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之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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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宛如薄雾轻盈飘浮，又宛如流水清脾入神。
迷恋伊人矣，我只自如常日行，风声传万里。
此情才萌发心头，但望人人都不知。
源博雅情不自禁发出喟叹，低声念诵着壬生忠见的和歌，握紧了手中的叶二，面容却不禁浮现一股忧愁又甜蜜的思绪。
“博雅大人，月夜好风情。”
清儒优雅的声音在后面唤住他，博雅回眸，那人就站在山茶花丛中，墨色长发款款垂下，肤色白皙犹如凝脂美玉，眉目弯弯挑染着浅浅笑意，形状姣好的唇仿佛涂了胭脂，散发着明艳的色泽。
是刚才红叶祭上领舞的少女，身上还穿着白拍子的白色狩衣，乌帽子高耸，腰间挎着把装饰性的胁差。背后山茶花恣意的绽放，月影下红叶缓缓飘落，此情此景衬着少女|优雅从容的气质，越发显得她清丽绝伦。
不对！
虽然声音略显阴柔，但确信是男声无疑。博雅宛如受到重击，心底空落落的，呆愣愣地望着那人说不出话来。
“博雅大人，身体不舒服么？”
少年微微偏头询问，音容略带关切，无端有着温柔的味道。
“抱歉，我只是……”
博雅摇头，有些尴尬地把话音咽了下去，随后慌乱地离去，不想让少年看到狼狈的自己，不想让他看到龌龊的自己。独留在原地的少年眨了眨眼睛，面色无辜地展开扇面遮住脸颜。
哎呀呀，我这副姿态很吓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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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博雅正逢弱冠之年，在风雅靡丽的平安时代，却还没有艳事传出。
友人笑他榆木疙瘩，他则正色回道，如果不是心意相通，随便与姑娘家结缘，若哪日变心，受伤的往往不是男士，而是为他情肠百转的姑娘。弄不好清誉毁了，被父母指摘，被世人嫌弃，女孩家还有活下去的路途吗。
友人击节叹赏，这般怜香惜玉，真真世间难得啊，但不知哪位姑娘能有荣幸得到你的青睐。
现在源博雅有了意中人，红叶祭上一见钟情。舞台上甫一露面，便被那清雅入骨的风姿所吸引，一袭白色狩衣宛如月色织就，在红叶肆乱中缓缓绽放风华。目色虔诚清冷如水，偏偏有着惑人的韵致。
博雅情不自禁吹奏起叶二，将最钟爱的曲子——流泉献与“她”伴舞。而“她”果然精通音律，扇袖翩跹，一颦一笑尽与音色相融。
舞曲结束，公卿大臣们不约而同赞叹世间罕有的风雅盛宴，而博雅则收获灵魂震颤的感动，原来人生在世真有所谓知己么？望着“少女”缓缓离去的身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愿得苍天风，
吹滞仙界天云路，
暂留天女姿。
他想自己终于理解到僧正遍昭的心情了，那人大概是深居宫中的某位妃子，是我等臣子遥不可及的，祈求再见一面恐怕也难了。于是漫步花丛，忧思徘徊，却不料意外得知“少女”竟然是位“少年”！？
岂止尴尬能说明自己的心情，所以只能认怂地逃了。但那人并非天皇的妃子，往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吧。
真真后悔当时没有询问对方的姓名，现在连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该怎样去寻找呢。而且狼狈逃跑，会不会给他留下失礼的印象？如若能重逢，对方不理会自己该怎么办？
源博雅为恋情碾转难眠，时而喜悦时而忧愁，终于病倒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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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并未染上怪病，也非被妖魔缠身，精神恹恹，怕是心病吧。”
枕边，好友贺茂保宪似乎在和家仆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地听闻了几句，源博雅费力地睁开眼眸，散漫的目光终于聚焦看清楚了保宪的身影。阴阳师的白色狩衣端端正正地穿在身上，脸上笑嘻嘻的，没有丝毫为他担忧的样子，不过也确实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保宪……”
坐起身，唤了名字，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嘶哑干涩的厉害。
“醒了？”
贺茂保宪望过来，然后体贴地拿过茶水，递到博雅手中，望着他慢慢地饮下去，适才问道：
“博雅有何心事难以释怀？”
