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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爱情不下沉 ...
前 言
我年轻的时候总是被男孩子追逐着,骄傲着,拒绝着。后来我们长大成人,经历过太多太多,对爱这个词已经相当避忌,有时也会迷惘。
如果有人问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能笑笑。因为我有一万个答案,却对真相一无所知。
但是有那么一个人,我经常会想起他。他经常会毫无征兆地闯进梦里,梦里的场景几乎毫无变化,我们林荫道上走着,肩并着肩。他身高腿长,手臂轻松的摆动着,我也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心中却在尖叫,双脚无数次想迅速飞奔着离开,逃脱这种无形的强烈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张力。但是我做不到,只能继续走着,略略错后。阳光透过树叶洒落斑驳的金,他回过头来,说:“在干吗?”手就伸了过来,握住了我的。
他的手心居然有些湿漉漉的,完全不像表现出的那么若无其事。我想装做不知道,可欢喜已经炸开来,眼里心里,流光四溢。
然后就继续走着,手牵着手。那条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但我知道不定哪个岔路口就会分开,或者下一秒梦就会醒来。但唯有此刻,仅有此刻,欢喜满满。
所以我写了《爱情不下沉》。
希望用文字记录下那一刻的感觉,爱的感觉。这个字眼因人们平时用得太多,真动情时反而难以启齿。那种涌动的甜意,胸腔肺腑。眼睛里会有光,唇角始终微翘。情绪的牵动让人患得患失,做事完全无法集中注意。
我希望我能写一写,用文字来固化那些注定不能永久和热烈,但不能否定其存在的东西。
愿爱情永不下沉。
致岁月如流。
Chapter 1 我曾为你动情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波德莱尔
贝安珈是在送朋友去滨海国际机场回来的路上,发现三条路封了两个。面前只剩一条路,而她又无法掉头。怀着侥幸心理又开了会儿,发现前路已封。
她把车停到路边,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信息如潮水般涌来,这才后知后觉已身在疫区。地处津南的该区域已完全封闭,要开通行证放行,需要48小时内的核酸阴性证明和健康码绿码。迅速消化和处理完所有的消息,她才发现除了尽快去做核酸检测之外,亟需一个落脚之地。
这时微信又进来一条语音,是卞和传媒的责编、江湖人称“妃姐”的边则妃:“Becca啊,三十天都又三天了,你从失恋的泥沼里爬出来没有啊?今天有更新吗?”
更新当然没有,不过眼前有绝佳的借口。贝安珈简单介绍了现在的境况,然后迅速将对话框设为免打扰。作为卞和传媒的签约作者、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她太了解妃姐那句名言了:“山无陵,江水竭,也不影响你苟延残喘啊。只要还剩一口气,就得按时给姐交稿!”
她要是不说,贝安珈自己几乎都忘了,那场伤筋动骨的爱恋过去已有33天了。胸口有些闷闷的,深处隐隐钝痛。手指突然有些痒,她忍不住点开了谭循的微信对话框,果然一条也无,莽莽如极北冰原。再点开朋友圈,也是那么简净,背景是深蓝夜空上一轮晕黄的月,头像是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的侧影,刀凿斧刻。
手指不由自主抚了上去,唇角微微弯起,心脏深处却像被谁狠狠地戳了一下。谭循,多么过分,多么可恨的一个人呀。但她竟然一点也恨不起来,自我戒断了一个月之久,功亏一篑。那种喜欢还是如钱塘春潮,汹涌着将人没顶。
这个男人是贝安珈的一场劫。
芳龄29腰围一尺七,面容姣好,经济独立的贝安珈,身边并不缺男人。但画多了纸片人,谈项目时又接触很多演艺圈人士,她的口味相对有些挑剔。贝安珈喜欢有品位的男人,再缩小点范围,她喜欢有品位的帅哥。
边则妃既是责编也是闺蜜,说起话来总是杀人不见血:“所谓的有品位,大都是钱堆起来的。你可要想清楚,这种男人渣起来可是明明白白的,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资本,诚实省事儿。”
但贝安珈开始太自信了。这种自信源自于内心的足够丰盈,以及从小到大被男孩子追着跑的骄矜。不就是谈个恋爱嘛,她想,合则处之不合则散。
与谭循初见面是在甲方爸爸的饭局上。酒至半酣,贝安珈出去透了会风,回来时只听“叮”的一声,酒店直达电梯的门开了。她回过头去,瞳孔不可控制得微微放大。
好看的男人也不算少,但绝大部分在舞台上、屏幕里,还有一部分皮相不足身材来凑的在健身房里。眼前这个却是活生生的。棱角分明的脸,眼睛深深的,刮好胡子的下巴和两颊泛着微微的青色,配上浆挺雪白的衬衣,整个人非常干净。
后来她才知道甲方爸爸说有事晚点来那个朋友就是谭循。他并不做传媒,但在贝安珈卖出版权的那部漫改剧里有投资。一来二去的,也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又见过几次,都是几个朋友在一起。贝安珈没有打听过谭循主业是做什么的,但他确实挺会玩,滑雪、帆板、露营、剧本杀,甚至拍文艺小电影。有一次去市郊露营,谭循明显是户外发烧友,搭帐篷生火烤肉煮咖啡做得又快又好。贝安珈喜欢看认真做事的男人,手指细长,姿态舒展,很吸引人。
他做事,她就捧着咖啡在一旁看着他。炭火“噼啪”一声,把她吓了一跳。谭循忍不住笑了,英俊的侧脸上居然有个浅浅的酒窝。
“你笑什么?”她听到自己问。
男人站起身来,浓烈的存在感让她小小地退后一步。他又笑了,虚晃着往她下巴处一撩:“傻瓜!”
露营过后没几天就是七夕。收到谭循邀约的时候,贝安珈并不惊讶。她画了个清透的韩式妆容,穿了件白色的露背裙去赴约。吃饭的地方是五大道一家大众点评上找不到的私房菜,会员预约制,环境清幽。她很喜欢这样的安排,包括谭循带来的那束玫瑰。
烛光下,他眉目清俊,眼神缱绻,问她:“Becca,我很喜欢你。但有一件事必须得坦白,你接受谈一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吗?”
