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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变态断玉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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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的唇,鹰隼的目,俊眼修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条状若断桥的右眉,和有意无意遮掩的右手。
这是最引人注目的两点,也是传闻中的断玉琀最痛恨的两点。
眉者,主兄弟,断眉者,兄弟阋墙。传言断玉琀年轻时与人不和,磕到眉尾,跌入油锅,导致右手畸形难看,形若鸡爪。人对自己不足之处总有一种高度敏感的自卑与自尊,他平生最恨别人看到这只手,曾有婢女撞见他净手,被活生生剁掉双手丢进油锅油炸,残暴不堪,可越是这样,越让世人更加注意他的双手。
“你在看什么?”断玉琀低声警告。
一句“闪开”在周涣耳畔炸开,雨女伞挡在他面前,耳畔响起密密麻麻的暗器刺击伞面的声音,像一阵急雨,地面随之出现大批闪着致命光芒的银针。
断玉琀后退三尺,震怒道:“昨夜杀我四名手下,我既往不咎,今日又来横插一脚,雨师妾,你好大的胆子……!”
风怒雪号,卷着残叶扑打瓦檐,雨师妾高傲的身姿屹立在檐上,捞起雨女伞,俯冲而去。断玉琀不甘示弱,双袖一抖,两把黯哑无光的纯黑袖剑出现在手上。小小的庭院,霎时风云诡谲,电光石火。
断玉琀弃剑袭去,如恶龙破海,一路扯鼓夺旗。周涣大呵小心,雨师妾略抬云袖,绫罗飞射而出,一招白云出岫牢牢缚住断玉琀的右手。断玉琀挣了挣,却动弹不得。
就在都以为局势将要尽之际,一阵银光乱舞,将白绫撕成两截。雨师妾见势收手,断玉琀后退几丈,二人分别拉开数丈距离。
“雨师妾,你不在你的地盘待着,来掺什么热闹!”断玉琀掩住右手,虎视眈眈地骂道。
雨师妾握紧白绫。断玉琀扫了周涣一眼,忽然笑了:“哦,我忘了,你早就洗心革面,也就孟惊寒那家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接纳你,他的徒弟你怎么会不上心。”
周涣就要上前,却被她拦住。她扫过门外被迷倒的家丁捕快,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嗤,”断玉琀笑了声,“赵文彬的死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我那天本意是趁他不在欣赏牡丹,岂料他中途折回来,骂本阁腌臜花仙,你说我该不该杀?若非那天心情好,没毁尸灭迹,任凭官府这几个酒囊饭袋能查到这?”
周涣为他的狂妄喋血一颤,断玉琀对他的反应大为满意,哈哈大笑:“小家伙,听说你在为朋友洗涮冤屈,我这个凶手主动认罪,于你们而言,算不算雪中送炭?”
“按你的为人,连多年亲友都可痛下杀手,杀一个平民,自然是信的。”雨师妾淡然点评。
“你不过失去赏花的兴致,便草芥人命,人命在你眼里难道就如此不值钱?”周涣握紧剑鞘。
断玉琀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他只是失去了性命,我却失去了赏花的好兴致。”
“荒唐!”周涣骂道,雨师妾连忙拦住他:“别以卵击石。”
“雨师妾!”他愤怒地瞪着断玉琀,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魔头就地正法,意图扳开她的手指。
断玉琀笑眯眯摩挲着碧玉扳指,道:“别先起内讧啊,我的迷药失效了,旁边那位醒来了。”
铁怀恩已经爬起来,并趁众人打斗时挖出牡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快要爆炸的脑袋好受些。他提着牡丹,发出嗤嗤地满意笑声。而牡丹也煞是奇怪,牡丹根须微敛,像一个红皮灯笼,灯笼间碧光隐隐,好似有什么东西。
雨师妾墨眸一黯,丢下周涣冲过去,一缕风过,归位时手中已提着枯牡丹,一把将牡丹拍到周涣怀里,然后不待他反应,把人推到铁怀恩面前。
失去牡丹的铁怀恩头痛欲裂,疯癫着冲过来:“把晚娘还给我!”
刀气震荡,老梅枝头的花朵下坠。
怎会入魔……崇明玉竟已邪化到可以蚕食人心智的地步?她心下一惊。
“雨师妾,这是你惹的祸,把我推出来做什么!”猝不及防被她推去迎战的周涣忙不迭躲避刀光,一边掷灵符一边吼道。
灵符挨上铁怀恩身躯的刹那化作浓烟火团,铁怀恩疼痛难忍,停了下来,周涣见机瞄准地上的匕首,足尖一勾——
飞刀擦着铁怀恩发鬓飞过去。
“……真差劲。”她不忍直视。
“说得轻巧!有本事你来!”周涣委屈道。明明是她先招惹的铁怀恩!到头来居然还嫌弃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似乎也想到再旁观下去可能会收获一具尸首,闪身来到他身后,沁冷似玉的五指裹上他的五指,身畔都是淡淡的冷香。
“废物,看好。”
白剑势若蛟龙,剑尖直劈眉心。铁怀恩瞪大了眼,诸阳之会,黑气在剑芒停留肆意决堤,他晃了晃,轰然倒下。
不虞之变惊魂收场。
雨师妾松开手,空气还残留她的冷香。
断玉琀拍掌:“都说雁阵惊寒剑术举世无双,如今亲眼见他的友人与徒弟的身手,确实名不虚传,赏心悦目。”
周涣厌恶道:“你这种人不配提家师的名号!”
