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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四十六

      荷沅足足看了三天三夜的《资治通鉴》,书房的酸枝木椅子上面都能印出一汪汗迹。周四下午,她才打开电脑,给朗尼写了一封长信。
      “朗尼总裁:
      对于MS中国办提前中止我劳动合同事宜,我申诉如下:
      1、关于写《中国市场生产研发本土化之可行性研究报告(简)》的编撰,请参考附件一,原因不问自明。
      2、报告具体内容由我写就,我承担属于我的责任。但是我不认为我应该负起的责任是被中止劳动合同。我的第一份工作在MS中国办,我与MS中国办一起成长,对此有深厚感情。所以我必须申诉。相信总裁了解真相后会做出正确判断。
      我保留向总部申诉的权利。但是总部不同于总裁,总裁与我接触颇多,了解我一心工作,热爱MS中国办,总部不知。所以我将向总部的申诉保留到今年年底。半年后,我会将在德国MDP中国办主事取得的业绩展示给总部,中国市场从不会失去业务,端看人怎么做。因为我热爱MS中国办,即使离开,也不愿留下污名在MS中国办。
      不过我相信这一步最终不必,因为总裁明察秋毫,经此申诉,定会明了在MS中国办发生的一切。我翘首以盼。
      此致!
      梁荷沅”
      信写得不长,一切尽在不言中,相信朗尼看得出来。她这次被辞,朗尼、汪先生、丹尼尔都是黑手,但是她必须有打有拉,既然是申诉,当然得装糊涂,假设朗尼是个不知情的。朗尼最清楚,目前东南亚经济形势动荡,已经牵累到东亚,他的业绩已经指着中国。MS中国办中国今年交白卷不要紧,而如果她帮对立的MDP获得业务,她又在年底捅到总部去,朗尼会有什么结局,他自知。但是她在申诉中语气保持恭敬,也不卑不亢。朗尼虽然一定会照她的引导想过去,但当是抓不到她的辫子。
      附件一是上周一丹尼尔亲笔写给她的可行性报告的提纲。幸亏她当时觉得这份提纲写得细致精到,拿回来翻译给祖海听,让他以后做投资公司的时候可以参考。当时祖海听了还说与他在MBA听到的课程有点类似,还说当时听课也就听课了,用到实际中看来还是有点用的。现在,这份提纲的用场是作为附件一传给朗尼,朗尼这个狡猾的老狐狸还能不去清查这是谁的笔迹,效果当然随便他朗尼猜测,荷沅在此不发一言。
      看着书桌上的传真机“突突突”地吞着纸张,荷沅脸容淡淡的。该长大了,该知道忍辱负重了,也该懂点权术了。传真给朗尼,是她最后的招数,也是唯一的招数,老骆高看她,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回MS中国办,只有抓住她有业务这一点了。而这无疑也是将她自己置于火山口,她若是下半年做不出业绩,后果可知。而下半年的经济形势毫无疑问将是不良,她发出这份传真的同时,她将自己也抛了出去。但愿祖海能快快度过危机,届时,她将毫不犹豫退归山林,做她自家生意。MS不是她的家,她的家里不应有勾心斗角。
      但万一朗尼决心已定,不作改变了呢?那么,荷沅只有联系MDP了,面子在实际金钱需求面前只有退后。她需要现金。而这些不能与祖海说得太清楚,他已够心烦,而且如果她说了,他肯定会说他另想办法,不让老婆吃苦。可是,一个家是两个人一起支撑的,怎么可以总是赖着祖海顶梁?看着祖海回家时候偶尔避开她的发呆,她怎么忍心,她怎么可以不为家做一点贡献?
