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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休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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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__潇S_hrimp虾
「哥,什么才叫作『英雄』?」
弟弟常拽住他的袖口,缠着他,不依不饶地问。有时他实在是失了耐性,便会学着大人的模样长叹着抚过弟弟梳得光滑的小脑袋瓜,指向前处。
「小胤啊,喏,像爹爹那样的人,便是英雄。」
「哥哥吹牛。」周胤小嘴撅得老高,好一副「你瞒不了我」的嚣张气焰「他们都说爹爹是美人,美人可不是英雄。」
忍俊不禁,周循哭笑不得地给了周胤一记暴栗,口中却说「谁说美人便不能是英雄?还有呀,这个『他们』……又是谁?」
「不就是那天那个……」
「循儿,胤儿,怎的又不去复习功课?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爹,我们这就去。」周循连忙拉过那个乐钟于做鬼脸的弟弟,向周瑜微一颔首,便退了去。
到底都是他的孩子,眉目之间都依稀染有他昔日年少时的风采。却又不全似。周循眸底合着更多的谦柔,而另一位,却是英气更盛,甚至都要比过他的爹爹,反倒是更像另一个人了……
夜里周瑜为他俩掖好被子,他侧身见弟弟抢过自己的枕头搂得老紧,小嘴时张时合,就好似是在嚼着什么美味,倒也睡得够香甜。也罢,恰巧他今夜了无睡意,周循便悄悄半坐起身来,只见周瑜见二子已睡得安稳便轻声坐于案前,将灯心稍稍一挑,室内便陡然亮了不少。
爹是个英雄。周循对这一点从不质疑。无论是从故讨逆平定江东之名,还是火烧赤壁千秋不泯之功,那都足以说明这点。更何况,他知道,爹爹为的,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功成名就,美名千秋。
那究竟是为的什么?他却从不敢将这层薄纸给戳破。爹爹已经够累了,真的,太累。
可无论如何,却又有谁见过英雄竟然会在夜里背着自己的妻儿,徒自盯着一只花布老虎出神的?
他周循这下可算是见识到了。
哦不,那不应当叫作花布老虎,亦非狮子,而是个……嗯,对了,他记得曾经他有问过爹爹这玩意儿四不像的究竟算是个什么。周瑜就宠溺地捏捏他粉粉的脸蛋儿,说,这个呀……叫作「猘儿」。
猘儿?谁取的名儿呀?还真有够难听的。
呵……周瑜笑笑,拍了拍他的脑袋,总之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当初我还笑这名儿不明摆着骂那人是条疯狗么。
爹爹,你错了哦。周循橛着小嘴嘟囔,顶上两只羊角辫儿甩得好不自豪。爹爹,只怕这名儿是明摆着骂那人比条疯狗还要狂吧?
嗯,说得也是,不过循儿……他微微上扬的凤眸尾梢忽的牵紧,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奇异的事般,嘴畔笑意却仍旧柔和。
爹爹,不过什么呀?
他只胡乱搪塞了几句,却不晓得,这个孩子竟会知晓那人的陈年事迹?他原以为,自那次星夜之后,世上便再无几人还识得那人故影,甚至连他自己,他都觉得已快忘得干净了。
不晓得为何?还不都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呀。
他忽然就觉得那团花布做成的猘儿有些眼熟,特别是那繁复的花色以及扎得细密的针脚。
哦,大概是那次吧,他出去寻他那年幼顽皮的弟弟回家吃饭,却不料周胤手中竟拽着只同样是无比花哨的锦布鲤鱼玩耍得不亦乐乎,而在他弟弟身后,更有另一个陌生的少年,眸子灼耀得刺目。
再瞧周胤那眉梢颇显的英气,竟是和那个少年气宇间的味道,符合了大半。
他还记得以前曾有爹爹的好友前来,仔细打量过自己与弟弟的面目,而后笑说自己更似舒城里抚琴的那个爹爹,而弟弟便多了丝爹爹随故讨逆共平定江东时的少年意气。至于性格么,娘亲也尝说过自己比较似众人眼中那如玉似水的爹爹,弟弟则就怪了,那股子调皮劲儿也不知是谁平白托给他的。可就算是再像也无法,到底不是他。
哥!周胤见周循来寻自己了,却也不自觉地将鱼儿给抛了,反倒是抱着鱼儿猛冲进自己怀中,两只小爪子不知满足地又将自己的衣料扯住。
喂,小鬼,还我东西呐!那个陌生的少年双手环胸,好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叫周循见了好生不舒服。
怎知那个平日里谁的话也不听的小鬼周胤倒当真乖乖地将布鱼给送还了回去,甚至还说了声谢谢?!
