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云汜

25、山鬼·邪神

　　白鹿出鞘，却并未发出鹿鸣警告。若遇魑魅魍魉，白鹿会作鸣警示主人，可如今却哑了般，周涣还没往别处想去，只琢磨着莫非白鹿坏了，得写信让燕袖雪师伯修理修理，这样想着，一把扯开别扭的喜服与喜帕，露出原本清爽的打扮站在夜里。

　　咯咯的笑声鬼魅至极，幽魂似地在四周回荡：“哎哟，原来是个小郎君。”霎时，草丛射出几条碧青藤萝。

　　周涣剑法胜在轻快灵活，连忙提剑边格挡，藤萝藤果下坠，落在草茵上。

　　声音的主人并未露面，但攻势不减，灵活绵密。他抵挡了会儿，耳畔铜铃响动，忽而想起雨师妾的嘱托。

　　摇吗？

　　不摇是傻的！

　　但他刚提出铃铛，花铃在夜色散发幽蓝的光晕，原本和煦的女声突然冷了几分，讷讷道：“靖……你怎么有靖的东西！”

　　“靖是谁？”他提剑削下一段藤蔓，恍然道：“等等，山魈不会说话！你是人是鬼？”

　　“我呀，我是鬼，也是神。”声音转而笑道。

　　“鬼即是鬼，神即是神，怎么可能既鬼既神？”

　　女子幽幽笑道：“呵呵呵呵，真是迂腐。鬼神鬼神，我是鬼也是神，不信你看看身后。嗯？靖殿下，你怎么来了？”

　　他甫一转头，一时不察叫薜荔缠住往林子拉去，重重摔在地上，额头被横生的树枝割伤，未愈合的手腕伤口再度裂开，吃痛地捂住。

　　一双黧黑纤足入眼，目光上移，墨绿的麻布衣裳，黄绿薜荔束腰，洁白的女萝垂在鬈发间，双眸澄黄明亮。明明春意料峭，身边却有流萤飞舞，如梦似幻。身后蹲着个白色怪物，青面獠牙，此刻正龇牙咧嘴瞪着他，不是山魈是谁？

　　女子拽下铜铃，眉头显而易见地拧了拧，扬手丢远，瞄住他的额头与手腕。

　　那是在淮城时被雨师妾割伤的手腕，裂口好不容易快要愈合，生着浅浅的肉，经折腾又开裂了。周涣警觉地护住伤口。

　　女子使了个眼神，山魈会意扳开他的胳膊，女子掂量白鹿，赞道真是把好剑，一挥，食指沾了些血，尝了尝。

　　周涣道：“味道怎么样？”

　　女子蹙眉道：“味道有些怪……”

　　人血能不怪吗，他腹诽道，疑心这个所谓的鬼神是吃人长大的，望着一左一右对称的伤口，转念一想，抬起眼睛，道：“既然味道怪，你要不要做成毛血旺？贫道厨艺不错。”

　　女子道：“毛血旺是什么？”

　　“可以去腥的菜。”

　　“好，就按你说的做吧。”

　　女子跳上山魈肩头，拍了拍掌。瞬间，山魈跑得比世间任何一匹骏马都还快，只看得到越抛越远的树梢和寒星。

　　抵达山洞，山魈先伏身请女子落地，待女子稳稳站在地上，把周涣狠狠撒开。所幸洞穴铺满了厚实柔软的兽皮，否则按这个扔法，再头铁也得当场身亡。

　　洞穴环境干燥整洁，石壁上燃着松油灯，穴中石椅石桌一应俱全，石床上铺着整块橙黄虎皮，角落散落几根羽与毛，堆放许多石瓿，都盛满黑糊糊的液体，具体盛着什么却闻不出来。

　　她搬来一个干净石瓿，又掀开虎皮，手里多出三枚鸽卵大小的碎玉，却是光华黯淡，颜色略微诡谲。

　　周涣脊背生寒，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套近乎道：“这位鬼神姐姐。”

　　“是山鬼。”

　　他微怔，旋即懊恼地心道自己早该想到，能驱使山魈的除了山神还有谁。他心思活络，立马改口道：“这位山鬼姐姐。”

　　他生得俊秀干净，眉宇间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声音润亮若玉，在山中便分外讨长辈欢喜，每次被师父罚时便顶着这张脸撒娇讨好，十有八九有效。

　　山鬼满意极了，指尖宛转戏弄流萤，“这才对。我记得你们凡人还写了一首诗歌赞美我，里面有一句，是既含睇兮……”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他见书极多，脱口而出。

　　“对，就是那个！已经很久没人注意到我了，这是我唯一记得的诗歌。”

　　原来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山野半神，他暗暗想，明白为何出事的都是办过红白喜事的人家了，瞧这山鬼的天真模样，对人类生活倒是极为感兴趣的。

　　他道：“这位貌美如花的山鬼姐姐，贫道听说村子近来偷鸡摸狗事件频起，贫道觉得吧，遛猫遛狗遛山魈得有素质，俗话说——遛魈不套绳，等于魈遛人。”

