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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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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中午荷沅给青峦打饭送去宿舍,青峦与荷沅说的要出国的事,当时荷沅拍手大力支持,说正是应该这么做。可离开青峦上了一下午的选修课出来,一颗心却空空的,青峦真的会走吗?那么多年下来,青峦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他要是走了,后面的日子将怎么继续?荷沅有点茫然,可又不知道如果要青峦别走,会不会太自私?对于青峦来说,与顶尖科学家一起考察澳大利亚的生物群落,那是多难得一件事。为了青峦好,她还是别露出儿女情长来,免得一直疼爱她的青峦又不舍得离开。
没情没绪地到菜场买了菜,不知道祖海约她晚上过来有事,他会不会回来吃饭,祖海好像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晚饭的,可荷沅还是多买了菜。反正天气不热了,烧好的菜放上一天应该不会有事。
天还亮着,荷沅回到安仁里,看到屋顶已经修好。几天没来,围墙也已按照她的要求,全部推倒,另用青砖石灰砌成,让荷沅惊讶的是,泥水工别出心裁,快到顶的地方,用瓦片砌出一排铜钱似的镂空图案,原本死气沉沉的围墙似乎一下清雅别致起来,荷沅立刻想到,要是从里面探出几根碧绿的竹枝来,该有多美。
大门当然也和围墙一起重建了,一圈门框还是用的原来的长石条,门首嵌了块描金扇型黑大理石门匾,当然书的是“安仁里”三个字,那块被荷沅找出来的砖雕门匾果然被嵌在了里面。门匾上做了个小屋顶似的东西,也是青瓦盖头。木门还没换,当然,那不是泥水工的活儿。下面的门槛和石阶都换成新的青石条,因为原来的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荷沅见新添的青石条门槛打磨得光滑平直,与被岁月磨损的门框格格不入,很想拿把榔头过来敲它几个缺口,可又有点不舍得。
里面的院子也修整齐了,地上铺的是老家运来的并不规则,但很见岁月的石板,沿墙砌了圈一尺多高,约两尺宽的青砖花坛。想象得出,明年春天,当石板缝间长满小草,青砖墙上爬满青苔的时候,这个院子将会是如何幽深的光景。花坛里那棵硕果仅存,不知名的,叶子类似放大了的含羞草的小树,这会儿看上去竟然也有了点味道,对了,什么时候该让青峦开看看这是什么树。荷沅记忆中从来没在周围的山上见过这种树,按说,她跟着青峦做的标本也算不少了。
走进里面,那天匆匆离开没有收拾的客厅和厨房已经斤然有序,地上血迹也已清除,碗筷泡在盆里,对了,这应是祖海所为。几天不见,祖海一回来,安仁里似乎变了模样。荷沅忍不住又走到外面石板地上,张开双臂长长吸了口气,那天晚上惊惶失措的回忆在这个修旧如旧的院子里荡然无存,荷沅又打心底爱上这幢旧楼。祖海真能干,荷沅很想学学祖海的能干。是不是做事拿小笔记本记下来,然后统筹规划,就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呢?对了,有说是好记性不及烂笔头,荷沅准备试试学着做。
从包里摸出那晚带走的菜刀,荷沅开始做菜。铝锅铺上葱段,将两只猪脚切块放入,再放入六只剥壳鸡蛋红烧。荷沅以前最喜欢妈妈做这个菜,不用炒得油烟四起。红烧猪脚当然好,一起出锅的卤蛋比茶叶蛋都好吃。又将其他的菜洗好放着。看时间还早,又到齐整的院子里蹦跳了几下,这才回屋看书。
祖海因为与荷沅有约,特意早早回来,打开大门,门廊有温暖的灯光,室内有浓烈的菜香。他放下包走进厨房,见荷沅正翘着嘴“奋力”炒菜,模样认真得好玩。便走过去笑道:“煮什么菜?那么香,我本来就饿,闻到更饿。”