Chapter 2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
作为一个搞创作的女人,贝安珈自认为接受度还算高。但即便是她也卡壳了,只能保持沉默。
谭循握住她的手说:“别误会,我是不婚主义者,也不想要孩子。不知道你能接受吗?既然我们准备开始了,有些话还是开诚布公比较好。很抱歉,也许我选的时机不对。”
他口中说着抱歉,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歉意。
贝安珈心中默默补了句os:亲爱的,答应我们就在一起,不答应就拉倒,再见还是朋友。
贝安珈回来后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吐槽的最佳对象当然是边则妃,妃姐打着哈欠接她的电话:“嗐,不就是谈恋爱吗?只要你不陷进去,该谈谈。但是你要小心,这种男人最爱的一定是自己,而不是你。”
贝安珈很矛盾:“老实说我也没准备要踏入婚姻呀。可是我想不想,和你给不给完全是两回事儿好嘛。”
“这就看你怎么选了,”边则妃说,“只有一般的男人才会急吼吼的娶老婆,而谭循不是一般的男人。你看,他之所以迷人,让你在这儿神魂颠倒的大半夜跟我吐槽,正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可能没那么需要亲密关系,更不想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任。可他如果不是样的人,也许你也不会爱上他。”
她用了“爱上”这个字眼。是的,贝安珈心知肚明,她已然爱上了谭循。
贝安珈是那种跟着感觉走的人。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就高高兴兴跑去谈恋爱了。
谭循是个很好的恋人。他们很合拍,各方面。他会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动不动就会说“亲爱的,你的眼睛很美”或者“你的腰真细”这样的话。
他会留意她的各种小喜好。发现她带了樱桃的头绳后,就买了某国际大牌的包包给她,奶白色的皮子上印着草莓和樱桃的玫瑰金色印花,让她爱不释手。
他喜欢玩摄影,于是她成了御用模特。他总是会抓拍到她最美的瞬间,低头,回眸,沉浸在创作里专注的,刚睡醒时慵懒的,素颜时带着娇羞的。
那真是一段好时光。以至于边则妃每次看到她,都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脸,“看你这容光焕发的,谈恋爱果然比打水光针管用的多。”
但是有一天,贝安珈的舅舅来这边出差。知道她有男盆友,提出来一起吃顿饭。
没想到谭循拒绝了:“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谈恋爱只是你和我的事,其他的家人朋友还是少扯进来。”
贝安珈也很生气,她觉得不就是吃顿饭吗,怎么就跟当初的约定扯到一起了?小作精的脾气登时就犯了,两人开始冷战。
她当时没有意识到,这正是感情的天平已然倾斜的表现。人之所以会闹脾气,是因为她没有得到满足,是因为她还有期待。
在她拉黑谭循,对方也就不再联系她之后,贝安珈痛苦地发现,这段感情戛然而止了。
那段时间她非常难受,把边则妃给烦得:“要不,你就去找他,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不要,他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何必自取其辱。”
“行啦,那你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都过去式了,不要再想了。这个谭循呀,真是个渣男。”
贝安珈很大力地揩了揩鼻涕:“别这么说。感情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儿,没必要从道德上去评判。”
边则妃长叹口气:“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呀?姑奶奶,这都几点了,睡吧!”
“内个,”贝安珈泫然若滴:“要不我最近不更了,停一段,行吗?”
……
“笃笃”几声,有人在敲车窗。
贝安珈从思绪中抽离,摇下窗子,微微睁大双眼。
男人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配上他色调偏冷的白皮肤,当他略略俯身立在身侧的时候,像个十足的杀神。
生杀予夺她的神,谭循。
Chapter 3 摆脱诱惑的唯一方式是臣服于诱惑
摆脱诱惑的唯一方式是臣服于诱惑……我能抗拒一切,除了诱惑。
——王尔德
贝安珈拼命按捺下想摇上车窗的冲动:“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来海河教育园这边办点事。”谭循晃了晃手机,言简意赅:“看微信,你刚才给我发了个定位。”
贝安珈无言以对,也无法解释自己在拉黑和解开之间反复横跳的心路历程。“呃,前面路封了。我正要去做核酸呢,你呢?”
“我也去,一起吧。”谭循示意她下车,“我开吧,你不认识。”
一路上两人无话,贝安珈看着窗外,感觉自己变身一只即将沸腾的水壶,焦躁至极。
“最近还好吗?”他问。
“还好。”她头也不回地答。
“你不想跟我说话?”
“不想。”话音还未落,她像咬到了舌头的猫儿转过头,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眼。“有意思吗,你?”
谭循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像石子坠进了湖里,又带着凉意溅到人耳上。他说:“Becca,等离开这里,我们好好谈谈。”
双港镇,临时核酸监测点。
现场的气氛有些肃杀。长长的人龙,戴着口罩也掩不住人们的不安和焦躁。几个穿着红马甲的社区工作者拿着喇叭,在维持秩序。一辆警车停在路边,想来是有警察“坐镇”。
贝安珈着急去排队,被谭循拉住:“等下,把口罩先戴好了。”她耳骨软,3M口罩弹力又大,眼见就要滑脱,被他及时扶住。贝安珈忍不住瑟缩了下,谭循一哂,反手握住她的:“走吧。”
队伍的尽头是蓝白色帐篷,蜿蜒的队伍还要经过迂回如贪吃蛇的黄色止步带。贝安珈边等边刷着新闻。
1月8日清晨6时,津南医院报告,两名人员新冠病毒核酸结果呈阳性。
1月8日上午,按照市疫情防控指挥部统一安排,划定津南区的封控区、管控区和防范区。
1月9日,天津2例本土确诊病例溯源为奥密克戎,且本轮病毒至少已经传播三代,不排除出现更多病例。
贝安珈他们现在位于的应该是防范区,但是核酸筛查期间,禁止离开本区域。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毕竟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是在武汉,跟这次真真切切降临在自己身边完全是两回事儿。
好容易挨到穿着防护服的“大白”跟前,贝安珈摘掉口罩,像小孩子一样压着舌头做咽拭子。“大白”的手法很轻柔,她道了声谢起身离开。
做咽拭子十人一组,谭循很快跟上来:“检测结果没那么快出来,先去我那里?”
“哪里?”
“我在这附近有套公寓。”谭循说。“现在你去找宾馆,有没有不说,也不安全。”
贝安珈没有回答。她低着头,以至于头上发旋被男人看得一清二楚。这沉默而执拗的样子,跟刚才细声细气说“谢谢”的她大相径庭。谭循忍住想伸手抚她头顶的冲动:“怎么,害怕了?”
贝安珈抬起头,她有一双清亮的鹿眼,就是生气的时候声音也很抓人,夜莺般脆灵灵:“谁怕了?我还是你?”