      发完传真,荷沅给朱行长打手机。朱行长当然是不会将手机号码印在名片上,但是谁叫他挂牵着妹妹,用手机给她打电话呢?手机响了很久,朱行长才接起电话,荷沅开门见山:“朱行长,想请你晚饭,不知道可否赏光。”
      朱行长反而犹豫了一下,道:“梁小姐有什么事,不妨电话里说。我晚上有个应酬。”
      荷沅轻笑一声,道:“很遗憾,本来我们夫妻俩想请朱行长吃饭,感谢你手下留情。那就只有口头道谢了。”
      朱行长当然知道他对他们家做了什么事,刘某人请他帮忙,他当然得帮,但是看梁荷沅是有背景的人,他不愿惹太大的事,所以他有选择地扣了他们一笔比较小的贷款以示警告,效果果然不错,她丈夫立刻全面转移资金,他对刘某人也算有个交代。见梁荷沅这么说话,反而狐疑,她算是个有背景的人,怎么可能如此服软?而且据他所知,她如今在国外公司办事处的位置被免,这事搞得轰轰烈烈,很多经济界的人都知道这场动荡。朱行长倒是很想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了,很好奇,所以接口道:“电话里说话不便,不如你过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我们面谈。”
      荷沅连忙压抑心情,说了声“谢谢,我很快便到”,心中则是欢喜,本来就没打算能请得到朱行长,本来只想电话里表示一下探听他的口气,免得祖海总是提心吊胆。祖海最近已经从很多银行朋友口中得知了对他公司的口头□□,也委托朋友传话,但无计可施。荷沅心想死马当活马医了,不去碰一下撞一下见一下朱家为首的人物,怎么可能获知最后低限?即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或者还可以有个厚葬。
      精心挑选服装,务求大方低调。出到门口又转回来,跑进书房找到以前在夹壁中找到的小小红瓷印泥盒,装入一只小小布袋里,非常心疼地放入包中。她非常喜欢这只印泥盒,上月休息时候正好给它配了西泠印社的印泥,现在只有忍痛割爱了。
      出租车上,荷沅很想给祖海一个电话,想争取一点支持或者打气,但是又忍住,怕祖海反而为她担心。
      进去朱行长办公室非常顺利,因为已有预约,而且朱行长已经清场。见面两个人都是互相一眼关六地打量一番,坐下朱行长便似是若无其事地提起:“梁小姐,你的工作最近听说动荡很大。”
      荷沅微笑一下,道:“看明日之寰宇,究竟是谁家之天下。就在明天了。有朋友限我一周时间解决问题,我愚钝,还真花了一周才想出办法。朱行长,冰儿可好,很久不见,这儿有件小玩意儿送她。”说着打开自己的包,取出印泥盒。打开袋子,将红瓷小印泥盒也打开,微笑冲朱行长亮一亮,才道:“只是一盒西泠印社的印泥,冰儿喜欢书画,可能会喜欢。再麻烦朱行长转告冰儿,这个小袋子是我自己胡乱绣的,取的是辛弃疾的一阕词,‘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盒子是民国仿明朝祭红,冰儿应该认识。只是件小玩意儿,烦请朱行长转交。”
      朱行长一时没有伸手,看着印泥盒玩味着荷沅的话,什么叫朋友限她一周时间解决问题?什么朋友?而这件印泥盒他略知一二,知道大约有点价值,但是一个“仿”字,估计价值不会高到天价,作为梁荷沅送给妹妹的小礼物不是不可以。冰儿还真是喜欢这种书香味足的小东西。梁荷沅大方将礼物打开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收了礼物就得替她办事,但是他不愿因此开罪刘某人。他将眼光从似乎有着神秘吸引魔力的红色印泥盒转开,对荷沅微笑道:“冰儿现在还行,丈夫也会去看看她,多谢你关心。不过你的小礼物我可能要买椟还珠了,民国的仿祭红市面上难得见啊。”
      荷沅也是微笑道:“朱行长拿去给冰儿把玩几天吧,她喜欢红色的珠子,以前还送给我一串。如果她不喜欢再说。否则我没法表达我对你的谢意。虽然上周晚上客观来说我并没有直接得罪你妹夫刘总,但是与我一起的朋友做得太过,让他在公众场合很下不了台,他生气也是有的。多谢朱行长看在冰儿面上只动我先生周五那笔还贷,小小给我先生一个警告,都不知朱行长得为此承受刘总多大压力,也不知冰儿会因为朱行长对我们的网开一面承受什么,我真的无以致谢。”