荷沅只管着炒菜了,没听见有人来,闻言足足盯了祖海半分钟,这才道:“祖海,你以后别那么吓我,我现在是惊弓之鸟,经不起吓。”又瞥了祖海一眼,道:“这回出差反而没瘦。”
祖海循着香味找到脚踢,揭开锅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头说话:“不用怕,我把那几个小瘪三摆平了,他们都住这儿附近,以后你有什么事,只要站门口招呼一声,他们会来帮忙,他们也服你。青峦腿脚还是不灵便?否则你今天烧那么多好菜,我们三个一起喝酒聊天多好。”
荷沅吃惊地看着祖海,“你找人揍他们了?也是,那帮瘪三欺软怕硬。可怜青峦还得痛几天。”顺便瞥了一眼祖海的袖子,果然哪儿赫然一块商标,眼角不由一弯,想笑。
祖海笑道:“那种人,揍他们我还怕脏了手,放心,我有办法。你被他们在医院掏走的钱,我全拿回来了,正好付了泥水工的工资。我们家里的房子已经开始搁一楼楼板,没想到那么快。你爸妈说这周你还是别回去,去也没你住的地方。对了,你外婆说她知道有个叫安仁里的地方,想这个星期天过来看看,荷沅你后天要多买一些菜。”
荷沅笑眯眯地听着,完了笑道:“怎么说话跟炒豆子似的。祖海你有没有问那些小瘪三,他们干什么要来安仁里寻衅闹事?我看他们不会只是欺负新住户那么简单。”
祖海一边将做好的菜搬出去,一边道:“其中一个小瘪三的奶奶在这幢房子里面做过娘姨,老太太说房子主人解放前逃到香港去,金条银元美钞都是随身带走,一些大件的古玩都藏在屋子里面。小瘪三们听了心动,每天骚扰住安仁里的两家人,想要便宜买下安仁里寻宝。他们开的价钱是五万,而且还不是现款,是买下那年起,每年付给一万。原来住这儿的两家人怪不得肯那么便宜那么迁就脱手给你,比起来,你的八万现款算是很值了。而且有谁像你一样,买房子那么大的事都没左右打听清楚就买下的,这回的麻烦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还有,骨折的那个人是在别处工伤敲成骨折,被这几个瘪三雇来敲诈你们的,你们经验不足上他们的当。”
荷沅听得目瞪口呆,伸出指头上下指指,道:“这房子能藏宝?原先两家人砖头石块搭得曲里拐弯的象地道战,藏宝的可能还有,现在哪有可能?要有,第一天也被我们敲出来了。那几个小瘪三不怕买这种旧房子找不到宝贝折本?”
祖海笑道:“你才笨,小瘪三们说是五万块开价,其实准备一分不给,什么一年付一万,这种话能听?他们还不是打算把原来两户人家逼走,他们找得到宝最好,找不到宝就把房子转手赚一票,偏生抢出你这个愣头青来,坏了他们的财路,你说他们不找你麻烦找谁去?”
“原来是这样,我真冤。”荷沅转了转眼睛,这下才真明白,“那么说,是不是小瘪三们计划被我打破,又趁我们刚敲掉搭建物屋内正空着,偷偷摸进来找了一个白天没找到什么宝藏,所以想题内损失题外补,看我们年纪轻好欺负,做些事端出来敲我们一些钱?他妈的差点上当。”
祖海笑道:“你不冤,要不是这几个瘪三骚扰,原来那两家怎么肯把这么好的房子卖给你?荷沅,你要我不说他妈的,你自己呢?听说你那晚赶小瘪三出门时候,跳着脚骂得很凶。看来……”
想起那晚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他妈的”,荷沅不由脸红,又是给了祖海一脚,“那天不一样,特事特办,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那天的情况我杀人都会,何况骂人,哼。你好好儿的对着我说‘他妈的’就不对了。幸亏这房子实在好,否则我真不想要这么麻烦的房子了。说起来真要谢谢你,祖海,要不是你,可能那些瘪三不会放过我,准会问我讨回被我砍的一刀。”
“谢什么,你上次给我做的菜,我在火车上吃得人家都羡慕我,我还没谢你呢。”荷沅既然已经了解,祖海当然不会居功了。饭菜上桌,两人开始吃饭,祖海没吃饭先挟了块猪脚来吃,虽然咸味还嫌不足一点,但祖海已经非常满足了。要是以后一直有荷沅烧饭给他吃,那日子,神仙也不过如此。至于荷沅的拳脚,他甘之若饴。“青峦跟你说出国的计划了?”