“我。”他说,“我怕你。”
坐上车的时候,贝安珈还在忍不住生自己的气。她有一丝委屈,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谭循对她都是游刃有余的,像大人逗小孩一样的。
也许越是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对美女越没有什么执念。他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礼貌而周到。也许就是因为他不重视她,才引起了她的兴趣。
贝安珈感觉不太好,因为没人喜欢输。至少不能一直这样输。
Chapter 4 女人是被爱的,不是被了解的
女人是被爱的,不是被了解的。——莎士比亚
谭循的公寓大概有一百四五十坪。墙面主调为浅大地色,搭配着恰到好处的灰、黑,胡桃木的家私和陈设,格调趋近于完美。
贝安珈要换拖鞋,又被谭循叫住:“先去洗手”。
盥洗室就在主卧和次卧中间。让人意外的是,居然是双洗手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灰色大理石洗手池,墙面是配套的镶边圆镜。
贝安珈一边洗手一边腹诽着:你一个不婚主义者,要什么双洗手台。她心不在焉地搓着泡沫,刚要冲洗,目光往上一晃,看到了镜中的谭循。
男人洗完了手,拿棉柔巾擦着,倚在门框上看她。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一种莫名的战栗从脚踝簌簌而上。贝安珈移开视线,专心致志地冲洗着已经洗干净的双手。
谭循意味不明地挑了下唇角。
她唰得抽出纸巾,做无视状往外走。
“以后每天回来了先洗手,回自己家了也是。”他叮嘱道。
“你管我。”她咕哝了句,腮帮子气鼓鼓地像只可爱的河豚。
他笑了,长臂一伸,将她壁咚在了门口。
贝安珈一惊,背后紧紧贴着坚硬的墙壁,而眼前的男人更要强硬。“你,你要干吗?”
谭循俯身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鼻尖都冒汗了,才伸出一只手:“纸,给我。”
“什么?”
“刚才擦手的纸,我去帮你扔了。”他好整以暇地说,目光却始终锁着她的,像猎人盯紧了猎物。
贝安珈只感觉脸火辣辣的,她把攥在手里的棉柔巾扔给他,急急地走了出去。
关上卧室的门,落锁,贝安珈才喘了口气,全身松懈下来。
她平复了下情绪,将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准备画今日的更新。
贝安珈正在创作的漫画叫《宝贝》,一个元宇宙空间的乙女养成游戏。她很快就沉浸在创作里,直到画得腰酸背痛,才起来伸个懒腰。
拉开窗帘,俯瞰万家灯火,似乎置身深海,又似游居天外。那种焦躁的心情仿佛缓解了些,她暗暗下定决心,要从这段烂桃花里挣脱出来,认认真真搞事业。
这时“叮”的一声,平台的窗口有信息提示。是《宝贝》的铁粉Flower,小姑娘最近失恋了,经常给她发私信。
Flower:姐姐,我好难过啊。我男盆友总说他在忙,好几天连一条简讯都没有。
Becca:一个男人不跟你联系,绝不会是因为忙,只因为他不想。
Flower:嘤嘤嘤,可是我知道他事业心挺强的,也确实挺忙的。是不是前阵子我太黏人了呢?
Becca:只能是因为不够喜欢,或者不愿意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
Flower:……
小姑娘又发了几个大哭的表情。
贝安珈叹了口气。
Becca:及时止损吧。很多时候,我们眷恋的只是谈恋爱的感觉,而非真的有多爱那个人。
她等了许久没看到回复,于是关了电脑。但人还是呆呆的,明明很累,也不想去睡觉。
她想起刚开始的时候,谭循说过:“我们彼此还不够了解。”
贝安珈很奇怪:“要了解你干嘛?爱你就够了呀。”
女人是靠直觉行事的。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会知道自己是否允许对方牵你的手。第一次牵手的时候,你会清楚感知有否有进一步接触的欲望。至于了解,那是要在一件件一桩桩共同经历的事中去体味的。
就像现在,她已经了解到谭循的冷酷,如抽刀断水。这种冷酷她曾经从身边看到过,却从未亲深体验过。这是种多么痛的领悟啊。
Chapter 5 生活中只有两种悲剧
生活中只有两种悲剧:一个是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另外一个是得到我们想要的。
——王尔德
凌晨一点被电话叫醒的时候,蒋画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放下手机,她又伏回枕上,觉得这个梦境好真实呀,连时间地点都这么清晰:“xx机关蒋画画同志,作为市级机关第三批支援津南抗疫志愿者,请即刻整装,于今晨6:00在天津大礼堂集合。”
又过了半分钟,她突然腾地从床上弹起来,拿起手机查看通话记录。Kao,这不是梦,这是组织上驰援津南的“集结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她一边絮叨着一边拉出行李箱,叮叮哐哐往里装着东西。最厚的大鹅,买了一直没机会穿的长筒UGG,塞不下也要带的戴森,一次性毛巾等卫生用品和各种洗护旅行装,哦,常备药也得带着,不好受的时候能顶一顶,省得让人觉得太娇气。
老妈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门:“画画,你这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呢?”
蹲在地上的她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眼睛却亮晶晶的:“妈,我要去津南啦!”
“什么??”老妈有点宕机,但不愧干了半辈子人事,很快反应过来:“哦,你在下沉名单里呢,单位给你打电话啦?看样子疫情不容乐观啊。”
“嗯!”蒋画画暴力地合上箱子,要用膝盖加身体的力量才勉强拉上拉链。“不跟您说了,我先去洗个澡!”
她冲进洗手间,花洒一开,把老妈的唠唠叨叨隔在了门外。水好热啊,眼眶也有点热热的。蒋画画呀蒋画画,你都26岁了,怎么要离开妈妈还有点想要哭呢?
几小时后,天津大礼堂前的广场上,蒋画画有点要列队出征的错觉。
无数灯光汇聚在一起,劈开凝沉的夜海。红色的大巴并排静立,油然而生腾腾战意。蒋画画感觉胸前的党徽有点烫烫的,同样滚烫的还有她一颗心。
作为一个入党20天的预备党员,这正是党组织考验她的机会。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呢?她想。甚至有一瞬间,这个爱幻想爱发散的姑娘,眼前还闪过了《1921》和《长津湖》里的电影场景。这一年的党史教育,大约真的深入人心了吧。这在平时写出来都嫌有点“唱高调”的话,真正一字一句从她心坎上流淌而过。什么叫党员呢?事儿上见。
蒋画画心里鼓足了劲儿,一回头却看到儿女情长。别人家的男盆友,这送行都送到“战车”前的吗,还有点规矩没有了?再侧过身来,哦,原来是检察院的“战友”啊。这是要奔赴不同的“战区”,来上演烽火线前的缠绵吻别吗?!注意点影响啊,还穿着制服呢!!
