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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钟楼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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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年第三次见到这个女人。
红裙子,黑高跟,嘴唇艳得像火。
院门口停着辆黑色卡宴,她下来,站不稳,摇摇欲坠的。
车窗黑,里面有谁,看不清。
女人身子歪歪斜斜,低着脑袋,冲里面的人笑。
嘴角都要咧到耳朵。
“李总,多谢…多谢…”
车开走了。
女人勾着黑色的名牌包原地转圈,脚步踉跄,没站稳,也没摔倒。
黄旧路灯底下,指甲上的水钻亮晶晶。
闷热的夜,连丝风都没有。
她咯咯笑,像只百灵鸟。
钟年听见她踏踏踏走过水泥地,进了院子;应该是踩到排水渠,骂骂咧咧地进了居民楼,上楼梯,拍灯,咚,四楼到了,掏出钥匙,关门。
钟年关掉保安室的电视,整条街道都静了。
他走进隔间,里面一身单人床,只铺了一层凉席,头顶电扇失修,最大档,风却小。
他闭上眼睛。
楼道里窸窸窣窣,她穿着拖鞋出来扔垃圾。
小区里野猫在叫,她走近草坪,扔了不少猫粮。
钟年翻身。
女人在院子里坐了会。
*
钟年看门的工作是队里的战友帮忙找的。
无人换班,工资一千三。
钟年没有家,他就住在不足二十平米的保安室。
每天早上,他六点起床,打开停车棚的门,然后丢米煮粥,下一碟花生米,搭配晨间新闻,末了,换个姿势抽支烟。
日子无聊又清闲。
夏夜闷热,夜晚暴雨突至。
钟年把自行车提到车棚里,黑漆漆的,一束光都没有。
须臾就落下水帘,伴着惊雷,扫亮沉夜。
钟年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胸膛。
他掀开衣角抹了把脸上的雨珠。
风吹着门锁铃铃响。
他拖着一条废腿回到房间。
伤口沾水会很麻烦,怕感染,不清理会更麻烦。
他脱掉长裤,身上只挂一条黑色三角。
打开抽屉,大大小小的药膏散落交错,他轻车熟路地拧开,药味儿浓,刺鼻。
这么久了,他已习惯这呛鼻的味道。
下雨天,伤口也会疼。
他以前还不信。
老祖宗的话,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门被人扣了扣。
钟年一顿。
晚上八点,没人会在这个时间来看他。
是谁?
他转头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风卷着雨追进来,湿漉漉的。
灯光昏暗。这年头居然还有这样不走心的灯。
女人的脖子白得像玉。
红唇妖艳欲滴。
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来,落到他身上。
似乎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汪真鼻头微皱,只一瞬。
她看着他,眼神淡漠,不带任何情绪。
“上午有我的快递。”她说。
钟年拿过手边的衣服挡住大腿。
汪真移开视线,侧过身去。
钟年放下药膏,套上裤子。
系扣子的声音和着风声。
听到脚步声,汪真走到前面。
钟年从她身侧走过,打开电视机旁的五尺柜,拖出一只纸箱。
他背对她,光着膀子,后背两道显眼的疤。
“名字?”男人声音像是磨过沙,压抑,沉重。
“汪真。”
和她的声音相差太大。
纸箱大,也重。
“帮我搬上去。十块钱。”
他直起身时,听见她说。
前面电视叽叽喳喳,放着天气预报。
汪真站在门口,门后很黑,身后的雨珠被衬得发亮。
她的长发随风飘啊飘,苍白的脸,红艳的唇,单薄的身形,像鬼魅。
但他上不了四楼,所以他说:“去不了。”
“二十块。”汪真说。
钟年抬眼看她,眉头紧皱。
“三十?”汪真笑了,语气带嘲讽:“四楼而已,还嫌少?”
钟年发现,她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好。”钟年说。
汪真走了。
钟年扛着纸箱走在她后面。
四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钟年上楼时,满头大汗。
汪真早就到了,换了拖鞋站在门口。
钟年把纸箱扛进客厅,瞧了眼房间。
简单,空旷。
他的鞋弄湿了她的地板。
汪真从皮夹里抽出三十块钱递给他。
钟年接过,对叠,放进裤兜里,转身出门。
地上留着浅鞋水印。
走到门口时,汪真忽然叫住他。
钟年回头。
汪真拿过桌上的烟盒,丢到他手里。
红塔山,不像女人抽的烟。
“拿着。”
汪真关上门。
原本要熄灭的感应灯重新亮起。
钟年跳着脚下楼。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晴天,院子里的蝉鸣叫得声嘶力竭。
钟年洗完衣服拿出去晾。
院子清净,大树遮天蔽日,留得一片阴凉。
绳子是别人挂的,系在两棵树之间。
三件衣服,挂完的时候,钟年听到一个声音。
草丛里,一个女声。
和之前咯咯笑不同,和那晚冷漠的声音不同。
钟年朝那看了一眼。
女人穿着黑色吊带裙,在喂猫咪。
她嘀嘀咕咕说着话。
钟年转过身,回保安室。
汪真拍拍手起身,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背影。
夏风吹过,带动头顶的密叶,沙沙响,
他的左小腿裤管空唠唠的,映出一根细细的铁棍。
*
汪真又喝多了。
今晚聚餐,副导说,伺候得好了,想要什么角色要不到?
呸。
汪真一边作呕,一边敬酒。
灯光迷离,觥筹交错。
她端着酒杯,迎着副导那色眯眯的脸,说着鬼话。
至于大腿被摸了几下,被搂了几下,亦或者被亲了几下,不记得。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她终于没忍住对着下水道开始干呕。
胃里火烧火辣,难受,却吐不出。
她蹲在地上,手指伸到嘴里抠。
路人快走离开,没有人靠近。
一阵一阵的,胃都在痉挛。
汪真尝到一股血腥味。
就算是这样,她还在不停地抠。
指甲戳破上颚。
疼吗,疼就对了。
吐累了,汪真就坐在马路边。
这条街冷清,这样的夜晚,散步的人都没有。
坐到胃不再痉挛,坐到腿麻。
她看着地上狼狈的影子,嘲笑都不会了。
身边过来一道影子。
汪真没兴趣搭理。
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瘸一拐的,还能是谁?
钟年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汪真没接。
等了几秒,钟年兀自拧开瓶盖,对着那摊呕吐物淋。
水的冲击下,污垢流下水道。
汪真抬头看他,一瞬诧异,倏而又觉得自己可笑。
钟年说:“干了清洁工不好打扫。”
头晕脑胀,汪真没有力气嘲讽。
空气中,浓烈难闻的酒味催人生呕。
钟年低头看她。
妆花了,头发散了,这回像人了。
他另一只手递过来一瓶未开封的水:
“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