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光的背面》林小珑

135、一三四 波澜

　　慕骄阳再度回到了恶-魔-岛。

　　其实，他很不愿意面对B。

　　穿过重重铁门后，肖甜心说：“这里的看守更严了。”那些一道道的监狱铁门全部上了电网。

　　当俩人在全白的牢房外见到B时，肖甜心说：“对他进行了严密监控？”

　　“嗯。我上次离开后，向相关部门做了请示，换了一个狱长。而且，禁止了任何人和他交谈，剥夺了他一切的放风机会。他是重点看守对象。”

　　肖甜心了然，B随时可以催眠任何人。

　　进入B的牢房。里面连桌子椅子都没有一张，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独立厕所。

　　这次不是在类似“会客室”的牢房了。B看见俩人一同进来，微笑道：“Tom，你不害怕我吗？”

　　B没有叫他慕骄阳，而是沿用慕教授上次留下的称谓。慕骄阳握了握拳，唇抿得紧。肖甜心轻轻握着他的手，说：“老师，我和Shaw结婚了。他身份太多，但他更喜欢Shaw这个名字。”

　　Tom，是平和的。

　　而Shaw，是狼，一头永远将自己置于猎手位置的狼，一旦盯着了猎物，捕捉它，死死咬着它，除非猎物投降，否则他不会松开咬着猎物的口。慕骄阳，就是那头狼。

　　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一直是本杰明在对他施压。哪怕本杰明什么也没有做，话也不多，只是微微仰起头对俩人微笑。

　　但肖甜心很好地打开了这个局面。慕骄阳平静地走了过去，没有座位，他就席地而坐。而肖甜心紧挨着他，也坐到了地面。他连忙去拉她起来，“地面凉……”万一你怀有了呢……那句他没开口的话，她懂了，红着脸又站了起来，就倚着他站。

　　“你们感情真好。”本杰明坐在床上，他双手被束缚衣绑在身后。他们防他像防极度危险狂躁精神病。

　　“老师，我帮你解开吧。”肖甜心已经走了过去，也没有向慕骄阳请示。

　　“你不怕我？”本杰明仰起头看她，那笑容澄净无比，看起来是个一身干净玲珑剔透的男人。十分无害。

　　肖甜心轻声笑：“老师会食人吗？”

　　“不吃。我不是那种变态连环杀手类型。”他依旧微笑，脸上云淡风轻。

　　“你不食人，自然不会一口咬掉我半边脸呀。”

　　“当然不会。你很漂亮，没有人会舍得这样做。”

　　肖甜心已经将他的束缚衣解开，说：“老师要催眠一个人，用你的眼睛和嘴就够了。用手指去敲击或做暗示，是最低等的。如果是我，我会要求狱警给你戴上说不出话的嘴套，吃饭喝水时才给你解开。”

　　本杰明身体僵了僵，意识到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她这次来，和上次的气场完全不同。

　　慕骄阳低笑了一声。

　　本杰明得到解放，略为活动了一下手指，十分克制。他又说：“你们来，我猜猜是为谁。H还是F？你们其实都怕F对吗？他就像潜伏在夜色苍茫下的猎豹，而你们只是互相取暖瑟瑟发抖的羔羊。”

　　慕骄阳眸色渐深，自己切断了本杰明和外界的一切往来。他几乎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连窗户都没有一扇，没有任何放风时间，更不会有人和他说上半句话，半个字。他不可能再通过别的狱犯利用网络和外界取得联系。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怎么走，也知道自己怕什么。

　　肖甜心回到他身边，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于是，一颗心，又平复了下来。他反握着她的手。

　　“你们在瑞士度蜜月，可是又急匆匆赶到了美国找我。”

　　慕骄阳一直看着B的眼睛，不和肖甜心对视，也没有说话。

　　“你们将H带去了瑞士。”本杰明又说：“H这个可怜的孩子。”

　　肖甜心内心震惊，他们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透露，而B都推理出来了。但她将那些震惊掩藏得很好，不露出一点端倪。

　　她一手按在慕骄阳肩膀上，身体微微前倾，问：“老师，H，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对吗？”疑问句式肯定语气。

　　本杰明轻声叹：“其实，他落在你们手上也好。你们都是好人，能体谅他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不，我们不是好人。”慕骄阳说：“必要时候，我也会让景蓝给他做电疗。”

　　电疗，等于是不公开又合法的私刑。受刑者非常痛苦，反复休克，感受无数次死亡的滋味。肖甜心按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慕骄阳感受到了。但为了确定F，为了她的安全，必要时刻，他会不顾一切。

　　“Tom，看来你和你的妻子，产生了意见分歧。”

　　慕骄阳眉心不可察蹙起，但又马上回复平静。

　　“洛心很英俊对吗？英俊得令你看见他，就会脸红了。”本杰明笑着对肖甜心说道，并不打算遮掩：“心，很喜欢你。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他给我寄来许多幅他画的画，里面全是你。”

