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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螺髻山 叁-3 ...

  •   把阿各扔到达铁脚下,乃古忍着疼拽肩膀上的竹箭,达铁散着头发披着毡衣,勉强坐在察尔瓦上:“你干什么了,”这不是问句,“给我送回去!”
      血从箭孔里冒出来,乃古用破布按住,冷眼看他:“送回去,好让你们再往我的酒里下毒?”
      毒?达铁惊讶地去瞧阿各,她和小轨联手了?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动作!他装作没听懂:“她是小轨的女人,俄罗家会倾巢出动上山来打冤家!”
      “让他们来!”乃古怒吼,捂着血淋淋的肩伤,“这是我的游戏,我让你们死,你们都得死!”
      相对于他的狂躁,达铁很冷静:“不可能是毒药,”他说,“毒死你,你回了边沁,立刻就会停止游戏,没有意义。”
      乃古到他面前蹲下,捏着他苍白的脸:“怎么喝成这样,”他在他嘴唇上闻了闻,没有多大酒味儿,“你参没参与?”
      达铁懒得看他似的,把脸从他手里挣出来:“我累了,”他瞥一眼阿各,“随便让她到哪儿去,别在这儿。”
      “莫急啊,”乃古把带着他余温的手掌在嘴上贴了贴,沮丧地发现,这个人已经不能让他痴迷了,“本来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他站起来,从阿各的衫子上撕一块布,塞住她的嘴,然后从屋角拎一捆粗麻绳,吊牲口似地把她吊上梁柱:“如果是麻药,”麻绳另一端系在窗框上,“你们想干什么?”
      他是问阿各,达铁不动声色,看他从门后取下鞭子、酒葫芦,还有柜上挂着的腰刀,“你说不说其实无所谓,”乃古猛地扯开阿各的衫子,“等我抓到小轨,”把酒淋到鞭子上,“会好好地问他。”
      他这个“好好”让人不安,一副想把人挖心挖肺的口气,达铁在察尔瓦里攥紧拳头,可没等他做好准备,鞭子啪地一响,就抽裂了阿各的皮肤。
      她叫不出来,血一点点从肚皮上往外渗,带着酒精,疼得她浑身打颤,乃古笑了:“我们先来算算皈依者的账!”
      皈依者。他果然是来螺髻山报复的,达铁吃力地爬起来,屁股里钻心地疼,可他不敢哈腰,怕乃古看出来:“住手吧,她是个女人!”
      “不,”乃古摇头,“他是男人,他理应受这些,”又一鞭子上去,他满意地看着阿各痛苦痉挛,“他是0777,皈依者,这家伙在圣徒岛把我开膛破肚了!”
      听到“开膛破肚”,阿各明显愣了,直直瞪着他,摇着头呜呜大叫,乃古拔出腰刀,掂了掂:“这时候才不承认,是不是晚了?”他像戳一截枯死的木头,把刀准而狠地插进她的肋间,“不是不怕我吗,让你爸来啊,让他来救你!”
      血、肚子上的刀、眼泪,达铁震惊地目睹这一切,阿各显然受不住了,不再去求乃古,而是惨兮兮地看向他,似乎想让他说一句话。
      她以为达铁是0416,0416是知道她身份的,他并不是皈依者,而是持弓者!但达铁不了解这些细节,他只是隐约觉得,她知道些什么,她知道的这些,绝不能让乃古察觉!
      但乃古发现了,阿各红着眼睛盯着他身后,他转过头去:“她看你干什么?”
      达铁不敢出声,只摇了摇头,乃古皱眉,又去问阿各:“他是0416,你有话对他说?”
      阿各立刻点头,这等于承认她早就知道达铁是0416,乃古瞪了达铁一眼,要去窗上解绳子,这不行,达铁惶急地想,不能让阿各开口!
      乃古的手伸向绳结,抓住那个活扣,正要拽,什么东西突然从外头窜进来,嗖地一下,射穿了他的手背。乃古大叫一声,托着手一看,是一支火箭,再扒着窗往外瞧,接二连三的火箭正从山下射上来。
      “俄罗家!”达铁迅速穿上披毡,扬起察尔瓦,“俄罗家来打冤家了!”