她转过身,换个方向装鹌鹑,又看到年轻妈妈带着女儿来送行。小囡囡真爱人儿啊,不哭不闹,唯一就是当个人形挂件挂在爸爸脖子上,奶声奶气地:“爸爸,我不哭!我乖乖的,在家等着你回来!”这可当真是□□啊,别说亲爹了,连蒋画画看着都要掉眼泪了。
最后简直是迫不及待的,蒋画画第一个登上了大巴车。车辆启动了,现场的工作人员鼓着掌目送他们离开。她看着车窗外渐渐亮起来的远方天际,心里默念着,我也是一道小小的光呢,且燃微光映苍穹。
Chapter 6 道德的最大秘密就是爱
道德的最大秘密就是爱;或者说,就是逾越我们自己的本性,而溶于旁人的思想、行为或人格中存在的美。
——雪莱
出发时蒋画画还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到了疫区才发现,英雄可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从半夜集合,星夜出征,到抵达双港镇派驻的社区,再由疾控中心的老师进行短短20分钟填鸭式的防疫教育,还没等到社区工作人员送来的早饭,他们这些“大白”就饿着肚子、懵懵懂懂地上岗了。
蒋画画她们进驻的是曾出现过确诊病例的高风险封控区,实行区域封闭、足不出户、服务上门的管控措施。防疫工作分为几个工作组,有协助医护人员和社区工作者入户测核酸的,有24小时轮班在楼门前值守的,有满足居民日常生活需求运送物资的。
领队是机关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的一个处长,人称“陶伯”。陶伯人长得五大三粗,工作起来却非常细致。他先给值守制定了“四班制”,由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值守最难挨的午夜一点到早晨七点。给女同志们安排的工作也相对比较轻,没让她们参加风险比较高的入户测核酸,主要负责在小区接驳和转运物资,送货入户。
这片小区属于高档小区,居民们憋在家出不去,买的东西五花八门。除了蔬菜肉蛋等生活必需品,还有整箱的脉动、啤酒,甚至还有人买了电火锅。大家边搬东西边打趣:“电火锅都有了,羊肉片肥牛鸭血和冻豆腐还远吗?”
穿着大白服,脚下踩着鞋套,行动十分不便。据说每套“大白”要250元左右,就连比较脆弱的鞋套也要毛50元,大家都比较小心,就连走路都是膝盖一抬一抬的,据说这样对鞋套的磨损会比较小,也省得磨破了会暴露。
但女孩子气力小,又带着口罩和遮挡视线的面护,基本没走几层就气喘吁吁了,几趟搬送下来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蒋画画特别后悔,她套在里面的羽绒服是中长款带帽子的。为防止暴露,穿大白时需要把帽子卷在里面,下摆也要折起来,这时候出了很多汗,又闷在里面,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她来到了1901,还没等伸手敲,门就开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也许是太无聊,3M口罩上信手涂鸦着虎须。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损于她的美貌,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蒋画画手中的塑料兜:“来给我们送东西的吧?辛苦了!”
她刚要接过来,忽然被一只长胳膊给勾住肩膀揽回去,是更加审慎的男主人:“对不起啊,按道理我们不应该开门的。就放在外面吧,谢谢!”
“哦,好的。”蒋画画放在地上,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的门关上了,又飞速的打开。还是那个长发的美女姐姐:“嗳,小妹妹,我刚煮好的奶茶,放门口了,你拿去喝呀!一定拿呀!”
蒋画画费劲地回过头,看到她一双明媚的笑眼。门迅速地又关上了,惊鸿一瞥,那面无表情的男人真是帅,就是有点不配姐姐。像冰和火,有些奇异的矛盾,又不排除某一瞬间是融合的。
蒋画画甩了甩头,她有40分钟没换口罩了,已然湿漉漉冰冷一片。她走过去,把装在矿泉水瓶子里奶茶拿起来,攥在手里,好暖呀。从进驻社区以来12个小时,她的精神始终是亢奋的,纯属一口气撑着。然而此刻,忽然感觉到有点累了。
“大白”站在楼梯口缓了会儿,才又继续投入工作。也许道德的最大秘密就是爱,一种逾越了我们本性的大爱。
Chapter 7 惟我爱不可疑
可疑星星为火,可疑太阳西移,可疑真理不存,惟我爱不可疑。
——莎士比亚
贝安珈有择床的毛病,加上心里又有事儿,快到清晨才沉沉睡去。
她是被楼下测核酸的喇叭声喊醒的:“全员大筛听号令,叫到哪栋哪栋动,没有叫到不要动,动了下楼白挨冻!”
贝安珈跳起来,忙不迭跑出去找谭循。然而对过的次卧是空的,客厅里也空荡荡的。她一惊,愣在了当场。
这时门开了,男人拎着两个购物袋,裹挟着一身凉气进来。“Becca?”
她似乎被施了定身术,就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看着他。
谭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走过来一把抱起她,轻轻放在沙发上。“怎么不穿鞋?我刚才下楼去买点东西——”他突然停住了。
他的手抚上脸颊的时候,贝安珈才发现自己哭了。他的手指沾着咸涩的泪滑过她的嘴唇,男人还保持着理智:“我先去洗下手……”
然而她的动作比他的思想要快,文鸟般两只洁白的胳膊揽住了他的头颈:“别走!”
“走哪儿去呀?”他哑然失笑,手指摩挲着她光洁的皮肤:“ Becca,我们暂时走不了了,小区门口已经封闭了。”
肌肤相接的地方,温度骤升。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殊不知唇色因此被润得更为艳丽,像一小瓣鲜红的玫瑰。
他的喉咙微微收紧:“我们要一起呆上几天了。怎么,怕我吃了你?”
她摇摇头,非常实诚:“更怕我自己。怕我控制不住,还是想吃你。”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是清亮亮的,哽咽时含混的声音又像搅化的蜜浆。
谭循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个正常的男人。
他倾身上前,双臂在她背后交拢,将她如上子弹上膛般深深箍在自己胸前,严丝合缝。
男人的肩膀很宽,姿势又太深太用力,致使这个拥抱更像是一种交融,一种宣誓。贝安珈感到无比安全,同时后背又被勒得有点疼,她忍不住咕哝了一声:“轻点,我疼。”
男人的吻就落了下来,那么炙热,是要把她吞咽入腹的、充满爆发感的席卷。
贝安珈感到几乎无法呼吸。
她是他餐盘中的贝类祭品,央求告饶都是无济于事,亦是只涨到极致的水气球,随时要迸裂。
……
终于停止的那刻,她忍不住绷紧了脚尖。
客厅的窗帘拉着,日光已然大盛,从谭循的肩上漫过来,而她只能别过头去,将注意力集中在别处。
然而他霸道地别过她的下巴,俯视着她,面露促狭笑意:“还怕吗,嗯?”
他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了,像个幸灾乐祸的大男孩。
贝安珈羞愤交加,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逃进了卧室。
贝安珈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敲了又删。
Tan:?