“是。”荷沅不高兴提起,简单说了句,“挺好。”
祖海八面玲珑,见此便不再问下去,忽然笑道:“我在天津给你买了三张羊毛地毯,明后天火车可以运到,不知道我挑的东西会不会不对你胃口,我还特意叫一个客户陪着去的,我知道我的眼光一定不如你。”
荷沅飞快睨了祖海袖口的商标一眼,笑道:“天津地毯一向是很好的,你挑的一定不会差。祖海,我刚才想了,准备一个一个房间地设计下来,家具先不提,你说,我把要做的都写在小本子上,就像你一样,然后你帮我看看,什么可以一起做,什么可以先买起来,好不好?否则我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点子,你又那么忙,还不给我烦死。”
祖海心道,我倒是不怕你烦,只怕你不烦我。嘴里笑道:“这样吧,我给你定一个大方向。先把卫生间,厨房间,客厅地面,楼梯,和门窗等这几件大的考虑一下,否则天气冷起来了,我们总不能买几块塑料布回来挡风。“
荷沅摸摸自己的头皮,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心中没概念得很,又没有这种照片可以看。要不我星期天借陪外婆逛,带她去几个文物景点看看,不知能看出些什么花头来,或者外婆也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惜现成的隔壁那个副会长家,他们又不肯向我开放。”
祖海只是笑眯眯地道:“也好,你慢慢来,不急。反正我这几天也正忙着家里两幢房子。”
荷沅看着祖海微笑,只要是她说的,好像祖海都会说好。他跟青峦正好一正一负。荷沅胃口好,祖海胃口更好,一大海碗猪脚卤蛋,连最后的汤水都被祖海拿来拌饭。反而是芹菜炒墨鱼丝,祖海动了没多少,都是荷沅吃的。
“祖海,我想用类似以前古老人家镶桌子的云石那样灰白相间的大理石做一楼地面,看上去一定很古旧。本来我想用青花瓷砖的,但是去市场看了一下,没有那种花色,而且,这么好的房子,用青花瓷砖好像有点廉价。还有你要是回家的话,帮我挖几棵这儿可以种的凤尾竹过来,我要让院子变得苔痕上阶绿,草色,不,竹影入帘青。可是拿什么配竹子好呢?桃树?根有毒,不行。石榴怎么样?呀,我怎么忘了玉堂富贵,得,那么大院子,揭起两块石板种白玉兰和桂花,海棠和芙蓉种在花坛里,就这么定。”
非常好的主意,荷沅都想伸手拍自己的肩膀,抬眼却见祖海笑嘻嘻地看着她。祖海见她终于不在自说自话,便笑道:“好,反正书上面怎么写,你照着做。我给你差遣,不过找不到的话,你得给我替换方案。但是你最好给我一张条子记下,我都不知道你自言自语都说了些什么。”
荷沅想了想,心说自己说了那么多,祖海怎么可能听得懂。忙耐下心来,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地把什么云石啦,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啦,玉堂富贵的含义啦等等详详细细跟祖海说了一通。不知为什么,上课时候祖海总是不愿意听,荷沅说出来的话,祖海却是一点就通,听完以后还能当场发挥,“有竹有肉,竹笋烧肉最好。”
荷沅笑道:“那是竹板子打屁股。你千万不要被人混了去。”
祖海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书读得太多,掉起书袋来酸掉大牙,我还是喜欢直来直去。”但心里却把荷沅说的牢牢记住了,他越来越发觉,生意做得越大,接触的人说起话来越拗口,特别是那些国营企业老总,说话藏头露尾,难琢磨得很,眼神里总有看不起他这个农民企业家的样子。
吃完饭,荷沅当然是夜自修,祖海居然摸出一本书来看。荷沅好奇,还从来没见祖海看过课本外的书,翻过封面一看,还是本国外翻译过来的书,《艾柯卡自传》,从封面看,是本很正规的书。“讲什么的?真人真事吗?”
祖海有点羞涩地一笑,道:“美国人写的,克莱斯勒汽车你知道吗?这人被福特二世赶出来后,赌气将克莱斯勒公司起死回生。我看完后你也看看,很好的书,看了很开眼界,原来我联合我们县所有电器商打出统一品牌,还有你说的质量求生存,都是有道理的,这本书里面都有说到。”
荷沅有点吃惊,拿过书来翻看前言,看了才道:“这人很了不起哦,祖海你喜欢的话,我这儿也有很多书。”
祖海笑道:“你放在这儿的书我都看了,没一本喜欢的。你喜欢的东西非常杂,我不知道你小脑袋里怎么装得下。”
荷沅笑道:“说起来奇怪,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只要看一遍就可以记住个七七八八,但是我不喜欢的,你说这些教科书,我每天那么用功了,还得担心不及格。我宿舍里有一套松下幸之助经营之道和用人之道,还有曾国藩的家书,这几本很厚,我一直懒得搬来,看来你喜欢这种书,我下回给你拿来吧。”
祖海踊跃道:“好,你先把松下的那套拿来,听着好像比较对口。我也跟你一样,只要是喜欢的,看一遍就能记住。不像以前读书,老师上面讲,我下面想睡觉。荷沅你也喜欢松下之类这种书?”