      寨子一下乱了,男人都披上树皮和铁片扎的盔甲,拿起刀耙去战斗,女人则背着孩子往山顶上跑,老人和家畜留下来,无可奈何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
      老远,就看见小轨的身影,银镯子、高高扬起的长刀、蹭着鲜血的嘴唇,耳环上还插了一支象征英雄的山茶花,撒着野,从人群中杀来,从艳阳里杀来,带着一身凶猛的蛮气,所向披靡。
      乃古一把折断手上的箭杆,握着掌心的半截箭头撞出去,达铁捉起铜刀,紧跟着他往外冲,阿各吊在梁柱上,哀鸣着,眼看自己的血顺着刀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喧沸声,刀刃的摩擦声,人的尸首和狗的尸首叠在一处,血从说不清的方向打到脸上,乃古直奔小轨,手里没有刀,就从地上捡一把,向着那个漂亮的背影,劈手就砍。
      “小心!”达铁赫然喊了一嗓子,小轨回过头,看见逆光的锋刃,连忙提刀接住,“锵”地一响,他俩撞到一起,瞳仁映着瞳仁,笑意迎着笑意。
      “哟哟!”小轨傲慢地扬起下巴,多情的眼往下一瞥,看见乃古手上的伤,再抬起来,露骨地嘲讽,“伤着你了呀,长官!”
      这是挑衅,乃古应该动怒的,他从大屋冲出来时就想着要报复,要把小轨碎尸万段,可真面对面了,却痴痴的,只觉得他动人:“那酒,你想干什么!”
      小轨并不答,一个劲儿朝他压刀子,两只手很有力量,晶亮的眼神又狠又辣,传说中的豹子神一样,让乃古干脆想服帖地跪在他脚下。
      “我才要问你,”刀子眼看要逼上乃古的咽喉,小轨却微微松了劲儿,“把我们圈在螺髻山戏耍,你想干什么!”
      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小轨留了情,乃古立刻抓住机会,挑开他的刀子,跳到外围,他的优势是身高,把刀举过头顶,借着跳跃加大这个优势,他想靠向下的冲力和自身的体重,一举把小轨击倒。
      小轨当然看出他的意图了,摆出一副死抗的架势,其实并不打算和他硬碰,他会闪躲开,从侧面把刀子平推进他的肋骨——活捉他,拔掉牙齿砍断四肢,装在笼子里,换他和达铁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头人!”背后突然有人喊,是底惹家的,小轨回头看,见达铁被两个俄罗家的黑彝用套索勒住脖子,□□着,右腿已经被铁叉刺穿了。
      电光石火间,他有两条路选,一头是达铁的性命,一头是乃古的刀子,他甚至想都没想,转身就往达铁那边跑,肩膀上陡然一痛,力道之大,直接把他砍倒在地上,楔着刀,他仍顽强地伸出手,朝他的人喊:“给我松开他!”
      局势一下子就明朗了,没有了头人的家支不能算是家支,小轨一被底惹家的人用网兜套住,俄罗家的人就开始四下逃窜,乃古举着刀,跑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唱歌似地喊:“下山去!抢他们的女人,杀光他们的男人!灭了俄罗家!”
      都红眼了,底惹家的人泼水一样朝山下涌去,寨子像扑了锅的米汤,一霎沸腾,又一霎死寂,乃古得意地甩了甩刀,从高处跳下来,拽着装小轨的网兜,朝大管家使个眼色,让他把达铁搀进大屋。
      一进屋,就见阿各被从梁柱上放下来了,救她的是个俄罗家的后生,正拿刀尖给她挑绳子,乃古上去就是一刀,踢开尸体,把她重新吊回梁上。
      小轨、达铁、阿各,“人全了!”乃古笑着说,顺手把插着阿各的腰刀拔出来,噗地一下,血喷了满地。
      “放我下去!”阿各哀嚎,拼命踢着裙角,堵嘴的布应该是被那个后生取下的,“我不是皈依者,0416知道,我是持弓者!”