Becca: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Tan:哪样?
Becca:就刚才那样。
谭循或许笑了,过了一会才回。
Tan:结束了跟我说不太好。
贝安珈无言以对。从梳妆台的镜子里,她看到此刻的自己,脸上还有未褪的潮红,眉毛淡而细致,斜飞入鬓,像画上去的一样。其实不止这眉线,她现在整个人都像画里出来的,生动、湿润、鲜艳动人。
不等她组织好语言,谭循的信息又顶进来。
Tan:公主,等你害羞够了,出来吃个早饭,我们一起下楼去做核酸。
Tan:蛋要几分熟?
Becca:五分。
贝安珈知道,爱情和爱情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可目前为止,她无法抵抗谭循,至少对着他真人做不到。
Chapter 8 你的名字我说不出口
你的名字我不说出口,我不思索,
那声音中有悲哀,说起来有罪过:
但是我颊上流着的热泪默默的
表示了我内心深处的情意。
为热情嫌太促,为宁静嫌太久,
那一段时光--其苦其乐能否小休?
——拜伦
被封控在小区的十天里,两人相处的时间比过去半年里还要多。
贝安珈感觉很烦躁,因为这意味着,出去以后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断舍离”。
140坪的空间,不过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阳台循环游,完全无法避免轨迹的重合。朝夕共处间,她也发现了一个与之前不同的谭循。
他有点强迫症,打过鸡蛋的碗不能放生肉,喝过牛奶的碗不能用来盛饭。明明食材很匮乏,可各种刀具和案板照例分得清清楚楚。
他做饭的时候,特别愿意支使她。“Becca,帮我洗一下小番茄。”“盘子帮我拿过来,对,日式浅盘。
他还非常的费毛巾。一个大男人,洗个澡擦过的毛巾就直接扔脏衣篓了。当然,有全自动带烘干洗衣机的加持。但副作用就是她一个精致的猪猪girl怎好还比不过他“穷讲究”?
他有时非常体贴。贝安珈记得有一天,她头发还没吹干就去要去赶更新,被他拉住:“你知道如果现在感冒,有多严重吗?”
他立在背后替她用毛巾搓着头发。揉动中,垂下来的毛巾不时擦刮过耳廓,痒痒的,密密的。
灯光暖黄,打在两人身上。他们注视着镜中的彼此,看了很久,又或者只有一瞬间。毛巾落在了地上,他顺着她的发梢一点点细密地向下啄吻,她的鬓角、耳朵、脖颈,最后落在了肩颈迷人的锁骨窝那里,气息粗重的呼吸……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干脆,磊落。然而他对两人关系界限的态度却截然相反,模糊,隐晦。
有很多次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她都咽了回去。贝安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管它呢,反正再美味的东西吃多了,也有个够。
有的时候两人也闹别扭。就像现在,她以创作为名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却很想知道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在干什么。他知道她在闹别扭吗,他在意吗,他想哄吗?
只是这个人有足够的耐心,要等她暗戳戳地生气百转千回后,才发信息。Tan:在干吗?
Becca(秒回):要你管。
Tan:我们这个楼有过确诊病例。志愿者来送东西,我们是不应该开门的。
贝安珈咬着唇,半天回了句。Becca:嗯。
Tan:那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Becca:不。出去干吗?
Tan:我们不是说好了?初雪的时候,要有炸鸡啤酒,还有——
贝安珈忍不住了,推开门出去。“你才要光大腿,再说也没有炸鸡啤酒,更没有——”
谭循笑着,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哗”得拉开了窗帘,鹅毛般的大雪正纷纷落落,将远近楼宇笼罩在一片白色里。
他抱着她,肌肤的温度在渐渐浸润。贝安珈感觉自己的骨头又被抽离了,他的发在她指间异常柔软,伴随着雪落的声音,春潮涌动,万物生长。
Chapter 9 爱的怜悯
一种无法言说的怜悯
隐藏在爱情的心中;
那些正在买卖的人们,
那些在空中舒卷的流云,
那又冷又湿吹刮的风,
还有那幽暗虚幻的榛林,
鼠灰色的水流汩汩涌出,
威胁着我爱的这颗头颅。
——叶芝
凌晨4点的时候,蒋画画又一次被冻醒了。她从几把椅子拼凑的简易床铺上爬起来,像个小仓鼠般小心翼翼地钻出被子、军大衣、帽子、护膝簇拥着搭建的“窝”,准备去洗个头发。
挨着她的张姐是睡在“桌床”上,睁开眼看了看她,没顾上说什么就接着睡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蒋画画蹑手蹑脚地抄起家伙事儿,直奔水房而去。
她们的宿舍在一个学校里。水房是双排的洗手池,每排十几个不锈钢水龙头。水流又冲又凉,每每让她有种参加军训的错觉。可即便是军训,也从没有过超过一周不洗头啊!特别对一个出门连巧克力牛肉干都可以舍弃偏偏要带上戴森的人,摘下蓝色发网的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就像小美人鱼步步走在刀尖上。
蒋画画只打了一壶热水,只能兑成温凉的水来冲洗。她低着头,两只手扎煞着满是白色的泡沫,眼睛里好像也进了点。这时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得,准是刚才把张姐给吵醒了。“张姐,快,帮我冲下水呀?”
温热的水浇了下来,不疾不徐,比她自己刚才“哗啦”一下子冲得干净多了。蒋画画在心里舒服地喟叹一声,嗳,张姐平时看着也挺女汉子的,可毕竟也是结过婚做了妈妈的女人,做事就是细致。
她绞干头发,伸手往前摸呀摸,又是张姐把毛巾递到她手上。“谢谢,嘿嘿!”蒋画画一边擦着一边抬头,结果看到一个陌生“大白”站在面前,185以上,男性,脸儿很生,绝对不是一个系统的!