      朱行长虽然听多阿谀,但是荷沅如此迁就的马屁他还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虽然对荷沅看出他有心只是动他们一笔比较小的款项还是有点高兴。他也是直截了当地道:“梁小姐你大致知道我们家的事,对于我妹夫的请求,我投鼠忌器,不得不答应。非常委屈你们,但你也该知道我是不得已。你说得那么客气,我受之有愧。”
      荷沅在心中骂遍朱家十八代祖宗,但是又一点办法都没有,依然得微笑道:“也不知道刘总的气什么时候能平和,可是他不肯接受我们的歉意。朱行长,你也知道,异地结算非常不方便。我非常贪婪地想,朱行长已经网开一面,可不可以再开一面?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的要求非常过分。”
      朱行长最想知道荷沅的朋友是什么人,依然直言:“你完全可以通过你的朋友与我妹夫直接交流。”
      荷沅又是在心中啐了一口,交流交流,还不是朱行长投鼠忌器,恨不得激着她借她的手灭了刘某人,替他们朱家出气,但他自己无事。荷沅又是第一时间想到老骆,还是微笑道:“刘总现在的生意遍地开花,还做上了房地产,交流是越来越难了。因为知难,所以才来找朱行长啊,除了你还有谁能帮上我们。”说话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外婆上王家园里拜访柴外婆,一帮遗老们假惺惺的对话。可见人在江湖,不得不假啊。
      朱行长立刻意会荷沅话中的话,她果然上面有强有力的可以制住刘某人的人,只是能力有限,只能制住一半,打不死刘某人,他还能不更强烈反弹?所以她不敢出手。他笑道:“交流还是有必要的嘛。有交流才有发展嘛。梁小姐,你提的要求我理解,我也很觉得对不起你们,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克服一下困难。其实所有事情的解决还不是一个时间问题,时间一长,我妹夫自然会把关注的目关转向别处,那时候自然什么都不在话下。我日后会补偿你们。”
      荷沅心中痛骂废话废话,时间一长,祖海也被你拖死,还要什么补偿,而且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呢?但是无法。从朱行长办公室出来以后,两只眼睛恨不得可以变作刀子,找机会杀人。印盒她留在朱行长的办公室里,难道还能取回不成?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权力,处处是权力,权大一级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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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行出来的荷沅转乘中巴车到了宋妍的猪场。宋妍的种猪场如今前后左右都种了白杨树,风吹树叶,猎猎作响,似乎能为炎夏带来一丝凉意。宋妍看见在中巴车里闷得面红耳赤出来的荷沅,一点不同情,笑道:“干什么来,体验生活吗?你不是销假回去上班了吗?干吗板着脸?”
      荷沅一直拿眼睛斜睨着宋妍,等她取笑完毕,这才道:“你头发上一条碧绿的毛毛虫,看来是杨树上的。”
      宋妍一听,尖叫一声,立刻找镜子,果然见头发上面一条肥嫩毛虫笑卧发顶,顿时尖叫一声:“死荷沅,还不给我拿掉。快啦,快啦。”
      荷沅嘿嘿一声,伸出手指帮宋妍将毛虫拿了,“亏你还学生物,毛虫都不敢抓,不是跟你说过指肚拿毛虫不会被刺吗?原来整一银样蜡枪头,外强中干,徒有其表,嗯,还有……。”
      宋妍早飞起一脚,停在距离荷沅零点零一毫米的地方,呲牙咧齿道:“停,本人拿个大本文凭已经足够,不想拿双学位,你要再给我传教,我的美腿将穿越零点零一毫米的时空,与你嫩肤亲密接触。”