荷沅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当传奇在看,不像你还能联系实际,举一反三。祖海,你以后一定能很行的。”
祖海被荷沅说得踌躇满志,豪气万丈,“荷沅,你看着我,总有一天,只要说起丛祖海,人人都会翘大拇指。”
荷沅大笑,“好,以后我走出去就说我是祖海光屁股时候的朋友,只要是你的地盘,我都要横着走路。”
祖海也大笑,伸手与荷沅一握,“就那么定。我祖海的地盘,就是你荷沅的地盘。”
荷沅笑道:“同理,我荷沅的地盘,也是你祖海的地盘,所以祖海你为安仁里出力那是理所当然。”说完得理不饶人似地瞪着祖海,两人一齐大笑,非常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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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青峦要回家,祖海一起床便把他屋子里面的折叠弹簧床和活动衣橱搬到了楼下,荷沅看见觉得好奇,做完稀饭端出来,祖海已经搬好。荷沅看着祖海坐下,这才问:“干什么?上面住着不是挺好的吗?现在又不会漏雨了。”
祖海笑笑:“你外婆不同于你,你白长那么大个子,可还没头脑。”
“你很有头脑?”荷沅一点不客气,飞快给了祖海一筷子。照这势头,如果天天三餐两人一起吃饭,祖海的手准得被敲成馒头。
祖海则是笑道:“我读书没你好,可你要是没青峦管着,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祖海三两下扒完了饭,拿起空碗去厨房盛,一边悄悄笑道:“荷沅,你是女我是男,我们一起住在楼上,你我并没觉得什么,你外婆会怎么看?”
荷沅举一反三,立刻想到前几天下雨,她还叫祖海睡到她的房间里,当时记得祖海脸上很是犹豫的样子,她还觉得祖海封建。那天早上起来见祖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回他自己房间,荷沅还颇有占山为王的豪气。原来错的还是自己。想到这儿,一张脸早红了,这一刻开始,与祖海之间有了一条经纬分明的男女三八线。想起以前祖海的言语行动,原来祖海一直清楚两人的微妙关系。哼,那他前几天怎么不搬下来?但此刻荷沅羞于启口问个明白,等祖海盛饭出来,她唿哨一声离座飞进了厨房,把一只饭碗左三圈右三圈洗得差点脱釉,直到祖海跨上摩托车去上班她都不肯出来。祖海这个老板做得极其辛苦,如果他自己不调剂,几乎没有休息天和睡觉时间。
几乎没容荷沅多想,祖海摩托车的声音消失没多久,外婆已来敲门,同行的竟然是妈妈。两人看上去都很兴奋,进门都来不及说话,先把房子上上下下参观了个仔细,外婆才肯去上厕所。外婆从楼梯跑向厕所的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年轻的荷沅,可见她对安仁里的向往。这时候妈妈才问:“楼下那张床是怎么回事?祖海还是青峦在?”
荷沅见妈妈的脸色不很自在,心里顿时佩服祖海的先见之明,忙道:“我一个人住这儿很怕,曾经有人上来闹过事。所以平时祖海陪我住在这儿,祖海出差的时候青峦过来。”一边说,一边看着妈妈的脸色。
妈妈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孤男寡女总是不好,你既然买了这儿的房子,总是要长久住下去的,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你?还是让祖海和青峦都来住着吧。”
荷沅听着反感,心说我都没什么想法,都是被你们挑出来的,可见天下本无事。她也是不自在地道:“青峦很快就要出国,没几天时间,他不会搬来搬去了。”
妈妈还是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青峦不是说要等你毕业才出国的吗?你们……”妈妈没说下去,拖了个长音。
荷沅当然不肯承认,跺足急道:“你们又都瞒着我帮我设计东设计西的,我有说我要出国吗?不要有的没的总把我和青峦往一起扯,我又没卖给童家了。再说青峦那架势肯定是会出国深造的,他出去多少年谁能知道?而且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和谁一起回来,谁能知道呢?”说到后来,荷沅语气幽幽的,不知不觉把这两天日思夜想的不安都吐露了出来。
做妈的一听还能不知道女儿的心事,但见外婆出来,便止住不说,也去了厕所。荷沅虽然心中抑郁,但还是不得不跟外婆说话,“我才吃完早饭呢,外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都还担心这儿弄堂□□堂的,你们会找不到路。”
外婆很开心地道:“怎么会找不到路?祖海一说是安仁里,我就知道在哪里了,这儿周围几乎没什么变化,大街往里走没多少路就清楚了。我娘家以前也住这一带,这儿风景好,以前有点钱的大多住这儿,我在这儿一直住到出嫁。”
荷沅忍不住道:“那么说,安仁里这幢房子可能比外婆您的年纪都要大了?最早住这儿的是谁?”