她下意识想尖叫,眼风扫到对方手里空了的暖壶,嗓子眼儿里那一声又狠狠地咽了回去。怪谁呢?怪自己呗,在津南条件有限,本来水房就是男女混用的。看样子陌生“大白”也是刚下值回来或准备去上值,还白贡献她一壶热水呢,怪不得最后一盆水是热热的。
“谢谢啊!”她憋了半天,挤出来三个字,抱起东西就往回跑,也忘了问对方叫什么。
这天蒋画画是早班,七点上岗。现在她们穿脱大白已经相当熟练了,不像第一次穿了足有50分钟。但是大白服、罩衣、鞋套,加上双层医用手套全副穿戴上,再加上从宿舍步行过去的时间,怎么也得打出一小时的富余量来。于是她又饿着肚子一起出发了,毕竟还年轻,没吹干的发绺在风中冻硬了,还嘻嘻哈哈地和小伙伴开玩笑呢。
这天津城初雪,奇冷无比。可“巾帼小分队”还是干得热火朝天的,有人在小区门口接驳物资,有人推着小推车运送到各个楼宇,有人再负责给搬运上楼。蒋画画年轻,主动提出当“搬运工”。
蒋画画又赶上1901的单子,是一盒鸡蛋和醪糟。蒋画画还记得那个送她奶茶的美女姐姐,小腿儿倒得快了点,没想到鞋套沾了雪打滑,在楼梯上跌了一跤。她顾不上揉膝盖,爬起来先看鸡蛋,已然黄白一片。“蒋画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又气又悔,只能手写了一张字条,放在塑料袋里,挂在1901的门把手上。
交班的时候,张姐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儿:“小蒋,怎么啦?是不是累啦?今天午饭又送早了,我给你放在暖气上了,快去吃吧。”
“嗯,谢谢张姐。”蒋画画乖巧地点头。
社区的人手大约也不够,加上交通管制,送来的饭总是不按点儿。蒋画画把盒饭从暖气上拿下来,又倒了点开水,才勉强有点热乎劲儿。开水泡过的大馒头,倒也不像人想象中那么浮馕,还可以吃。用热水涮涮炒菜,还可以去油呢。她一边吃着,一边尽量想点让自己高兴的事儿。
这时候教室——也就是宿舍外,有人敲门:“蒋画画在吗?”
“呃?”
蒋画画嘴里还都是泡软了的大馒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看见一帅小伙走进来。“蒋画画是吗?这是你的刷牙杯吧?”
Chapter 10 你像一颗孤星
像一颗孤星,它的光芒照耀过
一艘小船,在冬夜的浪涛里。
——雪莱
那是一只红色的刷牙杯,上面印着小丸子的图案。靠近底部的位置有贴纸,铁钩银划着她的名字。
脱掉大白服的小伙子名叫叶青峰,肤色微黑,乍一看有点像巅峰时期的古天乐。他解释说当时正要去上值,所以这会儿才打听着找过来。
“谢谢,那肯定还挺不好找的吧。”蒋画画客气道。
“挺好找的。”叶青峰说:“我记得你,就天津大礼堂出发那天,你是不是戴了副红手套,坐在大巴靠窗口的位置,还使劲儿挥呀挥的。”
这话让人实在没法接,蒋画画吭哧了半天:“嗯,好像是我。”
旁边的张姐也看不下去了:“嗳,叶青峰是吧?你要不加我们小蒋个微信,回来再聊。我们小蒋,可也还没男朋友呢。”
在津南抗疫这几天,大家都特别言简意赅。张姐一时没hold住,最后一句有点过于直白。
蒋画画的脸腾得就红了,她想解释自己还有个尚在分手冷静期的男朋友,忽然想起她喜欢的漫画作者Becca姐姐的话:一个男人超过三天以上不联系你,那就默认分手。蒋画画心里数了数,那估计已经分手几个轮回了。
她发呆这会儿功夫,叶青峰已经把她的微信加上了。他把刷牙杯和一兜吃的放桌子角一放:“你快吃饭吧,那回来聊。”
宿舍门一关上,屋里炸开了锅。这就是女人,再冷再累,浇不熄八卦之魂。
可是她们越说,蒋画画心里越乱。晚上她找了个信号好点的地方,去登录网站给Becca留言。她拉拉杂杂写了一大段,包括自己在津南抗疫的见闻也讲了讲,这才收了手机,蹑手蹑脚溜回宿舍。
客厅里放着球赛。
对球赛不感兴趣的贝安珈,正枕在谭循的腿上刷手机。看到Flower说自己身在津南并提到打碎鸡蛋的细节时,她差点坐起来。
说差点是因为沙发太软,另外谭循用手揽了她一下:“你轻点。”
她还是很激动:“原来是她!”
“谁?”
“就你不让我出门见的那个志愿者小姑娘,今天打碎鸡蛋那个,是我的粉丝呢!”她手脚并用想爬起来,被男人再次拉住。
“你干什么去?”
“有个纸条在塑料兜里,写着她电话呢,我去找一下。”
贝安珈挣脱男人的桎梏,光着脚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 “袋子你扔了?”
“你不是说不让她赔吗,说本来志愿者们也挺辛苦的,咱不能不懂事儿。那还留着纸条干嘛?”男人每一句都堵得她死死的。
贝安珈懊悔得要死,双手无意识地绞来绞去。谭循皱起眉:“Becca,过来。”
“不要。”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光着脚不凉吗?哪儿那么多不要。”
……
到贝安珈累得不想再纠缠纸条的时候,一张纸条悄悄放在床头柜上。
她怒目而视:“你故意的是吧?”
谭循拨了拨她的长发,亲了亲隐藏在发际的一颗小痣:“没太故意。晚安,Becca。”
Chapter 11 因我想起你的名字而颤抖
只因这个地方还和从前一样,
使得你的缺席像是一股残忍的力量。
因为在这所有的温柔之下,
一场地震的战栗来临:喷泉、鸟儿和青草,
因我想起你的名字而颤抖。
——詹宁斯
“伸手,做消杀!”人慈手狠的张姐站在宿舍门口。
冰冷的酒精喷在冰凉的手上,那是一种要将你的眼泪冻成冰晶的彻寒。
来津南抗疫的短短三日里,蒋画画瘦了8斤。肩上的责任、繁忙的工作让她无暇去胡思乱想。但还是有意外的温暖和鼓励。Becca姐姐在后台给她留言说:Flower小可爱,原来你是抗疫女战士呀!我考虑《宝贝》要不要出个番外为你们加油打气。天津包砸,加油!
1901的微信也终于加上了,美女姐姐的微信名好奇怪,叫“河蚌她不成精”。
河蚌她不成精:画画,你不是说饭总是凉的吗?我们从饭店定了餐,还有热乎乎的酸辣乌鱼蛋汤,下值赶快回去啊。
画画:谢谢姐姐!
河蚌她不成精:不用谢我,资本家花的钱。
画画:呃,没谢错呀,那不是姐姐的男盆友吗?
河蚌她不成精:不是男盆友,等出去了就是陌生人。
画画:……
河蚌她不成精:这些都不重要。画画,等你回去了,赶不忙的时候,再多给我讲讲看到的、听到的事情,好吗?