      荷沅这才笑出声来,却又叹了口气,道:“跟你在一起才能这么尽情玩笑。”
      宋妍听了,不由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一时凝固,等会儿才道:“知足吧,你。起码你回家还能有人供你撒娇供你倚靠。我呢?就指着你过来了。你别蒙我,我看你与你家祖海也是打打闹闹开心得很。”
      荷沅扬脸想了想,闷声不想去水槽洗了脸和手臂,也没用毛巾,就像小时候从水里钻出来一样用手掌抹掉脸上的水珠,迟疑了一下,道:“宋妍,不瞒你,我可能是不知足。很多时候在家与祖海说话,比如我有次说刚从浴室出来背心小裤的他活象好兵帅克,祖海听了笑嘻嘻的,我忍不住问他知道好兵帅克是谁吗?他说不知,我问他那他笑什么,他还是笑说他知道我一定是在取笑他。所以很多时候我下意识地不再说文绉绉的话,怕祖海为难。可是,那很不好受。这几天我看《资治通鉴》,看道理的同时,不知怎么,有种找回过去文采辉煌时光的感觉。才恍惚想起,我是不是也下意识地放弃了自己以前的爱好?宋妍,你别一脸认真,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或者只是我最近心情不佳,胡思乱想。”
      宋妍却是依然认真地看着荷沅,轻问:“最近出什么事了?很严重的事?我正奇怪你今天怎么不用上班。”
      荷沅又是一声长叹,絮絮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一讲来。宋妍一边手脚利落地洗菜,一边认真听着,连说祸不单行。可等荷沅说到老骆教训的时候,宋妍不由又嬉皮笑脸起来,评价这是男女相处的最高境界,不落痕迹的暧昧。荷沅同样还以距离身体零点零一毫米的老拳。等说到朱行长的话,宋妍连说什么强盗逻辑,“咦,我哪天拿刀刺进他的心口,却万分真诚地跟他说,我是不得已,家有七十老母要吃他的心,他干不干?这不明摆着欺负你们路子不够粗吗?竟然还好意思直说?可是……唉,你去一下还是对的,起码知道他什么意图,也知道他不会再有跟进的迫害。你们只有逆风而上,自强不息了。”
      荷沅叹了口气,半坐在高脚凳上不语,房间中回荡着宋妍新置发烧级音箱的音乐放送,混着隔壁断续传来的猪叫,西窗流金般淌入的夕阳,周遭安逸得不象话。
      宋妍切菜依然是大刀阔斧,从来不会在大勺子一般的青菜梗中间拉一刀,她见荷沅不语,不由问了一句:“想什么了?别总唉声叹气的。”
      荷沅答非所问:“亨德尔《弥赛亚》中的‘哈利路亚’?听着真是静心。若是男声换成童声合唱,不知又是什么情形。你有没有大提琴的《天鹅》或者《圣母颂》?”
      宋妍笑道:“大三那阵,你那盒《天鹅》硬是被我听废,那个时候我真是感情用事。不过今天不给你听《天鹅》,你心情太差。我买音箱时候很认识了几个音乐发烧友,以后带你认识认识,免得你一身铜臭。前几天我们正批着那个谁谁拿钢琴将好好一曲《天鹅》演奏得跟小滑头一般浅薄。”
      “又不是《天鹅之死》,是《动物狂欢节》的节选呢,你一定有,我知道。”荷沅跳下高脚凳自己去找。宋妍瞧着她,笑道:“不如你帮我穿越毛毛虫,摘一根丝瓜来放汤,扁豆上面全是小青虫,你若是想吃也摘一点来。我给你找出来。”
      荷沅兀自坐在宋妍的床头翻看碟片,“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巴赫的,巴赫、亨德尔,焦不离孟。呀,你居然有《秋水伊人》,传说中的老歌啊。宋妍,我晚上不走了,睡你这儿。”
      宋妍笑道:“你老人家先给我采收物质食粮去,精神食粮得在饱暖后才能思。还有啊,你家祖海能放你住我这儿吗?”
      荷沅一笑出去,“怎么不会?老夫老妻了。”出门到外面,夕阳还是热烘烘的,荷沅站在杨树下给祖海一个电话,说晚上在宋妍这儿吃饭,让他应酬完了来接。祖海答应。荷沅还是没与他说起去找朱行长的事,大约是因为祖海办公室那儿有别人在。
      宋妍见荷沅外面回来抱着一堆丝瓜,惊道:“你想吃多少?那么小的你也痛下杀手?”