外婆笑道:“早知道你会问,这房子跟我差不多年纪,最早是孙传芳手下一个军长造的,以前的院子比这要大多了,后面还有一幢平房是给警卫和佣人住的,我小时候常可以看见大兵唱着歌操练。围墙上面还爬着铁丝网,都说这房子造得跟碉堡一样结实,那军长损公肥私把上面拨下的水泥给自己造房子了。孙传芳下台后,那个军长投靠国民党,继续做他的官。”
妈妈从厕所出来,听见笑着道:“外婆一听说你买的是安仁里,当天就想过来瞧,硬是被我拖住,要外婆等我休息天一起过来。我还说安仁里安仁里,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这儿,我也想看看这儿呢。以前跟着外婆一起回娘家,上了码头,老屋会派两个人抬着竹轿等着接姑奶奶,到现在还记得。阿姆,我记得这儿以前是个汉奸住的啊。”
外婆应道:“是啊,后来日本人一来,军长给打走了,这儿换了主人。日本人投降后,这儿被信仁纱厂老板买下,后来也不知道住的是谁,那时候总是兵荒马乱的,都不怎么走动了。今天看看,这几幢小洋楼竟然都还在。”
荷沅连忙插一句嘴:“怪不得房子的墙这么结实,围墙却破破烂烂,原来是后面堆上去的劣质货。传说这儿还藏着什么宝藏呢,幸好祖海出面摆平,否则总有人来这儿闹事。”说着把那几天的事说了一遍,直把外婆和妈妈听得目瞪口呆。
妈妈先焦急地道:“真没事了?怪不得祖海要住在这里,他还是有点野路子的。那些人来,青峦这个书生只有挨打的份了,荷沅,唉……,不过你那时候也只能豁出去了。”
祖孙三个一下失去怀古的兴致,将那几天有人捣乱的事颠来倒去问了个清楚,知道青峦到现在才能方便行动,很是内疚,开始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回去送童家。说了很久,外婆这才又道:“荷沅,我想起来了,以前传说安仁里底下有水牢,但后来汉奸住进来后想装仁义,请了几个头面人物看着,把水牢给封死了。那个时候汉奸应该还不会想到把有用的东西藏起来,什么保藏之类的估计是谣传。”
荷沅有点失望,还真希望有什么密室藏宝,即使宝物已被取走,这密室还是挺好玩的,当然有宝物那就更好。“外婆,信任纱厂的老板娘现在住在隔壁洋楼里,人长得很高贵,现在是我们市与香港同乡联谊会的副会长。难道安仁里以前也是她家的吗?怪不得她家总是不很友好的样子。”
外婆奇道:“是柴碧玉吗?她还住在老房子里?”
荷沅道:“是,就是柴碧玉,外婆认识她?”
外婆笑着起身,“我们从女校一直同学到中学毕业,各自嫁人。当时我们两家的嫁妆都在市里绕了一圈,整整被人比较了好几年呢。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既然她还住在这里,我一定要过去看看她。你们去不去?”
荷沅巴不得有这机会进去那幢神秘小洋楼参观,忙跟上外婆,妈妈也好奇,一起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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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外婆走到门口又折返,闷声不响走进洗手间,再出来时候,妈妈不由扑哧一笑,跟荷沅道:“外婆头发梳了,衣服整了。”荷沅一看,果然是。从来似乎外婆就是外婆,从没想过外婆需要美丽。现在看外婆头发雪白整齐,一张脸也是雪白,很少有斑,竟是如从新发现了外婆的闪光点。原来外婆的长相并不比副会长柴碧玉差,不过衣服上面就别谈了。
外婆走到女儿外孙女旁边,微笑道:“我的外孙女赤手空拳买下安仁里,我今天去见柴碧玉,好有面子呢。”
荷沅这才豁然开朗,原来外婆家被批倒批臭后,现在早平反多年,她不是没时间没精力来安仁里周围参观,而是不愿回来。想当年她与柴碧玉一起出嫁,十里红妆竟奢豪,她怎肯落魄以后再见旧时同学?即使她肯见,柴碧玉又可愿意听旧友叹生活艰辛?除非外婆愿意扮作刘姥姥,先踩上自己几脚以取悦大众,可这哪是外婆所愿意?荷沅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稀里糊涂的行为竟然上升到了为外婆争光,为家族争光的历史高度,一时有点适应不了自己的高瞻远瞩。
那么,是不是以后的装修更要顾及到门面了呢?荷沅原本散漫花钱的快乐似乎掺入一丝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