蒋画画答应了,对这个美女姐姐,她总觉得有种古怪的熟悉感,是倾盖如故吗?蒋画画想。
晚上回到宿舍,瑟缩在自己的小“窝”里,她拿出手机来逐字记录着。
“我们刚来的第一天,是区疾控中心的老师过来给做的防护培训。他讲得特别仔细,在很短的时间里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掏给我们。后来才知道,在我们之前的志愿者,前一刻还在工作,后一刻整个宿舍都被拉走隔离了。”
“冷点累点不算什么,最主要还是要克服心理上的恐惧。一个大哥给我讲,在封控区协助入户测核酸是要冒着很大风险的。别看嘴上喊着硬“刚”奥密克戎,真到那个环境下没有不害怕的。我听了心也揪起来:‘那怎么办,真的吗?’‘真的,老天爷呀,会保佑我们这帮善良的人的!’这个大哥平时有点爱吹牛皮,特别是当着年轻的女孩子。可那一刻,我愿意相信他。”
蒋画画想了想,又补了句:“而且,人都有从众心理。大家都进去了,也就都无畏了。”
“男同志们对我们女同志都特别照顾。最难挨的夜班,特别是后半夜,都是几个年轻小伙子还有几个老小伙子挑起来的。居民们订购的生活物资里有不少大件,也都他们来。就那种桶装水,一桶大概得30几斤,他们真的就是一点点肩扛手提地给居民送到家里去。有个姓郑的小伙子,扛到一半的时候,桶身有裂纹就洒了,他二话没说又到水站换了一桶,接着爬楼给送去。我听说当天晚上他的脚就肿了,现在好没好不知道,但执勤一次也没落下。”
她发了几张雪中执勤照片。
“这是下大雪那天,有人在车前盖和挡风玻璃上按的爪印,还有‘天津加油’,‘津南必胜’!好多居民从楼上也抓拍呢,微博大V也转发了。喏,就是这个!”
她没有提,最能“闹唤”的那几个小伙子里,就有叶青峰。她觉得叶青峰有点像哈士奇,帅气归帅气,一不留神就会“拆家”那种。蒋画画自己是个话痨,感觉对比自己还能闹腾一百倍人,有点接受无能。
她切换平台,又去找知心姐姐Becca。
Flower:姐姐,我现在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你说的对,聊天记录这个东西就要一键清空,不然越看自己越难受。
Becca:我真高兴,看你一天比一天好。以后不用拉黑、屏蔽,更不用删除。当你对他已经没有感觉,就是躺在联系人列表的一个名字罢了。
Flower:嗯,加油!
Becca:加油!爱谁也不如爱自己,任何爱都是从爱自己开始的。你要强大起来,就不会想着索取,而是给予。
Chapter 12 比一切更甜蜜的
爱情对男人而言,
只是生活的一部份。
但对女人而言,
却是一生的全部。
……
比一切更甜蜜的,是初次的热烈爱情。
——拜伦
关上电脑,贝安珈有些不开心。
“怎么,自己还吃自己的醋?”谭循说。
“你不懂。”
“对,我不懂。”他翻了页书,随口答了句。
屋子里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哑然失笑:“小气堵子,又怎么啦?”
他眸色偏棕,眼微微弯起来时会显得格外温和,像微微漾起的梅酒,让人不知不觉中就醉了。
贝安珈承认,自己是个酒鬼。明知有毒,仍饮鸩止渴。
就像此刻,两人距离三米,而他仅仅是看着她,就让她渐渐沉沦,拔脚想逃。
再恍过神来,人已经在他怀里。她不是对手,她溃不成军。
所有的感官在被放大,无数烟火在绽放,美丽的蝴蝶曳过水面,万物迅速生长而又凋朽。
贝安珈又哭了,背过身去不肯看他。“太讨厌了,你太讨厌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厌其烦地亲吻她,亲吻她的头发、脸颊、脖子,制住她反手打过来的胳膊,继续轻啄小臂的外侧。
“别哭了,Becca。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可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他把她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的,也许只是想象中的我。”
贝安珈愣住了。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或许这是谭循难得的坦诚。
贝安珈有个习惯,不知道能做什么的时候,她就去画画。
《宝贝》的番外篇很快画好了。一只萌萌哒小笼包到憨憨的狗不理包子家做客,奥密克戎的黑魔法突然降临,所有沾染上的包子都变得不好吃了。这时全国的包子都来支援了,有北京的酱肉大包、开封灌汤包、上海生煎包、广东叉烧包、靖江蟹黄包,还有新疆烤包子。
大龄剩男、脸上又长了十八个褶的狗不理包子,原来在包子圈人缘不咋地。可这次的表现真让大家刮目相看。快!快!快!全城所有的包子第一时间集结做全员大筛。细!细!细!多轮全员核酸,重点包子加筛。齐!齐!齐!所有的包子各就各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马上就是壬寅虎年,必须是“太哏”年。寒冬冻不坏狗不理们自来的乐观、豁达和自信,抖空竹、说相声、打快板、跳街舞……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告诉大家,这才是真正的天津包砸。
责编边则妃收到稿件时,简直不敢相信:Becca,你良心发现了?还是又失恋了?
Becca:都不是。我就觉得,当Flower她们这样的小姑娘都在拼的时候,我也应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边则妃:行,匿名的捐款我已经帮你打过去了。《宝贝》番外的收益也会都替你捐出去。Becca,看样子你脑袋终于转弯啦。搞男人哪如搞事业靠谱,自己赚的钱捐着都大气。
Becca(幽幽叹了一声):并没有。妃姐,你说爱是什么呢?
她可以想象到边则妃撩了撩她的长卷发,或许还抽了口烟。
边则妃:哦,这个话题我就不谈了。因为我知道钱,知道极乐,知道男人,知道女人,也知道自己要什么,唯独不知道你所谓的爱是什么。
贝安珈沉默了。她真是糊涂了,忘了妃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边则妃最后说:Becca,还是好好画画吧。以后你就会发现,做自己想做的事,自我成全,比男人的爱有趣的多。
Chapter 13 不知你能否接受
我不能给你人们所称的爱情,
但不知你能否接受
这颗心对你的仰慕之情,
……
犹如飞蛾扑向星星,
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雪莱
蒋画画是在给居民采购物资的路上与叶青峰狭路相逢的。
蒋画画吃力地拎着一大兜蔬菜,和有户居民指定的、奔波了三个菜市场才买来的棒子面,用尽所有的客套说了句:“这么巧呀。”
叶青峰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不巧,我听说你们领队说你来采购物资,怕你拿不动,主动申请过来的。”
……
蒋画画感觉三天没洗的头皮又痒了。她克制住想挠头的冲动,敷衍了句:“啊,那你人真好啊。”
“嗐,那是。”他说,马上又跟了句:“我觉得你人也特别好,还……挺漂亮的。”说完这句话,微黑的面皮突然上色了,连耳根子都红了。
蒋画画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孩子:“你害羞啦?”