      荷沅取笑:“怕虫子就别种杨树,我帮你将明天后天的也摘了,省得你没菜吃。再给你去摘一些扁豆。”
      宋妍忍不住跟出来远远瞧着,笑道:“荷沅,你还别否认,你这人骨子里的野性,有点与你们家祖海相象。所以童青峦制不住你。奶奶的,童青峦居然连晶晶姑娘都对付不了,太君子了,只有我这种人才能赏识。”
      荷沅听着不由哈哈大笑,一个不小心,招了毛毛虫,手臂立刻肿起一条赤痕,又痛又痒。但荷沅不敢将青峦酒后误事的原因说给宋妍听,太对不起青峦。摘了一袋扁豆出来交给宋妍,笑道:“我们小时候被毛毛虫刺了,就拿舌头一舔,奇怪,好得很快,可能是唾液中的某些化学成分起的作用。以前暑假跟青峦上山采标本,最遭罪。”
      宋妍笑问:“是不是童青峦给你舔的?”
      “去你的,脏不脏。青峦不是这种人。宋妍,我在想那个朱行长,他可能压根就不会来考虑我们被他那么一搞所受的苦难。是,他可能会打击刘某人,但那是他家的事,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他不会也不屑与我联手,只会拿我们做牺牲品做给刘某人看。他出于公平心,或者会给我们一点补偿,但是之前,我们只是没有生命的棋子,随便他拨弄。”
      宋妍冷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可欺?如果你搬出你那个忘年交来呢?我看他没有对你家下重手,弄不好忌惮的是你身后若隐若现的背景。我出门也常胡说给自己套背景呢,我要是有你忘年交那样的靠山,一准天天放在嘴边,看谁还来欺负我。这世道本就是如此,强者生存。前儿镇上县里表彰我给我一笔贷款,你知道县信用社怎么着?主任明当当地告诉我要我拿出百分之二的‘手续费’给兄弟们喝茶。我能不给吗?他是看死我不敢说出去,得罪整个银行界。黑着呢。”
      荷沅又是叹息:“我不是很想搬出忘年交,但是今天我也是厚着脸皮暗示了。朱行长接受我的暗示,你说得有道理,他可能有所忌惮。毕竟他们两家现在不比以前,父亲都已退休,昔日风光总不可能照耀今天太多。朱行长也得忌惮。但是,但是,但是,我不能明目张胆地用忘年交的名头,祖海已经非常吃味了。”
      宋妍笑道:“祖海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坚持原则,他又不是没闯过江湖,怎么能不知道套路?你回家教育他。你每天接触那么多男性客户,难道他得一个个吃干醋?前不久有个机关小科长追求我,一上来就跟我吃醋,我烦得透顶,要吃醋还找我干吗,不会找个窝家里的碧玉?童青峦也被祖海吃醋掉了吧?那你管住他不许他应酬,谁不知道应酬场合男男女女亲密无间啊。什么都不如自由要紧,你是忍惯了,你应该拿出当仁不让的劲头来。”
      宋妍说到后面,忽然发现荷沅的脸色非常的不对劲,忍不住踢踢她的脚跟,小心地问:“荷沅,你不会是在家当小媳妇吧?你真的允许你家祖海在什么歌台舞榭应酬?你太能忍了吧。你每天说你在家如何作威作福,其实你得小便宜吃大亏啊。”
      荷沅听着轻咳了声打断宋妍,认真地道:“这方面我相信祖海,其实不相信又能如何?不能说是吃大亏。祖海也没有吃所有人的醋,他没太过分。我觉得他吃醋还在正常男人范围之内,可以理解。”
      宋妍皱眉道:“我不跟你多说,否则破坏你们夫妻关系,我跟你观念不一,持保留意见。但是我对你这种丈夫应酬是理所当然的观点很不苟同。不说了,说了我得跟你开卧谈会。但有一点我得警告你,你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你的工作,你得为自己保有一块私人领地。你这人骨子里是个旧式女人,你若是回了家里,我可以看着你的个性一寸一寸被祖海腐蚀。”
      荷沅听了愣住,喃喃道:“宋妍,我摆不平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关系。最近这一阵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傻冒。”
      宋妍白她一眼,道:“你以为你是超人吗?我若是摆得平今天也不会是光棍了。都是走着瞧罢了。另外恭喜你,知道自己是傻冒,你成熟了。我至今还觉得自己是超人呢。别胡思乱想了,你烧菜,我给你找好一点的音乐放,《秋水伊人》如何?”
