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云汜

22、调戏

　　石坊偏僻堵塞，常年山岚滞胀，云缭雾绕，便是大晴之日城中也不见干爽明朗，但袁家鬼宅之迷水落石出后，雾气竟难得消散得一干二净，从石坊到茶棚，一路上万里无云。

　　对于潮湿寒冷的南荒早春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而天气好就代表着喝茶的闲人很多，闲人多就代表很热闹。

　　春和景明，茶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一杯，两杯，三杯，直到喝到第三杯茶，隔壁桌谈资的主角从西水村王麻子转移到东水村的张瘸子，雨师妾终于忍无可忍，问：“你还不滚？”

　　“为什么要滚？”

　　“不滚作甚？”

　　“我不是才揣了你的崽吗，你就想让我滚，莫非想翻脸不认人？”

　　雨师妾暗道不妙，果不其然周涣戏瘾大发，抽了抽鼻子演了起来。她眉头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他暗自垂泪，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伤心欲绝道：“我懂了，你嫌我年老珠黄，想换个小年轻服侍你。”

　　雨师妾青筋直跳，道：“我给你名分……”众目睽睽之下，她拿他没办法，示意只要不再胡说八道，一切都好说。

　　周涣理了理泪水，小声道：“师父说得对，女人都是骗身骗心的动物，把咱们男人的贞操要了便不了了之，至于想要名分，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还想跟着，便闭嘴。”她捏脸道，只觉得手指腻滑，像摸一块羊脂玉，忍不住摩挲。想起他自幼体质特殊，灵力淳厚，引妖邪觊觎。孟惊寒因此看得紧。

　　无名山虽为世外仙山，奇花异草多，精灵魑魅也多，有次他趁孟惊寒闭关，与一个姓云的师兄私自下山，结果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只山魅，幸亏孟惊寒及时赶来，师兄弟俩才捡回一条命。事后周涣被罚抄两遍《道德经》并担五十桶水，引以为戒，从此再也不敢私自下山。

　　这件事后，孟惊寒为了防止意外，便打了不少辟邪物什。小时候的周涣一身玉佩玉刚卯红绳五帝钱，穿着道袍在三清殿前帮香客点香，若非那双眼睛还在滴溜溜的转，真有人以为是三清殿里的布娃娃。

　　“师父他老人家闭关了，我下山前他嘱托我攘不平、除奸邪，我这才四处云游。至于跟随你，当真是因为我觉得你好看，信么？”周涣浑然不觉她在回忆自己的幼年蠢事，擦掉眼泪，乐呵呵凑上去。

　　这回答比揣崽还不靠谱，她冷笑一声，拂袖离开，周涣连忙拉住她的手，手指蹭过微凉的布料，心里轻呼一声：星河锻！

　　这可不是普通的料子，传说中此料一匹一金，永初帝形容它“彩舟云淡，星河鹭起”，当今畅红作者地府真情崔十三郎的名作《大晁真情记》里那个富可敌国的主角就常着一身星河缎。云师兄那么金孔雀的一个人，衣橱里都没几件，极为珍贵。雨师妾不止穿了一身星河缎，还穿一二三四五六七……整整七层！笋变的吗！

　　她付完茶钱撑开伞钻进阳光中，周涣连忙追上去，念叨道：“你这是同意我跟着你呢，还是不跟着你呢？前辈？仙子？姐姐？”她没理他，他想起袁支颐喊她雨师姐姐，玩心大起，高声喊：“雨师姐姐！”

　　背影一个踉跄。周涣“雨师姐姐”喊得更欢，去牵袖子。雨师妾意料之中让他滚开。若换平时他早负气离开，并怼一句滚就滚谁稀罕，可她三番五次救自己，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很是沉得住心，早对“滚”“爬”这类呵斥免疫。

　　周涣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伸出一节小指，勾住价值不菲的袖子，可怜地小声呜咽道：“我不过一籍籍无名的江湖小卒，身若飞蓬浮萍，想随你涨涨见识、砥砺自我，也好日后面对师父与列祖列宗，难道雨师姐姐连这等小忙都不愿行个方便？”

　　此话十分心机，一是放低身段引人怜悯，二是讨人欢心，三是搬出师父夤缘人际关系，实在步步心机。雨师妾果真有些犹豫，眼波横动，周涣期待地望着她。

　　这是穷乡僻壤，他二人容貌俱佳气质上乘，本就惹人注目，如今还身着白衣直愣愣地在大太阳下争吵，是以愈发吸引目光，于是有好事者替他求情：“这位姑娘，人家小道长无处可去，你捎上一程也没什么嘛。”

　　周涣道：“对啊对啊，英雄所见略同。我很听话的，想想你打架时我帮忙打下手，这画面多美好。”

　　雨师妾没想到全被旁人听了去，她好极了面子，只好冷漠地望回来：“此去婆桫。”

　　周涣念了遍地名，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想起来了，关于婆桫有一段传说。

　　传说上古时期，轩辕统一九州，铸九鼎，时天地变色，有一条金龙降世，自言轩辕经天纬地奉顺天德，东皇特封他为新天帝，它来接他及其部下回天受封神籍。轩辕的嫔妃臣子见状，纷纷攀上金龙，对于那些无法乘龙飞升的臣子，轩辕便在南荒划出一块福地洞天，赐名婆桫，供人居住，随后又将定九州后的大半财宝埋在婆桫，当作补偿。

　　古往今来不少人渴望寻到婆桫宝藏，但大多无功而返。雨师妾其人并不缺钱，也不像贪慕金玉钱财之人，为何要去婆桫？

　　见他许久没反应，雨师妾以为他怕了，冷笑道：“畏惧了？”

　　男人天生对你怕了、你不行等词有种炽热的叛逆感，周涣下意识反驳道：“谁怕了？”

　　“路上危机四伏，我可没空时刻关照你。”

　　“可别太早说大话，只怕到时候有的事还非得我上阵不可。”

　　“比如生孩子？”

　　“……我真的生气了！”

　　雨师妾似笑非笑，发现逗他的乐趣。

　　这时，方才求情的人出声，几个高高壮壮的人影从座间豁然起立，道：“好巧，我们也要去婆桫，不如姑娘道长与我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