,按捺住抽他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日日潜心敬神,没成想家里竟出了你这么个孽障!”

      第二日,卢琬琰便将小孙子的邪佞话跟全家人说了,卫无疆正喝着粥,夸道:“我看此子,颇有冠军侯之姿。”
      小妹拉着她的衣角,“那我呢?”
      “观你面相,鸿运当头,三花聚顶、紫气东来、我掐指一算,你是个仙材。”
      卫灵熏大喜,“真的吗?我能当神仙?”
      卫无疆掐着没有章法的指印,“不错!若是哪位神仙见了你必定爱才心切,立刻收入囊中炼成一味宝药,虽然成不了仙成为仙丹也不错,奶奶这不是又要花钱上当吗?你赶紧求求奶奶让她介绍个会炼丹的给你。”

      卫灵熏眨着圆眼睛,仿佛真信了这话,拽着卢琬琰的袖子晃得像株风中柳:“奶奶!奶奶!我要当仙丹!你快找那萨满……不对,找葛道长炼丹呀!”
      卢琬琰被小孙女缠得头疼,又想起昨日卫赤若的浑话,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点了点卫灵熏的额头:“傻丫头!你哥胡咧咧你也信?再胡说罚你抄《道德经》!”
      卫无疆在旁笑得粥都要喷出来,卫赤若却凑过来,拍着卫灵熏的肩一本正经:“老末,我也觉得你是个仙材。”

      “都闭嘴!”卫懿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只见他负着手站在廊下,葛道长跟在身后,道袍上沾着些晨露。“今日庚申,道长要在城东设坛,母亲,你随我过去。”
      卢琬琰脸色一沉,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我不去。”
      卫懿眉头拧成结,正要开口,葛道长却抚须轻笑:“老夫人不妨去瞧瞧。贫道的法事,不为斗法,只为给大千岁祈福消灾。”
      这话堵得卢琬琰哑口无言,终是不情不愿地应了。

      城东的坛场早搭好了。青布幔帐围出丈许见方的场子,中央设着香案,案上摆着三清塑像,烛火燃得正旺,青烟袅袅绕着幡旗飘。葛道长换上崭新的杏黄道袍,手持桃木剑,身后跟着两个道童,捧着符纸、铃铛,城西那边隐约传来萨满的鼓声,比往日更急,像在跟这边较劲。卫赤若踮着脚看热闹,凑到卫无疆耳边嘀咕:“爹,你说葛道长能赢不?”
      卫无疆说:“我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葛道长这派头乔治就仙风道骨,那边给谁看了都不得说一声邪魔歪道,有好的谁还能要次的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卫赤若:“万一是个有眼无珠的呢。”
      卫无疆说:“咳咳,我可要告诉奶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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