“嗯……不,哪有!”说着他的脸却更红了。
蒋画画特别想乐,但她觉得现在笑出声来是对这份喜欢的不尊重。“嗯,那我谢谢你啊,还挺有眼光的。但是我呢,刚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还不想那么快就开始。”
哈士奇肉眼可见的有点打蔫,还愣装坚强:“啊,这样啊。没关系,我们可以做朋友。”
“好呀。”蒋画画说,“你先停一下,手伸出来。”
他就真的停下来,把手伸出来给她。熟料被冰凉的酒精连喷几下,透心儿凉。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的,把自己同样做过消杀的手递给他:“正式认识一下,蒋画画,画桥谁系兰舟的‘画’。”
他愣愣地跟她握了握手:“叶青峰,江上数峰青的‘青峰’。”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我们快点回去吧。那个买棒子面儿的大爷,还指定要青萝卜和白萝卜,不知道我这个旱萝卜能不能交差呢。”
“是有基础病吧?没事,前面还有个菜市场呢,我们再去看看。”
“嗳你怎么知道?!是有糖尿病。我负责那个楼啊,好多老年人独自在家隔离,还有个老太太……”
寒风中,两个年轻的身影渐行渐远。严冬虽冷,但这样温暖的守候下,春天还会远吗?
贝安珈闭关创作了两天,终于出关了。她还不见外地从谭循的酒柜中翻出瓶大吟酿,并指使他去煎了家里最后一块牛排。
看她那股子得意劲儿,特别像教堂里偷吃了油脂的猫儿。谭循也就没有强调,这款名为“白鹤”的酒后劲极大。
她吃的并不多,光喝酒了。并且很快就醉了。
“Becca,我是谁?”
“唔……讨厌的人。”
“只是讨厌的人吗?”他不动声色。
“嗯,还是好看的人。我喜欢长得好看的。”她嘟囔着。
谭循笑了,扶住歪来斜去的贝安珈,轻声在她耳边呵气:“哦?你这么肤浅的吗,只看脸?”
“这你就不懂了。”她醉眼迷离,一只手在他脸上乱摸:“好看的人,多半也坏不到哪儿去。如果坏透了的话,慢慢也就不好看了。”
“哦,这样啊。Becca,你好聪明。”他环抱着她不可思议的细腰,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提,抱在自己腿上。
四目相视,她有片刻沉默:“我可没醉,你别想占我的便宜。”
“我就想抱抱你,Becca。”
“嗯。”她收紧双臂,“我也想抱抱你,就这样。”
就在他以为她要安静下来的时候,听到她说:“你看过师太的书吗?师太说,做人最要紧是姿态要好看。”
“嗯?”
“有一段,我记得很清楚。”贝安珈摇头晃脑地背台词:“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我要你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可以的,我们都可以,人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谭循没有说话,只是用大掌抚摸着她的后背。一种莫名的战栗从尾椎直抵大脑,她抗拒着扭了扭,肌肤浸润的温度却更高了。
“你让我说完,”贝安珈又有点想哭,“我开始是想那样做的,可是现在不想了。”
“不想就不想,你还是你,Becca。”
她很烦躁地打开他的手:“你不明白,听我说。”她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明白了。以前我说的‘爱’,大部分是‘被爱’。我把自己需求的欲望误会为拥有的能力,这是一种‘小爱’。”
谭循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很奇异,对他这种已经被资本洗刷得冷血的人来说,比起爱来更喜欢谈条件,讨论真金白银。他听到自己暗哑了几度的声音道:“现在呢,Becca?”
酒劲儿又有点上头,她将前额抵住他的:“当然是爱自己。用一个更好的自己,来爱你,好吗?至于结果,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Chapter 14 爱情永不下沉
爱情在我们心中,它永不下沉。
——林岩清
喝醉的贝安珈比平时要难缠一百倍。一会儿这样那样不行,一会儿那样那样不行。
但她也更加敏感、动情,接纳他的时候,恨不能拱起来像一张弓,只为让他更快地抽箭入弦。
他是绝佳的钢琴家,从前奏到终曲,弹奏着行云流水的乐章。汹涌的潮头里,她突然轻轻地说了句:“我爱你……我爱你,谭循。”
他突然停了下来,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炸开来,膨胀,炙热,而香甜。
贝安珈终于睡着了。而谭循却没有睡意,他打开电脑,仔细地看她画的漫画。在一个他不知道,以前也不甚在意的领域,Becca这个名字是不容忽视的存在。她温暖了很多人,她用画笔带给人们慰藉和力量。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漫画家,可能还小有名气。但他从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她的作品。也许打心底里,他对她有“怜”,却到不了“爱”。
男人对女人的爱里得有“怜”,无怜爱,他不肯付出。但光有“怜”不行,还要有高看一眼。毕竟人人都仰慕强者,仰慕有力量的人。
就像他此刻,看着《宝贝》,旁边的床上酣睡着他的宝贝。
他的女孩很聪慧,不久前还在跟他下最后通牒:“我也是很骄傲的,谭循。等你忙完了再回头的时候,我不一定还在。”
然而昨晚她说:“我要爱自己,用更好的自己来爱你。爱是一种给予。”
谭循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这并不是说他改变了自己的心意。但这一刻起,确实有些东西不同了。
她用笔画出了她认为美好的一切,她的心充溢着真纯的爱。这已经超离了他所认知的小情小爱。
不管怎么说,春信已至,佳期可期。
在这场首战奥密克戎的战役里,天津取得了阶段性胜利。1月29日,最后一批市级机关支援津南志愿者撤离。
所有的志愿者回去还有14天的隔离期,包括3天净化,4天居家和7天医学观察。
贝安珈从楼上目送着志愿者的车子离开。她和蒋画画说好了,春暖花开的时候,相约五大道。小姑娘还没有发现她披的“马甲”,到时候“自揭”也说不定。
1月31日,除夕佳节,津南正式解封。
贝安珈迫不及待,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一轮日头正出东方,阳光穿透深冬的雾霭,打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了层金边。
她回过头,冲他挥手:“再见啦,谭循!”
他微微一愣,想跟上去,却看到她已经上了车。
谭循站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这就是贝安珈,这才是贝安珈。
太阳仍旧挂在天上。就像爱情在我们心中,它永不下沉。
后 记
壬寅虎年的整个春节假期,我都窝在家里写字。
写的时候心里仿佛有把火在烧,不烧完它就不肯停下来。沉香灰烬里,是我能为大家呈现出的最好的故事。
后记没有太多要说的了,我想说的,我能说的,都在文中了。
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希望我们都能做更好的自己。
还有,希望明天大家看到我的黑眼圈就不要再关注新长的肉肉了。
岩清于2022年2月6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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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爱情不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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