“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了,你以为你师父就……”他转了转眼珠,勾起值得玩味的笑容,“你不会真以为赵文彬是我杀的吧?”
“你是疯子吗?!”
“这么不禁逗?现在的年轻人脾气可真大。喂,听说过《牡丹判》没?”断玉琀似笑非笑。
周涣愤愤拂袖,宁可选择去看雨师妾干什么。断玉琀这个人说好听点是脑子异于常人,说难听点就是弱智。
《牡丹判》是十多年前大晁最火的话本,连卖瓜的菜农都能背几段台词,这问题简直是明知故问,但《牡丹判》讲的是男女之情,跟赵文彬的案子并没有半分关系。
“不回答也罢,日后自然有问它的地方。”断玉琀摇头叹息,“青涯小道长,看在你长得比较顺眼的份上,本阁送你一句话——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上天赏你一物,便会剥去一物。呵呵呵呵……”
碧空回响着他鬼魅般的笑声,断玉琀扬长而去,四周静下来。
雨师妾飘然而至,方才还替他握剑的手伸过来,冷不丁地讨要牡丹。
周涣想想就来气,想找回一点尊严,于是护紧胸口:“凭什么?”
下一刻,他发现这女人的问话根本就是个幌子,因为在他说出那句质问后,雨师妾就揪过他的衣领,把手探进他的衣领。
周涣噌的一下就脸红了,他在山上学的是道家经典、经史子集,何曾被人这么对过,臊得面红耳赤,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凶道:“你……”
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从她眼底掠过,周涣一愣,她已寻到牡丹,飞快抽/出手。
她的体温冰冷异常,不似常人,力气也大得出奇,做完此等恶行便跳回高檐之上,将离之时回头静默地注视着他。
“废物。”
“雨!师!妾!”
反被调戏的周涣暴跳如雷,咬牙默念三遍静心决,心想这是师父的朋友,我的长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得喊她姑姑,我不气我不气我不气,这才气呼呼地招呼家丁捆铁怀恩。
铁怀恩是淮城人人景仰的大英雄,竟然会犯罪?消息传出去,无一不吃惊。
双膝扑通砸在地上,铁怀恩望着县令难以置信的脸,主动开口:“大人不必审问了,赵文彬确实是我杀的。”
堂内堂外议论纷纷。
县令恨铁不成钢道:“你……你怎么会做这种傻事!糊涂,糊涂啊!”
“傻事?什么叫傻事?”铁怀恩自嘲,“我倒觉得当了淮城的捕头才是傻事,为这个城兢兢业业十余年才是傻事。”
“铁捕头!”
“铁大哥!”
“让他说下去!”县令拍惊堂木。
铁怀恩闭上眼轻蔑一笑:“大人,你记不记得我的妻儿是怎么死的?”
“你说铁晚娘和义儿?他们不是去世已经十多年了吗……”县令愀然变色,骂道:“崇明玉本为邪玉,朝廷下令不得市易与私下馈赠!你从哪里听来它有这邪门功效,还为了它铤而走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铁怀恩发出“嗤”的一声。
很久之前,他偶然听见崇明玉的妙处:
“这东西能卖出这价格自有它的道理,这可是连生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的宝贝。”
“听说此玉出现常伴异象,你可知哪里有么?”
赵府有牡丹经年不败,不正是异象?他略一思索,半夜潜入赵府,孰料行窃途中撞见赵文彬。
真是个书呆子,读书读傻了,当真以为书中自有颜如玉,打着拦着不让他掘花,扬言闹到衙门去。
他怕事情败露,情急之下捅了过去,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赵文彬已死,急忙将早已备好的匕首留下掩人耳目。
捕快带来铁匠,铁匠承认铁怀恩前阵子确实在他那里打了把匕首。
县令痛心疾首道:“铁捕头,本县待你不薄,你为何铤而走险走上歧途,不仅害他人之性命,也葬送自己前程,不应该啊……”
“歧途?”始终低垂的头终于抬起来,那双面对江洋大盗也不曾露怯的双目,此刻毫无感情地凝视堂上的獬豸神兽,两汪久年死寂的墨湖忽而掀起名为怨恨的悲风。
“敢问大人何是正道、何为歧途?十年前我自诩正道,要做铁面无私之人,可结果呢?”
县令叹气:“本县知你苦楚,十年前贼人一把火烧了你的家人,委实可恶。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执迷不悟,再怎么样,淮城的老百姓都是敬你爱你的。”
“既然敬我爱我,为何十年前没人敢站出来?”铁怀恩忽然大吼,吼声震动天地,堂内堂外无人敢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