      荷沅还是傻愣愣地应道:“我发现我越活越回去了,最近极需人教训。前几天我正想着退归山林,被你一说,我还真得想想我能不能回家。唉,其实我早就说过名利场是一条不归路,怎么现在又想着要回去了呢?能回去吗?连朱行长都还看着我怎么走呢。我若是回不去MS中国办,相信朱行长对我就不会那么客气了。呵,更残漏尽,孤雁两三声,以前的歌词怎么可以这么好听。”
      宋妍笑嘻嘻地道:“梁荷沅,你再长吁短叹,我一脚踢你出去。你已经够运气了。我问你,现在我买房子合不合算?我想在市里筑个窝。”
      荷沅被宋妍训得笑了,不假思索地道:“不急,等明年再买,原因很综合,你反正听我的就是。”
      宋妍想了想,道:“那我先买一辆货的,租给别人开着,我要用的时候也方便。”
      两人说说笑笑,与以前一样无话不谈。都是感慨,难得还有可以掏心窝子说话的人。可是祖海很晚都没来,中间来过一个电话,说是又去唱歌了。荷沅一时面对着宋妍无语。
      十一点多的时候,才听见外面汽车声传来,非常突兀地划破农村夜晚的寂静,荷沅不由自主地跳出去,宋妍不得不跟着出去,门开处,放进无数蚊子。但是两人看见车子滑近,都惊住了,车是祖海的车子,开车的却是一个女人。宋妍看向荷沅,却见荷沅脸上露出一丝诡异莫测的笑容,长长的睫毛似是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下面不知波光的眼睛。宋妍不由得伸手抓住荷沅的手臂,跟着她一起过去车子。驾驶座那个女子跳下来,窈窕的身材,大波浪的长发,却是一张可亲的娃娃脸,美艳中带着干练。她下来就道:“丛太太,丛总喝醉了,我送他过来,走错几条路,所以才那么晚。”
      宋妍看见荷沅微笑道:“谢谢你,辛苦你,回去的路我来开车吧,这儿不容易绕出去。”
      那女子笑道:“我已经记得路,我来开就是。”
      宋妍心想,祖海怎么一直不说话,探头一看,果然在副驾位置上睡熟了。心说换了她是荷沅也不肯再让那女子开了,什么意思,太暧昧了,没见就算了,难道还要坐后面位置欣赏丈夫与别家女人的暧昧相?再看荷沅,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女子,看得那女子招架不住,退去后座。等他们车子走后,宋妍忍不住打电话给荷沅的手机,笑道:“你哪天再与我说你是傻冒,我废了你。今天才见你峥嵘。”
      荷沅只有苦笑,道:“很好看吗?吃饭家伙啊。没想到还可以用到生活上,赚了。你睡吧。”
      宋妍听得出荷沅的无奈,这时候她还得端着丛太太的面子,她不是个将火气发出来的人,而她的祖海却又睡得跟死猪一样,说都无法说。
      荷沅放下宋妍的电话,便对身后的女子道:“谢谢你送祖海回家,等下我把你送到哪里?”荷沅不想问她是谁,做什么。
      那女子在后面,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荷沅,见问才道:“没关系,平时经常是我送丛总到家,我自己打的走。”
      荷沅胸口如吃一老拳,都快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了句:“那就不客气了。”
      那女子却追上一句:“听说丛太太工作繁忙,经常出差,丛总回家没饭吃,所以才经常在外应酬。那真是非常损伤身体。”
      荷沅肺都气炸了,可还是笑了一笑,道:“谢谢你关心祖海,不过你越级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唐生年的电话会来,“小梁?你开着机?我试试运气,没想到竟然能通。”口气中满是惊喜。