　　“你在说我？那是我指使宝宝偷的，不关宝宝的事。”

　　“……宝宝是谁？”

　　山鬼指向身有十尺高臂有两丈长的山魈：“它啊！”

　　山魈以拳砸胸，吼吼大叫。

　　他难以置信道：“……你喊这么魁梧的东西叫宝宝？”

　　“怎么不可以！从小到大只有宝宝陪伴我，它不是我的宝宝难道是你的宝宝？”

　　别，出家人不谈情爱，这么魁梧的宝宝无福消受。他摇头问：“你为何要骚扰村子，神灵难道都不应该庇护子民？”

　　山鬼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山魈额头，碧绿流萤，雪白皮毛，双眸似潜伏的黑豹，给人一种下一刻就会被咬穿喉咙的错觉。

　　“你们凡人出了事寻求神祇庇佑，那神祇呢？我偏生要做不一样的神灵。”

　　她将三枚碎玉放进去。

　　周涣难以置信地问：“你所做之事，只是为洗这三枚东西？”

　　“有何不可？你跟着靖，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往事，比起我她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山鬼轻笑一声，道：“她可不似表面那么简单。靖最听她外公的话，想当年在九重天时，轩辕任她为司战神女，为神族解决了不少争端。此番下界，应该也大肆杀过人吧？”

　　“靖是她在神族的名字？”不出意外，靖便是雨师妾。他这样问。

　　“雨师妾……轩辕不喜欢雨师这个姓，故而九重天大多只喊她靖。原来她下界后让别人喊她雨师妾呀。”

　　他不禁嘲讽地哼了一声，道：“靖什么的，一个字念起来多拗口，雨师妾这名这么好听干嘛不用。再说了，她用什么名字关你们什么事，连一个名字都要看你们脸色，那她干脆别用靖用你们得了。”

　　山鬼被这妙语连珠怼得体无完肤，笑容微褪，盯着这双浅淡如璃的眼睛，道：“你跟她相处这么久，倒有些她的性子。”

　　他翻了个白眼：“可别给贫道戴高帽子。贫道与她不过同行之谊，在此之前还颇有偏见误会。不过偏见归偏见，扪心而问，雨师妾从没在贫道面前滥杀一个无辜，无非就是让别人走得痛苦一点、死相难看一点，是非真假贫道自有眼睛，不劳您评点。”

　　山鬼嗤地笑出声：“你这么相信她？她笼统人心的工作倒做得不错，难怪魔族那小子天天围着她转。”

　　“若换平时你给贫道八卦，贫道兴许还有兴趣，但当今形势特殊，贫道只对如何顺利解脱感兴趣。”他嘲道。

　　“不识时务。”山鬼叹了口气，拿起白鹿。

　　“作为一个神，不仅不庇佑子民反而戕害子民，现在更是劫掳外乡人，以血试验，你究竟是神明呢，还是邪神呢？”他讽道。

　　山鬼笑道：“神明还是邪神，不正是你们凡人定下的规矩？我是这片的神，村子是我的东西，我要杀要剐你管得着？”

　　“你！”

　　山鬼劝道：“别挣扎了，藤蔓由我灵力所化，你越挣扎，它们缠得越牢实。我下手会轻点的，不让你昏过去。”

　　至纯的崇明神玉化身邪玉，想要利用神玉只有净玉这一条路可走，幸而天帝早有准备，投下三件神器。其一便是至纯至阳的纯阳血，传言伏羲见凤集于桐，乃象其形削桐制以为琴，手为凤凰所啄伤，滴下一滴血。她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寻纯阳血罢了，她是神，但也有私心。

　　掂了掂白鹿，这神剑雕着林鹿纹，倒是趁手。正要挥下去，犬吠割破夜幕做的绸，从山脚嘹亮地传来。

　　山鬼啧了一声，使了个眼神，伺在洞口的山魈猛然冲出去，它带出的风吹得周涣肩头的叶子晃了晃，额发直往酒窝钻，周涣扒开头发，得意地嘻嘻笑道：“是雨师姐姐救贫道来了，你若不想窝被一锅端，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山鬼也嘻嘻笑道：“你知道吗，我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很适合你，叫狗……”

　　话未说完被一顿哀嚎打碎，夜风袭袭，风急天高，一道巨型白色身影摔进洞穴。

　　□□似的漆黑山头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月色下逆光站着。山鬼瞳孔一缩，最不想看到的人还是站在面前，长发与裙袂在夜风里翩跹，十指正抓着一道白绫，秀长的凤眸精光湛湛。

　　山魈挣扎着起来，一道白电在胸前炸开，山魈顿时又倒下。山鬼立马丢下白鹿扑过去，心疼地拭去它的血，扭过头愤恨大叫道：“靖！”

　　尘封多年的名字再度出现，雨师妾一惊讶，但还不待她反应，薜荔藤蔓直冲而来，灵蛇般缠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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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入V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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