周循这下可糊涂了,敢情这小子胳膊肘竟然那么容易就往外拐了呀?不过话说回来,瞧那二人的一副臭模样,倒还真是像极了,若不是周胤是他的亲弟弟,他都快要怀疑这小鬼是不是和那人有着纠结不清的血缘关系了。
小鬼,你叫周胤是么?那个「大鬼」弹了弹周胤的鼻子,笑得比谁都要灿烂。
是呀是呀,那大哥哥你又叫什么呐?
我?本侯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吴侯孙绍是也。
大鬼仔细端量过那只彩鱼后,便负着手离开了,走前还不忘扔给周循一个特臭屁的眼神。
他便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将其以十倍奉还。
「颜色太艳了。」分明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奈何周循却要作出老气横秋的腔调,不知是否有故意要匿藏什么悲哀。他指了指周瑜赤红的战袍「血渍干了后,越是鲜亮的颜色,反倒越掩不住。爹,你从前一向谨慎的。」
周瑜挂好配剑,回首瞧他那个小大人儿子,不禁勾起了唇角。曾几何时,自己也尝自信满满地去揣测旁人的心思,但至少,都没有周循这次差得离谱。真的是太离谱了。
然而他却但笑不语,唇角描着明晃晃的喜,撩动烈袍,便这样消失在了他的眸底,惟余一抹艳艳的红。
他第一次见爹爹笑得如此张扬而快乐,就好象,他要去赴哪位多年不见的老友的宴会,不醉不归。
便真的再也没有归来过。
他知道,爹爹走时并没有半丝悲哀,纵使牵挂万分却从不曾悲哀。
所以爹爹葬礼的那天,他哪儿也没去,就只和自家的弟弟,坐在冷冷的石阶上,讲着一个个并不有趣的故事。
讲着讲着,周胤便问他,知道不知道那日那个吴侯为什么要将鱼儿借给自己玩儿。
周循摇头。
周胤便笑,他说只因为自己姓周。
那个大鬼还真是莫名其妙。你姓周干他那条鱼儿什么事?周循耍着指间枯草,百般聊赖。
哈,说不准孙绍哥喜欢上哪家周姓的黄花大姑娘了呢。周循自以为说这话时周胤的眼神十分可疑。
哦对了,周胤突然满目严肃地侧身对上哥哥的眸子,我还答应了孙绍哥要将爹爹的疯狗也给他瞧瞧,否则他才不肯将鱼儿给我玩呢。
话说孙绍哥对他那只鱼儿可宝贵了呢,他还说什么那是他爹叫他一定要保管好的,否则呀就算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一定会把他一齐给揪过来打屁股的。
哥,现在他多半也快要来找你要疯狗了吧。那你可得记得好好应付哟,我先走咯~
他一直都觉得惭愧。那一天他之所以想哭,竟然并不是因为见到了一段将自己与父亲生生隔断的漆漆棺木,而是因为……他见到了一个人,还有一样事物。
他望望自己怀中的那只猘儿,再望望眼前人一如初见时光彩非凡的眸,却不知何时笑已不复。大鬼手中捧着的那尾锦鱼,亦不再如记忆中的鲜亮。
原来,时间当真能够褪色。
他忽然有一种被自己爹爹给耍了的挫败感。
也是,不醉不归,他的爹爹倒是自个儿溜去拼酒逍遥了,却要留下自己来收拾这个残局。
他似乎有听见爹爹与另一人好不痛快的笑。笑什么,人这辈子绞进去了,便休想再逃脱了。
其实,从来都没有人真正如是想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