      荷沅眼睛朝天翻得发涩才罢,怎么讨厌的事和人一起涌来呢?“小唐,今天不要与我说MS,没兴趣。”
      唐生年道:“可是我很头大,头大到现在了。今天下午丹尼尔叫我拿出你做的半年计划中那几家目标企业的评价,我怎么拿得出来?他的任务非常无稽,他又不是不知道今年的销售形势,我怎么可能在周一时候将那几家企业的意向强化起来,这不是逼我走吗?比当年的安德列还无聊。我想问你讨点情报。”
      荷沅很直接地道:“不是丹尼尔无聊,而是他被朗尼逼急了。”还用说吗?朗尼看见她软硬兼施的传真,还能不有点行动摸清MS中国办的销售底细?朗尼有反应是情理中的事,而反应来得这么急,那么说明她的传真效果很理想,这总算是今天狗一般生涯中的唯一亮色。
      唐生年想不到是这个答案,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朗尼发什么糊涂。”
      荷沅道:“小唐,想耳根清静的话,这几天找借口出差吧,回来可能就没事了。这种评价有什么可做的,只会纸上谈兵。”
      唐生年不是笨人,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心说梁荷沅究竟施了什么法术,已经被辞却还能掌握事态。他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会回来?”
      荷沅直说:“两种可能,MDP或者MS。小唐,武汉那边这几天正该催款与货到开箱。”
      唐生年立刻道:“我明白,我带几个人走。谢谢你。你还是回来的好,不愿意与你做对手。”
      荷沅听着不由微笑,这是昔日对手对她的肯定。结束通话,却听祖海在身边问:“荷沅,怎么是你?”
      荷沅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后面还有人,只得淡淡地道:“你说为什么?”
      祖海不知道还有人在后面,伸了个懒腰,道:“想起来了,我叫阿丹送我去宋妍的猪场,阿丹呢?”
      “丛总,我在这儿。”阿丹连忙应声,声音温柔中带有急切,傻瓜都听得出来有问题。
      祖海虽然有点醉,但还是惊出冷汗,酒意全吓出九霄云外。黑暗中,仪表盘上微弱的绿光映照荷沅冷笑的脸,分外阴森。祖海心说坏事了,荷沅一定想到哪儿去了。他怎么会醉成这样子呢。只得继续装醉耍赖,嘀咕道:“老婆,我口渴,要喝水。”
      没想到身后阿丹先递来一瓶矿泉水,他只得道:“阿丹,我喊的是我老婆。”不接。
      荷沅拿眼睛斜睨他,勾起嘴唇冷笑,早看出他装醉,他醉不醉她还能不知?不去理他。祖海干脆不说话,免得左右不是人,总不能在手下面前丢脸。好不容易汽车冲出黑暗,来到灯火辉煌的市区,祖海连忙叫阿丹下车自己打车回家,见荷沅依然冷着一张脸开车,连忙陪笑道:“荷沅,老婆,我喝醉了,你说过不让我开车,我只好叫阿丹开去接你。你别多心,我如果有问题,让阿丹避开你还来不及。”
      荷沅这是才觉得肩膀酸涩,原来刚刚一直拚命端着身板,不想在阿丹面前爆发出来。此刻见祖海说话,她全身无力,又将车子停到路边,一拍方向盘,冷冷地道:“阿丹,阿丹,叫得多亲昵。我常出差,你常让她送回家?你冲她埋怨我不照顾你?你们朝夕相处,她很美丽,也很体贴,你很受用?”
      祖海忙着解释:“不是,你不要听她的。全公司都叫她阿丹,我当然也随口一起叫,是我们公司做售楼的,小姑娘人长得漂亮,客户喜欢她,有时候她拉的大客户需要应酬一下,我当然带她一起去。今天就是。有时候你不在,我回家也没意思,经常喊一声带一帮人出去吃饭,所以大家都知道你常出差,不止阿丹一个人知道。她是不是冲你胡说八道?”