      达铁和小轨立刻对视一眼,都很谨慎的,没出声。
      乃古显然不把她的话当真,谁到了这个时候都要赖一赖:“看见这把刀了吗,”他把刀刃在裤子上揩净,亮给她看,“剖你正合适。”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达铁瞠目,那么残忍的事,他想劝一句,却被他的大管家一把摁住,那样子,不像关怀,倒像控制。
      “我操,不是我!”阿各在失血,可她根本不顾,左摇右晃地挣扎,“你他妈找错人了!0416,说句话啊!”
      “不是你,”乃古仰视着她,猛地一下,把刀子插回她肚子上那个伤口,狠狠一拧,“那是谁!”
      阿各惨叫,那么悚然,那么凄厉:“我他妈不知道!”她看着乃古的手,他扳住刀子,要使劲了,“是……是0933!”她走投无路,只能诬陷,“0933是皈依者!”
      “哦?”乃古停下来,转头看着网兜里的人,阿各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肚子上的刀,刚要松一口气,乃古手上突然用劲儿,霍地一下,把她的肚子豁开了,“0777,你当我傻吗!”他换个位置,又插上一刀,“0933只是个意识犯!”
      阿各嘴里发出一种“咔咔”的声响,像是被口水堵住了气管,又像是疼痛已极的失语,达铁别着脸,捣着嘴干呕。
      小轨在网兜里看着他,轻轻用脚碰他的膝盖,达铁连忙握住他的脚,偷偷地,想拿铜刀给他把网割开,这时乃古转过身,主人似地对大管家下令:“去,把他关牛棚里去。”
      他指着小轨,达铁没敢动,眼下的局面有些奇怪,他们这些黑彝同时丧失了权利,仿佛一下回到了边沁,又是长官们的所有物了。
      “我也走。”他跛着腿站起来,很古怪的,乃古居然不让,口气强硬地指着他:“你,留下。”
      为什么?达铁眼看着大管家提起小轨的脚,搭在肩上往外拖,在屋地上留下一条宽宽的血痕,为什么小轨不能留下,而他必须留下?
      “你剖你的,我看不了。”他执拗地要出去,一条血胳膊伸到面前,乃古笑着,捋了捋他耳上的红珊瑚:“让你留下,是为你好。”
      这时,从山下跑回来几个后生,跪在大屋门口,把一个阿米子从肩上扔下来,献宝似地给达铁看:“头人,我们抓着俄罗小轨的妹妹了!”
      达铁正要说话,拖着网兜的大管家却把话头抢过去:“交给我吧。”他拽起美都的发髻,“你们下山去,再去抢。”
      后生们听话地离开了,达铁站在那儿,望着这个世界,山、寨子、下山的人,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是呀,这只是个游戏,乃古仍在折磨阿各,她快不行了,疼得失禁,翻着白眼痉挛,可这只是个游戏,很快,0777就会在边沁醒来,活生生的,像只是做了一场长梦。
      牛棚在不远处,大管家把小轨和美拖进去,出来关上门,从腰间拔出短刀,达铁疑惑地看着他,看他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陡地一抹,颤了颤,倒在那儿。
      怎么回事!达铁扶着门框,看看大管家的尸体,再看看牛棚,这不对,这些行为显然是有预谋的,谁的预谋?B吗?那小轨……
      “头人,”乃古在身后叫,达铁转过身,余光看得见阿各悬空的尸体,零零碎碎、血肉模糊,“结束了,”乃古说,“我们赢了,俄罗家从螺髻山消失了。”
      达铁看着他,很怕。
      “我们随时可以出去,”乃古靠近他,血淋淋的手指捏住他的喉咙,“用我帮你吗?”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在彼此眼睛里看得见灵魂本身,乃古忽然皱眉,“……0416?”
      达铁一把推开他,拖着腿,趔趔趄趄往牛棚跑,后头乃古跟着他来,不疾不徐,像跟一只无主的猫,看他急切地拽开牛棚门,然后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棚里是小轨和美都的尸体,割的都是喉咙,血溅了一地,刀子掉在血里。
      一只大手,从后头握住脖子,越握越紧,达铁下意识去掰那手,可手上都是血,太滑,眼前渐渐发黑,他无助地向黑暗深处坠,坠啊坠,后背仿佛触到了什么,他眨动着眼睛,就要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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