博雅脸色微赧，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家仆默默退出，帷幔轻轻掀起又落下。细碎的月光从缝隙里洒进来，微尘轻飏，心情莫名变得通透。博雅缓缓摩挲着清水烧的瓷杯，烛光照亮带着病容的侧颜，脸色有些苍白，染上了些许忧郁的影子。
“前些日，我遇见一个人，可以懂我乐曲的知音之人……”
“哦？”
“原以为他是位女子，没想到竟是少年。当着他的面，我只能狼狈地逃走……”
“呵呵，有趣。”
接收到博雅甩过来的眼神后，贺茂保宪收住了不正经的话音。
“然后，你就闷在家里，没想过去找他么？”
“想过，但不知他的姓名，也不知该以何种形式交往，向他倾诉……”
“恋慕之情？”
贺茂保宪帮好友补全了语句，展开扇子，遮掩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确实有些为难呢。如若对象是女子，将心意说出来，她无论接受与否，不至于讨厌你。换成少年，别人若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博雅你肯定会遭到嫌恶的呀，到时候会连朋友也做不成，呵呵。”
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味道，博雅没有恼羞成怒，目光反而死死盯住贺茂保宪的扇子。
“保宪，你这扇子哪里得来的？”
“月见节家父奖赏的，怎么了？”
“他，也有和你一样的一把。”
保宪微怔，旋即吃吃笑个不停：
“缘分真是天注定，博雅你魂牵梦萦的莫非我师弟？哈哈哈！他叫安倍晴明，安排个好日子，我来牵红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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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清光明丽。
沐浴在月色中的少年，仿佛披了一层薄纱，朦胧而又神圣。肌肤白皙得几乎透明，仿若初雪柔软，一碰即有玷污的错觉。少年端然正坐着，侧颜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无形中疏离了自己的存在。
博雅有些不安地攥紧了衣襟，心魂完全没有着落。少年来到这里，仅仅和他礼仪上打了招呼，剩余时间一直沉默着。
晴明是在介意那天的事情吗？
还是说打心里厌恶众道之爱？
不过晴明既然答应了保宪，便说明他并没有上述芥蒂吧。
那么是在等待我打破沉默了？
庭院里菊花、桔梗、胡枝子恣意地盛放着，花瓣叶片含露欲滴。随风摇曳飘来的甘美花香，少年身上不可名状的衣香，融汇在夜气里，幽雅而又魅惑。
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源博雅举起杯盏，晶莹月光在酒面上翩然起舞，折射进酒水深处。他有些怜惜地一饮而尽，酒香消融在血液里，博雅有些醉了，不知是醉于眼前的美景还是美人。
“月色真美啊。”
他发出叹息，神色醺然陶醉，眼角却小心翼翼地偷窥着晴明。少年纤长的睫羽微微抬起，似乎也望向了空中的圆月。淡粉色的唇轻轻逸出微笑，迎着月光，秀丽的姿容宛如雪莲，神秘冷艳。
“既然博雅大人醉心月色，那么就请您慢慢赏月吧，在下失陪了。”
少年一手撑着地板，慢慢起身，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我……晴明！”
源博雅心急的语无伦次，爬起身急忙追赶几步，少年已经在眼前消失了踪影。庭院里聒噪的秋虫惹得人心烦意乱，源博雅懊丧地捣着脑袋，脸上苦闷不堪。
他肯定对我特别失望吧，所以连法术也用上了。
我曾在他眼前逃走，如今他莫名辞别，算是一报还一报，就此扯平了。
可是我还没和他神魂相交，难道要遗憾终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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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博雅的相思病越发严重，梦中呓语全都是少年的名字，与他耳鬓厮磨缠绵悱恻，醒来却是一场空，身体疲惫异常。
秋色溟溟，细雨斜织成水帘笼罩着庭院。红如丹火的枫叶静静飘零，庭院里的菊花、桔梗、胡枝子仿佛晕染了灰蒙蒙的雾气，失去了娇艳的色泽。香味也大不如前，混着泥土有渐行腐败的味道。
源博雅倚窗而坐，目光散漫地望着零落满地的枫叶，一场繁华恍若梦境，令人怀疑是否存在。情不自禁拿出叶二，徐徐地吹奏着，明明相同的曲子，为何乐音飘荡在暮色中，有让天地为之哀戚的错觉。
“大人，有位使者想要见您，说是带来了晴明大人的口信……”
“使者在哪里？为何不迎进来？”
源博雅收起笛子，急急地起身，完全看不出病入心魔的样子。被小主人这么一吼，家仆发懵地趴在地上回应道：
“那名自称‘使者’的人，衣着破旧身份寒微，所以要先请示您……”
“哎！！”
源博雅跺脚，重重地叹息着，不等家仆说完，就冒雨朝着大门奔去。雨丝打湿单薄的衣服，肌肤沁凉，但血液灼热得仿佛燃了把火，鼓噪着蒸腾着，心脏砰砰直跳，今生所有的悸动似乎都存蓄在了这一刻。
“使者在哪里？”