      荷沅心中有挥之不去的疑问,但是问不出口,总觉得那样很伤感情,愣了半天,才道:“对不起,我想歪了。”
      祖海听了这话反而心急,忙俯身过去抱住荷沅,但感觉得出荷沅全身僵硬。他一边亲吻荷沅,一边急道:“荷沅,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想想,我如果真的与阿丹有问题,怎么可能大着胆子让她见到你?这家伙一定胡说八道,明天我还是让她收拾了离开。搞我脑子了。”
      荷沅淡淡地道:“你自己给她太多机会,不用怨别人。你放开,我开车了。”青峦都会酒后乱性,荷沅不信祖海能酒后对着自己送上门的美艳的阿丹老僧入定,而且还是在歌舞厅那种场合。但是再生气也知道不能没有证据地胡说诬蔑,只有沉默不语,但整个脑子乱成一团,再次冒出杀人的念头。
      祖海暂时放开荷沅,一路看着她全身冒着寒气地开车回家。一进安仁里,他连忙紧紧抱住荷沅,抱着她上楼,荷沅倒也没挣开,但是他感觉得到她整个人木头人一样,不,是具瑟瑟发抖的木头人。他不由想起青峦曾经的警告,荷沅太冷静了,这才可怕。他小心地将荷沅放进浴缸,想替她解扣子的时候,手被荷沅挡住,只听荷沅清清冷冷地道:“祖海,我问你,你可以不说,但不可以不说实话。你心里喜不喜欢这个阿丹。”
      祖海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道:“不喜欢,我只喜欢你一个。”
      荷沅听着,最后的希望落空,两只眼珠费劲地转向祖海,无力地轻道:“祖海,你骗我。”这样一个女孩,喜欢她很容易,祖海一口否认,才是欲盖弥彰。
      祖海则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没骗你,我心中清清楚楚,你是我老婆,我最亲的人。其他都是女人,长长短短,好看难看,都跟我无关。阿丹,还有其他女的,他们喜欢我什么?我当年落魄时候怎么没人喜欢我?那么多年,你还能不清楚我?你想想是不是?你要生气只管打我骂我,但你别不说话,你憋着我比你还难过。荷沅,我心中非常清楚,你放心好了,你要是真看不惯,我以后不去应酬了,行吗?”
      荷沅盯着祖海,脑子里转了半天的弯,才想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真是欲哭无泪,两人的想法不是一路。脑袋混乱一片,不知道怎么跟祖海解释才好,坐在浴缸里发愣。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我今天去见朱行长了。”
      祖海如蒙大赦,忙道:“他肯见你吗?说了些什么?”
      荷沅自己也觉得反应迟钝,顿了一下才道:“刘某人让他干的,他不会有后续行动,但暂时不会放开你。他们一窝子都不是东西。大约要等他对刘某人怎么样一下才会放过你。”
      祖海小心地道:“看来与我们原来的推测有点差不多。他们眼里当然是不会有我们这些人的,都是些眼高于顶的人。荷沅,你胆子很大,好样的。”
      荷沅却冷不丁问了祖海一句:“哪天……如果有人拖着儿女来见我,说是你的孩子,那时我还是你最亲的人吗?如果还是,那怎么解释?”
      祖海不由大声急道:“没这种事,也不会有这种事,你胡说什么,想哪里去了?”
      荷沅悠悠地道:“我根据你的逻辑推断的。算了,我道歉。你出去,我洗澡了。”
      祖海连说“胡说”,荷沅不再说话。等她洗澡了出去,祖海已经躺床上睡着。他本来喝得就多,强打着精神才能与荷沅清楚说那么多,一靠上床就再支撑不住,埋头大睡。荷沅站在床边咬着嘴唇看祖海,灯光将她的影子拖到祖海身上,而她心头的阴影,不需要灯光打造。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绝不放弃属于自己的事业,再苦再累再怨再毒,她也要拚出只属于她自己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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