　　“你在暗示，H和F共用洛心的身体。”肖甜心说。

　　“不，我从不做任何暗示。我只说我看到的东西。很表面的东西。内里的，需要你们去发掘。”他头一转，看着慕骄阳说：“Tom，别对他用电疗。这样很残忍。Tom不会想这样做。”

　　慕骄阳已经无法控制情绪，眉头紧紧蹙起。

　　“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对，haley是我的亲妹妹。洛心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过程很辛苦，也很痛苦。保胎针打了上千针，没有人能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伟大。”

　　“你等同于洛心的教父，肩负起的是父亲这个角色的责任。你们的原生家庭沉重、十分压抑。而洛心本身拥有人格分裂的基因，所以，在家庭的重压下，他分裂了。”肖甜心做出侧写，“洛心的心理术是你教给他的。你明明知道他一直在分裂，却没有帮助他控制。”顿了顿，又说：“老师，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洛心最后会回到那家医院呢？漩涡，你一直在给我们提示。”

　　见慕骄阳自进来后话极少，她忍不住看了看他神色。

　　“因为我想你们帮助他。”本杰明说：“我不是坏人。最低限度，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慕骄阳，你也是跟着我学习的。学了三年。你清楚我为人。当年洛心还小，就开始了人格分裂，无法逆转。我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学心理学。haley，总是害怕他会找到亲生父母离开自己，时常要求他戴着白人面具，从小戴到大，在人前戴起。她刻意压抑、抹走洛心的自我。到了他十二岁时，我才发现这个情况，后来在我要求下，让他跟我住在一起。他本质不坏。”

　　“他对你，有刻意的模仿。模仿你杀穷凶极恶的罪犯。”慕骄阳终于肯说话：“但是，他越过底线了。他爱上了杀戮，底线越来越低，即使刻意控制，但他开始纵容被他定为目标的猎物大开杀戒，例如尹志达、明辉。”

　　“我一直做得很隐蔽，即使是你，也花了三年功夫才确定是我。我从来没有在洛心那里露出破绽，但他还是发现了我的秘密，并且一直在观摩。这是我的错。”顿了顿，本杰明又说：“haley也只是普通女人。她渴望有自己的孩子，可是一直怀不上。当她知道有机会时，她苦苦哀求我。所以我妥协了，让我的朋友，在给洛氏夫妇培养胚胎时，给她做了一个，放进了她的子宫里。”

　　“你见过F吗？”慕骄阳突然问。

　　本杰明乌黑的瞳孔有一刹那的紧缩。

　　B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慕骄阳，你的内心获得平静了吗？”

　　不再是Tom，而是慕骄阳。

　　“我告诉你F是谁，能令你内心获得平静吗？”他指了指心脏的地方，又说：“慕骄阳，你这里有一头猛兽，就快要冲出来了。你，心魔难平。”

　　“慕骄阳，谁都可以是F。那不过是你内心的一头魔。你与魔鬼同行。”说完这句话，B再不肯开嘴。

　　B被进来的狱警重新穿上束缚衣。

　　俩人离开监狱。

　　此刻慕骄阳手里拿着五幅画。

　　是本杰明被剥夺交谈、放风晒太阳等权利后，唯一提出的要求。让他每一到两个月，画一次画。

　　这些画的场景，令慕骄阳感到熟悉。

　　熟悉但又记不起来，叫不上名字的街景。熟悉但又记不起来的高楼。每一幅场景都很熟悉。

　　B渴求的东西，都在这五幅图里。

　　没有做任何停留，慕骄阳驾驶游艇，离开恶-魔-岛。

　　望着深蓝的海，肖甜心有一刻走神。慕骄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回到卧室，就看到了那瓶置于妆台上的鸦-片香水。

　　将盖子打开，熟悉的气味包围了她，那一晚，他拥着她在甲板上起舞，海水的味道，月亮的光辉，他的每一个眼神，动作，他身上的气味一一涌现。轻笑了一声，才记起看过的一则关于说香水的文章。这世上，就连记忆都是会骗人的，唯独气味不会。

　　她记得当时的他的气味。

　　放下香水瓶，她回到他身边。

　　她没有用鸦-片，但打开时有一两滴沾到了她的指尖。

　　闻到她的香水味，慕骄阳身体僵了僵，又平复下去。

　　“你不喜欢这个香味对不对？”肖甜心抱着他腰，将脸贴到了他的背上。

　　妆台上的香水有许多瓶，每一瓶都是不同的味道。可是她再次挑了那一瓶。沉默了一会儿，慕骄阳答：“喜欢。”

　　“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我用芍药味的香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给我备了那款香味。”见他欲言又止，她就笑了：“我和你开玩笑呢，看你紧张的。”

　　她走到他身边，问：“本杰明的话，你信吗？”