气喘吁吁地奔到门前，博雅四处张望着，雾蒙蒙的秋雨里只有寥落的几个行人。听到他的喊话，面色怪异地望过来。
“在这里。”
衣着褴褛的老汉撑着伞，面色恭敬，回应博雅的却是清脆的少年音。少顷，老汉身后转出一位风姿翩翩的美少年，白色狩衣随风微动，灵秀的眉目盈着浅浅笑意。
“博雅大人，身体还好么。”
博雅痴痴地望着少年，眼睛酸涩，却偏做坚强地扬起嘴角。
“很不好。”
一步一步走向少年，忘记穿鞋子，赤|裸的双足踏在泥水里，溅起些微的泥花。
“我为你快要病入膏肓。”
将少年揽入怀抱，冰冷的肌肤接触那温暖的身体，才终于有踏实的感觉。这不是梦境，也非错觉，晴明真真实实地呆在怀里。摩挲着少年的脸颊，额角相抵，低语倾诉着：
“不过你终于来了，就算马上死了，也值得了。”
晴明眨了眨眼，似乎深深受到触动，和博雅对望了会，而后踮起脚尖，在那干涩的唇上印上一吻。
“抱歉，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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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晴明迎到屋里，家仆们忙作一团，准备洗澡水，请主人入浴。博雅不为所动，死死抓着少年的手，一刻也不放松。
“博雅大人请赶快沐浴吧，以免病情加重。”
晴明微微叹息，轻松从博雅手中脱离，然后勾起小指，与博雅印上誓约。
“我哪里也不去，今夜不会离开你的。”
“博雅，请叫我博雅。”
目光从交缠的手指移开，转而与少年对视，神色有些不安而又强硬的味道。
“晴明，我因你而病，因你而淋雨，身心痛苦不安。我只是芸芸众生俗世的一员，而你有天人之姿天人之才，不受任何羁绊。我已不敢奢求你的情感，只祈望你能多看我一眼，多在此留恋一会。”
“博雅何必自轻自贱，而我并非超脱于世，早已心许你了啊。”
郑重地说完这些话，少年有些难为情地低敛了眉目，耳尖红红的有些可爱。
“真的？”
博雅却不敢置信，内心喜悦一点也不敢释放。晴明叹息了声，颇有些嗔怨无奈，他转身边往里走边询问着家仆：
“浴池在哪里，我也需要沐浴，衣服都湿了啊。”
“请这边走。”
博雅愣愣地看着，而后心中涌上狂喜，追过去说道：
“晴明，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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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池烟雾袅袅，人影朦胧。
真到袒裎相见，博雅反而有些拘束放不开，热水熏蒸的脸容红红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心想要不要把经文翻出来念念？忽然听到背后嗤声一笑，水流滑动，有个柔软的身体贴上了后背。
“月色真美啊。”
少年学着博雅的腔调发出叹息。
“博雅真乃正人君子，连调情都不会，莫非从未与人亲热过？”
被小瞧了！？
“嗯，没有过，因为我一直在等待知音之人。”
博雅转身把少年搂进怀里，抵在浴池石壁和自己中间。心脏相贴胸口的那刻，清楚地感受到少年心绪乱跳，并不比他好多少。这只狡猾的小狐狸，真是惹他又气又恨又爱又怜。轻轻亲吻着晴明的眉目，博雅耳边细语道：
“如今我等到了，并把心魂交出。可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害得我相思病重，梦中与他夜夜缠绵。你说博雅是不是正人君子？”
“唔。”
少年难耐地发出轻吟，雪玉似的脸颊瞬时浮生绯艳，连身体也染上淡淡的粉色。
“衣冠禽兽！”
少年欲拒还迎地搂紧博雅，对于不能自我掌控懊恼异常，气恨恨地在博雅肩头咬了一口。博雅忍不住轻笑，果然是只傲娇小狐狸啊，抚摸着少年的背脊仿佛在顺毛 。
“你说是禽兽，今夜就化作禽兽吧。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停下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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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之夜靡丽优雅，云雨渐渐消散，朦胧新月浮在薄云间，洒落清辉，照亮窗边互相依偎的两人。晴明伸出手，仿佛在抓拢那缕清辉，唇边盈盈笑道：
“掬月入怀。”
博雅捉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地亲吻。
“捻花入心。晴明，无论今生来世请只属于我。”
“嗯。”
少年颔首轻应。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月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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