　　慕骄阳说：“真假掺半。如果他只是想给haley做母亲的机会，完全可以选择更合理化的试管婴儿方案。我总觉得他是有意挑选洛氏夫妇的基因。”

　　慕骄阳本身就是生物学家，可能是出于职业病，他总觉得B做的事情，或许和基因密码有关。洛泽三兄弟，就是最好的例子。

　　“甜心，B很狡猾。他是只老狐狸。在F的问题上，他的回答是在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

　　“你觉得，B在刻意隐瞒洛心就是F的事实，为了误导我们根据他的侧写作出反侧写，所以这样说？”

　　“洛心到底是不是F，我会继续查。但他喜欢你，是真的。”慕骄阳说。

　　他将B的话重述了一遍。
　　***

　　俩人一下了游艇，马上搭飞机赶回了纽约，去了BAU的大楼。

　　钟泽明已经等在那里。

　　F在十年前犯下的两起案件的所有资料都在了。

　　由于时隔多年，重返犯罪现场唯一靠的就是眼前这堆资料。慕骄阳也没有多说坐下来就开始工作。这个过程，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肖甜心咬了咬唇，没做声。

　　钟明泽说：“甜心，陪外公出去喝杯咖啡。通宵看档案，困死了。哎，看来我还是老了。”

　　慕骄阳抬起头说：“外公，我帮你去买吧。”

　　“不用。你忙。”钟明泽笑眯眯地拉了她出去。转角就是咖啡机，肖甜心快步走了过去，给外公倒了一杯咖啡，还给慕骄阳也倒了一杯。

　　钟明泽看着她若有所思，当她一回头，他又笑眯眯地：“甜心，和骄阳闹别扭了？”

　　“没有啊！”她咬了咬唇。

　　钟明泽叹了声气：“这个孩子，占有欲太强。这不是好事。”

　　肖甜心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回到办公室后，她将咖啡放在他手边，“阿阳你开了一整晚船，你也喝杯咖啡提提神。”

　　他正对着一张照片看得入神。肖甜心随他视线看下，是第二起案件里，那个酷似她面容的女人倒在了沙发上。□□。而作为“父亲”和“儿子”的另外两名罪犯死在了卧室，被摆成了“父亲”拿着一本书，给“儿子”说睡前故事的模样。那个“儿子”的扮演者，是名夜跑袭击连环凶手，专门在夜跑的街道上杀害夜跑的女性。这个凶手二十二岁，但被摆在床上做出听讲故事的姿态，像个七八岁小孩子所处的状态。

　　“当时的F，还保留了孩子一样的幻想。他渴望像孩子一样活着，简单，无忧无虑，有父母疼爱。”肖甜心说。这样的侧写，和H的幻想如出一辙。F和H共用洛心一个身体的推测，再次得到验证。

　　“女死者，□□。尽管没有被侵犯，但已经是性/犯罪。”慕骄阳补充，“而且，按照正常的家庭模式，应该是由‘妈妈’来给‘孩子’说睡前故事，而不是‘父亲’。所以，女死者被单独摆在另一个地方，是F对她的宣泄和侵犯。我已经和景蓝谈过，洛心不存在bo起障碍，他并非xing无能。从F犯下的所有案件来看，他并非xing无能。xing无能型性/罪犯因为无法bo起，通常会采取用刀反复刺，或破坏女死者ru房、下ti这些xing器/官来发泄。F想要的，不是这些替身。”顿了顿，他抬起头说：“甜心，洛心很危险。你要避开他。不要被他无害的样子欺骗。如果他是比李昊还要厉害的心理控制大师，他可以随时切换状态操纵洛心来迷惑大家，甚至洛心本人可能就是F，他在扮演无辜的人。”

　　肖甜心咬了咬唇，最后只是说：“骄阳，别对他用电疗。太残忍了。”

　　一听到电疗，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震住了。

　　慕骄阳态度强硬：“他存在16个以上人格。有些未检测出来的人格，可能极度危险。不用电疗刺激，很难将他所有人格激发出来加以区分。而且电疗能恢复洛心部分记忆。”

　　他根本说不通。肖甜心感到很苦恼。

　　“你是因为他和洛泽一模一样，对他有好感。他以洛心的悲惨遭遇来迷惑你，控制你，令你产生移情。这个人很可怕。你只需要想，他除了那张皮，和洛泽没有一点相似的，就可以了。”慕骄阳淡淡道，看着她时情绪不辨。她转身要出去。他又说：“甜心，你看，B对我们的离间达到了。”

　　肖甜心在门口站定，回望他：“可是你从来没有和我说，你打算对洛心用电疗。如果你肯主动和我说，我想，我会更能明白你的想法。或许，在这个问题上，你我始终无法同步，但……算了，我出去买杯咖啡，我困了。”

　　怕他误会，她又说：“我不是怜悯他。而是电疗不人道。”